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澈终于将停留在折子上的视线移到了明月朗身上。
他突然有些看不懂了。
都说了什么你我之间不必解释之类的话,他们应该是和好了吧。
……那又为什么要来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呢。
重生以来,洛景澈一直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
少数几次的失态,全给了明月朗。
他脑中不断回旋出昨晚听到的那些话,还有上辈子不甘心的阖眼前,看到最后一眼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
这一瞬间被火灼烧的痛好像又弥漫到了今生。
好像有什么控制不住了般的带着讽意脱口而出:“……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洛景诚的意思?”
明月朗微怔。
眼前人的沉默让洛景澈血液都凝固了,仿佛被抽离了空气,眼前瞬间变得模糊。
然后他听到了这人轻轻的一叹。
“……下次偷听,能不能听完再走?”
洛景澈有些哑然。
明月朗回想着自己说的寥寥数语,大概猜想到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确实没什么好向我解释的,因为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明月朗看着他,声音和缓,“那你呢?需要我解释么?”
洛景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垂下眼,声音有些闷:“……不用你解释。”
他很清楚,是自己的问题。
是自己的心结还在作祟。
怎么会需要明月朗来跟他解释呢。
其实今天过后,他是能把自己的情绪再次调整好的。
只是这人现在变得有些不讲道理,一声不吭地就将林霖调走了,又自降身份地突然来当什么御林军首领。
心脏好像缓了过来,可是眼前还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明月朗见着这人眼睛微红着情绪起落,颇为无奈地浅浅勾了下唇角。
很淡很淡,但是被洛景澈看到了。
洛景澈自己也被这汹涌的情绪吓了一跳,神智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彻底红了脸。
这算什么啊。
像个闹脾气的小妇人一样。
他颇有些别扭,声音还是闷闷地道:“我以后不会去偷听了。”
明月朗上前了两步,眼睛里难得含着笑意:“那以后不要再让我去见他。”
洛景澈抬头,对上他不远不近的眼睛,心头一颤,警铃作响。
……气氛很不对劲。
比起上次在极乐坊因氛围所至而不得已的亲密,这次明显不是一个性质。
……更让人心痒。
洛景澈狼狈地别开了脸,应了一声:“……好。”
确实不能再见了。
这种事再来几次,他心脏一会闷一会蹦,受不了。
安顺听闻明月朗要在宫中暂代一段时间御林军首领的职位,倒是有些高兴。
因为很明显,小将军在宫中的话,陛下饭都能多吃两口。
他伺候洛景澈久了,也渐渐发现洛景澈不爱宫中的吃食。
不论御厨做得多么可口,摆盘多么精致,洛景澈从来都是浅尝辄止。
一度让宫里的大厨颇为失意。
安顺带着要学习的敬意观察了两天,发现小将军在宫中其实也没做什么。
就是教教陛下习箭,偶尔和他一起去太傅那听学。下午在书房陪陛下看看折子,陛下忙的时候他会去领队巡巡逻,没啥事儿的时候会下厨做一两道小菜。
但是陛下状态就是好了不少。
……这样就很好了。
待南芜王好生歇了两天后,洛景澈召了几位朝中要臣进宫议事。
整个南芜因疫病大受影响,原本是大宋以南的富饶之地,此刻却还未恢复过来,仍显得万分萧条。
新任的户部尚书傅襄是经过屈通引荐而来的。他原本是户部一不起眼的小吏,因遭受方鼎的针对一直郁郁不得志。若不是碰上了这般机会,恐怕早已心灰意冷辞官还乡。
新官上任又扬眉吐气,傅襄精神颇为抖擞。他汇报完了大致的财政状况,极为爽快地应和了皇帝提出的拨款南芜的要求。
说到拨款时,洛景澈没有遗漏掉洛景诚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此次赈灾拨款,”洛景澈声音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朕打算从国库里拨十万两白银。”
“其中有五万两的现银,”他抬眼看向了下首的蒋相,“还有五万两,折算成药物和粮食,一起送到南芜。”
此话一出,诸臣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洛景诚皱了皱眉。他隐晦地看了一眼身侧的蒋先,却见他一副沉稳如山的模样,心中愈发燥郁。
洛景澈巡视一圈,无人应答。随后,他有意无意地将眼神放在了位列之首的蒋相身上,却见他也是垂眸不语。
洛景澈脸上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既如此,朕便派……”
“……皇兄,”列于其下的洛景诚突兀开口,硬生生打断了洛景澈的话。
“景诚有何高见?”洛景澈笑了笑,好似并不在意他有些无礼的举动,“话说回来,南芜也是你的封地,也该听听你的意思才是。”
“……臣弟以为,运输物资一事兹事体大,”洛景诚拱手道,“还需派个有能力且没有官职、又不缺钱的人为好。”
“有能力者自不必多说,主要是后者。”
“钱财一多,易生变。”
洛景澈托了托腮:“满足以上条件的,貌似只有世家公子了。”
蒋相狠狠皱了皱眉。
“南芜是臣弟的封地,臣弟却没能护好它,臣弟一直很自责。”洛景诚似是而非地哽了一下,“臣弟恳请皇兄,救救南芜。”
洛景澈勾唇笑了笑:“依王爷所言,派谁比较好呢?”
