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低着头支支吾吾,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听卷毛的话好似下定了决心眼神都变得坚定。
陆勋心叫不好,赶忙换成他们银辉族的语言试图唤醒安然对族群的情感。
脱口而出几乎刻在骨子里的言语,也是以前每天训练之前、训练之时训练官不断领着他们喊,在他获得臂环后跟随首领用生命郑重宣誓过的誓言。
发音有别于通用语,低沉而深厚,仿佛亘古传来的回响。
“异心的同族骗走了我们手里的武器,赶走了我们,占领了本属于我们的领域,使得我们漂泊无依,流浪在无垠的星域。我的族群誓要夺回曾经拥有的一切!让他们血债血偿!”
安然浑身一震,猛然攥紧卷毛的手臂,清泉般泠泠的嗓音爆发出哭腔:“可你们要送我去前线,送我去死啊!”
“我们会保护好你!”陆勋情不自禁往前踏一步,微微俯身朝安然伸手示意他过来。
安然冷笑,似是因为身旁有卷毛撑腰脊梁骨都直了起来,“你……们?你要不要回头看看陆亭去哪了?其他护送的都去哪了?”
陆勋顺着他的话环视四周,悚然发觉不止陆亭,宁帆也不知道去哪了。
心底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为了捍卫族群的道义,陆勋不得不硬着头皮劝安然:“族群生养我们,现在正是我们回报首领、回报族群的时候。怎么能在族群需要我们的时候转投敌方?!”
“呵,回报?生养?”安然蓦然拔高了音量,声音甚至都破了音。
卷毛迷茫地来回看着他俩对峙,他从刚才陆勋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后面也全都听不懂。
“首领?他更是从未把我看做他的亲生孩子,派到我身边的雌虫说是保护,结果全是无视精神力特性、能轻易控制我的,是什么居心?”安然的脸色变得冷酷,“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居然敢跟我谈回报?”
陆勋听得睁大了双眼,安然说的内容他从未细想过,几乎完全颠覆了他对首领的印象。
首领给他戴臂环仿佛都还历历在目,首领坚毅的脸庞、宽厚的臂膀、给他调整好臂环位置后拍他肩膀以作鼓励,还带领族群离开冰原重回族群故地,不断给族里带回源源不断的资源。
陆勋实在是难以将如此决断英明的领袖与安然所说的,把自己的亲生雄子当牢犯对待的形象联系起来,脑袋越想越乱。
安然却在此时话锋一转,尖锐得如同匕首直击陆勋:“说什么保护?一旦大范围使用精神力,精神域巨大的消耗就能迅速把我的生命精髓燃烧殆尽,留给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宛若重锤砸向陆勋的脑门,他忽然联系起宁帆说过的——高等雄虫是易损、易耗品。
对上了……
怪不得卷毛在陆亭催安然使用精神力时跳出来阻拦,原来他是知道雄虫的精神力是有限度的,代价居然是性命。
首领、训练官竟从未告知他们,陆勋震惊得瞳孔微微颤动。
恍然想起宁帆说的,他越快把安然带走,安然就离死期越近,原来真相竟是这样!带走安然意味着必然会消耗安然的精神力,什么后果安然自己也说了。
莫名的凉意攀上后背,瞬间冻得陆勋甚至比他历练经受的风雪还要寒冷。
他该怎么办?
要强行带走安然吗?在安然不愿意的情况下大概率会伤到安然。
倘若他带不走安然,孤身回族便是独自抗下惩罚,族里不缺素质3S级别的战士,首领也向来秉公无私,至少、或者说最好的结果也得是一命换一命,更恐怖的就是遭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各种刑罚……
陆勋慌乱地瞥过紧扣的臂环后,盯着自己的掌心指尖——
曾在坚冰上固定住身形存活,撕碎过猎物饱腹,战场上击穿过机甲,一次次救自己于水火的天生利器。
选择安然活……还是他存活。
安然总是给他一种他就是安的错觉,好似保护安然就是保护安,保护年少的一道缥缈幻影。
他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安的样貌,安也是雄虫,他会不会已经被消耗掉了……
不,不要,千万别是……
好似听到声脆响,脑海里面仿佛塌了一块。
一直以来他所信奉的正义悄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质,宁帆早就将所有他能选的选择抛给了他。
当时他完全没把宁帆的话放在心上,狂妄自大到满心以为他有两全的能力。残酷的事实却兜头给了他一巴掌,脑瓜子嗡嗡地思考。
肯定有解决办法、肯定还有别的出路,陆勋这样安慰自己。
“你为什么就不能尝试信一下你的父亲,我们的首领,还有你背后的族群……”这句话陆勋说出来都没有底气。
不知道哪一句刺激到了安然,安然咆哮着边捂住左手手肘,活动起来已然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哈……在我最需要保护的时候你去了哪!”
