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只看到山顶的那束天光摇晃晃地悬在额心，灼灼日光惹得他昏昏沉沉，再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莲台上的尖刺寸寸勾进皮肉，身下依旧是流不尽的鲜血，他想就这么睡去，或是就如此死去，而胸口却清明得很，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渐渐化开，游走于五脏六腑之间，吊着他而死不了。
杨戬缓缓眨了眨眼睛，混沌之间终于想到了王母给他吃的那粒药。
他忽而一笑，突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抠身下的片片尖刺，尖刺扎进指甲，挑起皮肉，瞬间血流如注。而杨戬好似没有痛觉，依旧麻木地将那片尖刺夺下，而后猛一抬手，直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杨戬——！”
一道力冲过莲花池而来，重重地打上了杨戬的手腕，手中的碎片也被击飞，“砰”地一声砸进了池中，引出一层层巨大的水花。
杨戬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再睁开眼睛时，沉香已将那束天光遮得严严实实，偶有一两破碎的白光漏进来刺得他双目生疼。
沉香一把掐住杨戬的脖子，将他狠狠地压在莲台上，他的眼眶微微泛红，而他背着光，杨戬实在看不清他的模样。
“杨戬，你以为死了便可一了百了吗？！这二十年骨肉分离，四姨母魂飞魄散，我爹地狱受苦，你要怎么还！你要怎么还给我？！”
杨戬被掐得窒息，他闷闷地咳嗽着，那张苍白到透明的脸此刻也变得通红，好似几缕红瓣飘落在清澈的溪水中。
沉香松了松指尖，杨戬终得机会喘息，他微微抬眸，闷声笑道：“沉香，我会帮你。”
他笑得极灿烂，却又那么悲凉，似战火下的一株春花，浇灭心头怒火，只留下一片抚不平的褶皱。
几滴滚烫的液体滑进了袖口，惹来一阵黏腻的不适，沉香垂眼看去，忽而睁大了双眼，只见得杨戬的手上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手心也被掐得一片模糊，红艳的血淌过白皙的手臂，如同一树被蹂躏而碎的玫瑰花枝。
沉香一怔，他松开了掐住杨戬脖子的手，只用手臂压住了他的锁骨。
“我不需要。”
沉香站起了身，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杨戬周围的环境，手中流光一转，杨戬身下便垫上了一层细细的软垫，又不知从何处落下四边锁链，一一将杨戬的双手双脚锁住。
“新天条修好之前，你不准死——我会将你交给天条处置。”
沉香眼神闪烁，莲池中盈盈的水光落在他的眼里，他紧紧握住拳头，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我明天还会来，每日一鞭，是你现在该受的。你、你要能活到新天条完成的那一日……”
沉香收起鞭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华山。随着石门关上，周围一切都陷进了无边的黑暗，只有耳边还隐隐传来声声细流，不知是身下莲花池，还是身上血如注。
杨戬已是疲乏，只得轻轻躺了下来，幸好锁链够长，足够自己睡上一觉，锁链碰撞的声音敲着脆弱的神经，杨戬闭上双眼，陷落无尽的梦里。
沉香几乎是逃出华山的，他不明白刚才为何会冲过去掐住杨戬，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希望他能活着。
就像是下意识，就像是本应如此。
沉香趴在树上狠狠喘着粗气，今日的天气太好，烧得他头脑昏昏胀胀。
刚才杨戬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那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是刘家村，好像是三两岁的时候，好像有杨戬。
沉香晃了晃脑袋，只当自己迷糊了。
“沉香—！”
沉香猛一抬头，看到了敖春。
“沉香！我姐姐回来了！”
敖春激动地跑过来，他紧紧地抓住了沉香的双手，开心地像个孩子。
沉香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地问道：“是四姨母？”
她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而且是在自己的眼前，他万不会看错的！
“是啊！姐姐突然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还没恢复过来，总是昏昏沉沉的，不过能够回来已是大好啦！之后就好好休息，多补补身子，我来找你，是希望……”
沉香拍了拍敖春的手，笑道：“四公主是我的姨母，她醒了我和你一样高兴，有什么只管说！”
敖春也不再遮掩，笑道：“沉香，你能不能要点仙丹？”
“仙丹？”沉香想了想，拍了拍敖春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回去吧。”
敖春大喜，二人道别之后，沉香悠悠转过身，深深看向了那座青山。他冲动地想进去质问杨戬，可又一咬牙忍了下来，最后只能看了眼把守森严的华山，生生压下心中翻涌而起的思绪，飞身而去。
三十三重天，兜率宫。
老君坐在八卦炉前扇着风，他没抬眼，还未等沉香说话，便指了指桌上的瓶瓶罐罐，轻声说道：“你要的仙丹，都在那了。”
沉香一愣，他走上前看去，当真是满满一堆的丹药，想当初他可没这么大气的啊。沉香怀疑地看了眼老君的背影，问道：“老君，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老君轻轻摇着扇子，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慢慢转过身，慈祥的眼神中隐隐闪出一丝不耐，他没有回答沉香的问题，只是说道：“新天条可修好了？”
“还没。”
老君笑了起来，他回过身子，继续慢悠悠地看着火候，“没好就好哦！慢点好，慢点好啊！”
沉香皱了皱眉，他疾上前一步走到了老君的身后，问道：“老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君的眼神忽而一黯，沉声道：“真君神殿收拾得差不多了？”
“都收拾了。”
没想到老君却突然冷哼一声，手上扇风的力气也大了，炉中的火瞬间窜了出来，他站起身子，将刚炼好的仙丹拿出来，仔仔细细地装进一个小瓶子里，说道：“还有别的地方吧？司法天神何不回去好好看看，来问老道做什么？”
沉香低头想了想，这才想起好像还有一个房间没有收拾到，那些值官说根本就打不开，这件事便也搁置了。
“给你，放在身上，不知何时就要用到呢。”
老君将那小瓶子递给了沉香，沉香刚要答谢，老君又说道：“你不必多说，桌子上的是那小龙的，她没什么大问题，这一瓶——是我欠他的！”
“他？”
“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老君不再多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要离开，沉香躬身言谢，老君又突然转过了身，他上下看了眼沉香，终是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又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便消失在了沉香的眼前。
沉香深深看着手中的瓶子，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敢深想，他拿起仙丹，转身便去了真君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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