平津侯庄芦隐的世界是铁与血铸就的。他习惯于用权力丈量一切,用谋略算计人心。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为另一种更隐秘、更无法宣之于口的计算的囚徒——而那个狱卒,名叫藏海。
最初,藏海于他,不过是一柄意外得手的利刃。锋利,趁手,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与洞察。庄芦隐将他置于麾下,欣赏他谈笑间化解危机的能力,满意他于无声处布下棋局的精准。这是一种主君对谋士的、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赏识。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欣赏变了味。
或许是在无数个烛火摇曳的深夜,他听着藏海清晰冷静地分析局势,目光却不自觉地滑向那人被光影勾勒出的清瘦侧脸,以及那双低垂着、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那专注的神情,竟让他心头掠过一丝陌生的悸动。
或许是在某次宴饮,藏海为他挡下所有明枪暗箭,言辞滴水不漏,姿态从容不迫。他端着酒杯,看着那人周旋于豺狼虎豹之间,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冷冽又诱人的光晕。一股强烈的、近乎蛮横的占有欲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这个人,合该只为他所有,只为他所用。
又或许,仅仅是一次寻常的擦肩。藏海身上那股极淡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掠过鼻尖,竟让他沉稳了数十年的心跳,漏了突兀的一拍。
庄芦隐憎恶这种失控。
他是平津侯,是能左右朝局的男人,怎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幕僚扰乱心神?他试图用惯常的方式镇压这不该有的涟漪。更严苛的指令,更挑剔的目光,甚至毫无预兆的斥责。他期望看到畏惧、谄媚或者惶恐,像其他人一样。
但藏海没有。
那人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姿态更恭顺,将事务处理得更加完美无瑕。那是一种无声的、近乎冷漠的应对,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庄芦隐所有无理取闹背后的仓皇与失态。这种无声的对抗,像羽毛搔刮在心尖,更痒,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开始无法控制地观察藏海。
留意他批阅文书时微蹙的眉尖,留意他指尖沾到的墨痕,留意他偶尔望向庭院落叶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与这侯府格格不入的寂寥。他甚至能分辨出藏海脚步声的细微差别,能从一片嘈杂人声中,精准地捕捉到那人清淡平稳的语调。
这份隐秘的注视,成了他深重权柄之外,最耗费心神的事。
他会因藏海一句恰到好处的谏言而心情愉悦整日,也会因那人一个不经意的、对旁人露出的浅淡笑意而莫名烦躁。他赐予藏海旁人艳羡的权柄与信任,却又在看到他过于从容地接受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他给予的,似乎永远无法真正触及那个人。
他的书房,是裁决军政要务之地,却也是他内心戏码上演的牢笼。他坐在主位,看着下方的藏海,听着他条分缕析,理智告诉他这是在议政,情感却早已偏离了航道。那清冷的声音,那敛眸的姿态,那偶尔因思考而轻抿的嘴唇…都成了无声的酷刑。
他渴望触碰,却又深知不能。
他想要占有,却找不到理由,更放不下身段。
这份暗恋,如同在他坚固的心防深处,悄然滋生出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勒紧,带着一种窒息般的甜蜜与痛苦。他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威严冷峻的平津侯,无人能窥见他完美面具下,那场只为一人燃烧的、寂静无声的烽火。
他甚至说不清这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是欣赏?是占有?是迷恋?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东西?
他只知道,藏海于他,早已不同。
不是利刃,不是棋子,而是…一个念头,一个执念,一个盘踞在他心头的、沉默而顽固的影子。
这场战争,没有硝烟,没有对手,甚至可能无人知晓。
只有庄芦隐自己,在这座名为“平津侯”的辉煌宫殿里,独自困守于心狱,品尝着那份求而不得、却又甘愿沉沦的苦涩与甘美。而他目光的尽头,永远落在那抹清冷孤绝的身影之上,仿佛那是他无边权欲和寂寥人生中,唯一一点捉不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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