“臣弟这里有个人选,陛下或许也有所耳闻。”洛景诚笑了笑,“是丞相大人的长孙,蒋元白。”
群臣哗然。
蒋先猛地一抬头,看向了只落后他一步站着的洛景诚。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呕心沥血培育着的侄儿,仿佛换了副面孔。
“哦,朕知道他。”洛景澈笑了笑,“听说他和小将军关系甚为密切,想必武功很不错。又是丞相的孙儿,必然十分优秀。”
“王爷费心,为朕挑选出来一个不错的人选。”洛景澈看起来心情不错,“蒋相,你的意思呢?”
蒋相僵着一张脸,艰难开口道:“……元白年纪尚小,恐难担大任……”
“越是难担,越是要给锻炼的机会嘛。”洛景澈淡声笑了,“朕会再派几个人和他一起,蒋相不必担心。”
“只一点,”他声音骤然变冷,“朕不希望再出现方鼎那样的事,所以朕希望每一笔银子都花在它该花的地方。”
“这一点,蒋公子肯定是能做到的。”
-
“……你这是做什么!”
蒋先怒不可遏地在门前堵住了洛景诚,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洛景诚停了步,淡道:“如舅舅所见,邀请元白去南芜啊。”
“你疯了?你想干什么?”蒋先见他这幅态度更是惊愕,“你让他去南芜,难道是……”
“舅舅,”洛景诚声音冷了下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接这件事?”
“废话!”蒋先勃然大怒,“你当他真是傻子,白白地来给你送钱!这种活,能接吗?”
“你也说了!”洛景诚骤然怒道,“他现在不是傻子,不是那个被你我拿捏在手中的人了!”
蒋先被他这声怒喝喊得一震,却是沉默了下来。
是啊……现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再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了!
怎么会一步步变成这样?
“你问我想干什么,”洛景诚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他才登基多久,就成长得这么快……我倒是想问问你,我的好舅舅,你想干什么?”
“真准备好好辅佐他,成全他做一世的千古明君?”
蒋先有些狼狈:“我……”
“我不是等不起这一年两年,”洛景诚惨笑着,神情有些可怖,“可是,他不会再给我时间了。”
“这一切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他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他根本,就不该出生。”
他的人生,被洛景澈毁掉了。
他失去了皇位,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了京城,到了南芜。
他去了南芜才多久啊。
明月朗的态度,真的让他害怕了。
害怕到现在不做点什么的话,他真的会疯掉。
蒋先看着他隐隐有些癫狂的神色,心中骤然升起极其不好的预感。
“我当然不会蠢到动那笔银子,”洛景诚声音很轻,“所以,只剩那批东西了。”
“……舅舅,东西在自家人手上,我才能放心啊。”
“你有没有想过!”蒋先怒声道,“他敢把这个拿出来说事,说明他早就在里面下好了套,等着你我往里钻!”
“你这是要蒋家的命啊!”
他的指控似乎根本引不起洛景诚一丝一毫的波澜。洛景诚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舅舅,我这已经是为蒋家考虑的结果了。”
“……我让元白去,也自有我的原因。”
当蒋先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时候,浑身瞬间布满了冷汗。
他颤抖着开口道:“你,你……”
“……你当真疯了?”
洛景诚没接他的话,只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看:“你去,还是蒋元白去?”
蒋先惨白着脸,无力地垂下了手。
-
……去的人竟然会是蒋元白。
明月朗皱了皱眉,扣着书页的手指微微用力,一看就在思考别的。
洛景澈坐到他对面,挑了挑眉:“小将军?你在想什么?”
明月朗回神,直接道:“在想为何是元白。”
“怎么,担心你的同窗?”洛景澈笑了笑,抬手倒茶。
明月朗一哂:“……他若不做亏心事,我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洛景澈顿了顿,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道:“……可是,这批粮草和药品,注定是要出问题的。”
“所以小将军,”洛景澈轻声道,“看在我们和他在极乐坊也有交情的份上,善意的提醒一下他,也并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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