“放任我跟一个帝国雌虫在一起,手还因为摔骨折了不得不依附陌生雌虫时,你们在哪呢?”
安然愤怒地指着陆勋,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之所以选择帝国,你们通通都有责任!”
过急过快的语速令安然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眼神里透出刻骨的恨意,最后掷地有声抛下一句。
“这也是你们逼我的。”
陆勋还想说点什么让安然回心转意,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采取强硬手段。
但安然的视线突然越过他的肩膀,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就连安然身边的卷毛的眼神也同样飘了下皱起眉头,却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催促陆勋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头却看见了几乎令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一道渺小的身影在环形中空通道自高处坠落,过于熟悉的身形还有穿搭,陆勋一眼就认出那是宁帆!
无数上下穿梭的飞行器仿佛下一秒就能撞飞他。
陆勋迅速看了眼安然,这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错过这次还能再有跟安然面对面的机会吗?只怕安然会被卷毛严严实实看管起来,他已然错过安然一次还要再错过第二次吗?
而远处不断下坠的身影就像风筝般不断牵引他的心神,眨眼间芝麻粒大小的宁帆便掉落一层。
陆勋看得心急如焚,宁帆怎么回事?
怎么到现在还不展开虫翼?!
他的虫翼难不成是摆设?
呼吸蓦然加快,陆勋只觉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痛,莫名而来的悲恸几乎要撕裂他的胸腔。
宛若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根本来不及思考宁帆为什么掉下来、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该怎么处理安然等问题,等陆勋反应过来他在哪的时候,他早已反应快过思维展开了虫翼直奔宁帆。
近乎本能地鼓动虫翼,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滑翔过去,还未靠近便张开怀抱。
陆勋脑海近乎空白,眼里全被坠落的身影所占据,潜意识不停地催促他快点、再快点,根本不敢去想没接到的后果。
但他下意识的就是知道,假如他接不住他绝对会悔恨终身。
好似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脑海里闪回过只鳞片甲他拼命振动虫翼去接什么的印象,视线里只有那个不断坠落的白色身影。
在怀中受到强烈冲击力时,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吼,尽管陆勋从未听过这道嗓音,莫名的熟悉亲近感却油然而生。
“别回来!快跑——”
警报般拉紧了陆勋的神经,这道声音瞬间控制住了他,哪怕是接住了宁帆仍拍打着虫翼不停地飞。
别回头,他得跑,不能停。
陆勋对自己朝哪飞的、飞了或者说跑了多久完全没有印象,等理智回笼才依稀听到宁帆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醒醒!陆勋!陆勋……”应和着挠痒般的力道拍打着他。
现在站着的地方完全看不到那个环形场地,应当跑出相当远的距离,陆勋清醒后顺势落到一个平台上收了虫翼。
宁帆担忧地看着他,用手背拂过他的脸庞:“你怎么……哭了?”
“怎么可能!”陆勋下意识反驳,他怎么可能会哭?
但宁帆手背的反光还有脸上的凉意无一不在提醒他,他哭过的事实,猛地别开头胡乱往脸上擦拭几下。刚想找补解释两句又觉得宁帆看都看了,反正更没脸的样子宁帆又不是没看过,理直了气也壮。
陆勋给自己涨气势般瞪了宁帆一眼:“对!不就是哭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是你能不能松下手,腰快被你勒断了。”
宁帆一说陆勋才发觉他还抱着这块烫手山芋,瞬间跟染了晦气般松手顺便嘴两句:“你摔傻了吗?连虫翼都不记得打开?”
“你忘了?我没有虫翼,”语气稀疏平常得就好像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宁帆又补充道,“帝国的雄虫也都没有虫翼。”
“为什么?”陆勋怔愣地瞅着宁帆,下意识问道,震惊得一时都合不拢嘴。
他记忆里他们银辉族的雄虫也有虫翼,只是比雌虫的小一些。
“退化了。”
宁帆看着陆勋刚刚一通乱抹,把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灰尘跟血都糊了满脸,顶着张脏兮兮的俊脸呆呆地看着他。没忍住叹了口气,宁帆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绷带,翻折出干净的地方给陆勋擦脸。
陆勋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完全没理会宁帆的动作,脸甚至有自己想法仰起方便宁帆擦,他慢半拍地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怎么掉下来的?谁推的你!”
语气中蕴含着雷霆般的怒火,连眼睛都瞪圆了。
以他对宁帆的认知,宁帆就是推别虫都不会自己跳下来。
远处尾随的卫晏见宁帆平安后遁入阴影,回过神来靠在墙壁上如蒙大赦般长舒口气。
幸好……幸好,陆勋再一次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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