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体会了把什么叫做一宿千金,一顿酒,两个美人,一个房间,美人亦不曾吃到手,便已经是三千两金。
王亮笑眯眯弹了弹金叶子,十分愉悦的邀请二人以后多来。
楚留香从来不是珍惜钱的主,笑眯眯道:“不过三千金嘛,值。”看李寻欢一眼,又重复一声,“值。”
李寻欢翻白眼,朝王亮道:“昨晚的酒不错,帮忙搬十坛放车子里,若能搭配些精致零嘴,当是最好。”
王亮笑眯了眼,“一定办妥,一定办妥。”
楚留香哭笑不得,“寻欢,我们可不一定今天便走。”
李寻欢道:“哎呦,莫不是留恋悄悄儿姑娘?我是无甚所谓,只怕王兄不肯割爱。”
楚留香忙揽上他肩膀,往门外走,笑道:“可莫要胡说,污了人家姑娘名节,谁担待得起。”污了名节是小,李寻欢当真来了兴致买了人家姑娘,那可万万的不好说了,要拌嘴也不该在这种地方。
王亮在二人身后招手,“我说二位公子,既是家底殷实,出手阔绰,何妨再寻一欢乐去处?既到了兰州,既逢了时刻,错过岂不可惜?”
楚留香回头笑,“王兄莫非又要毛遂自荐?”
王亮连连摆手,“我可没那本事,此等盛会,我不过是个陪客,今晚日暮之时,城南珠宝阁内,将齐聚四海官商巨擘,如王某等,能跻身其间已然十分荣幸。”顿了顿,又多了句嘴,“此等盛事能在兰州举办,姬老板有大功,只今次他是参加不了了。”余声一叹,也不知是庆幸是失落。
这种盛会楚留香与李寻欢都不陌生,说白了便是世间珍稀之物在有钱人手里做个传递,楚留香的职业李寻欢的家世,参加的不算少了,此时有无兴趣参加这个?
楚留香道:“先到姬冰雁府上瞧瞧吧。”
华宅空寂,四下冷清,门匾虽在,大门却紧闭。
拍门无人应,宅内草长,鸟雀绕梁,昔日繁华仍在,四重九进,华美无双,思及楚留香那华美大船,异曲同工之妙,李寻欢唏嘘一声,不愧是好朋友。
家具所剩无几,没什么值钱事物,如此看着,也没丝毫线索可寻。
楚留香忽然“咦”的一声,院内有水井,水井旁有一只木桶,桶上尚有几分湿意,桶内半桶水也没有半片树叶子,还有人用不成?
他尚未走近,便听有细碎脚步声近,脚步声轻,却非轻功高绝,而是体态轻盈,这是女孩子的步步生莲之法。回头与李寻欢对视一眼,息了隐身观望的念头,这种时候在姬冰雁府上的女孩子,当不致有如何邪恶心思。
女子素颜朴服,虽在寒冬,衣袖正挽在手肘处,鼻尖通红嘴唇苍白,青春貌美体态风流之态尚有依稀痕迹,这样的女子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女子瞧见二人,惊叫出声,只当见了鬼魅,惊叫一声,后退两步,才警惕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楚留香却觉得这女子面熟,不由一笑,“姑娘莫不是忘了在下,昔日此地,曾有一面之缘。”昔日姬冰雁众多侍女中,确实有此一人,也亏得楚留香记忆极好,当时不曾正眼细瞧,此时还记得依稀面容。
女子此时方仔细瞧他,捂嘴轻呼一声,“楚香帅?”一声惊呼,不喜反悲,竟呜呜哭了起来。
这一哭只把楚留香惊得六神无主,心惊胆战,迭声道:“可是姬冰雁出了事?他如今人在何处?可还……可还安好?”
女子泣不能言,“庄主他……他……”
楚留香关心则乱,李寻欢暗叹口气,拍拍他以示安慰,向女子微微一笑,“在下李寻欢,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李寻欢的微笑一向杀伤力甚重,女子虽哽咽难言,名字总是说得出来的,女子名唤春娇,是姬冰雁众多侍妾之一,姬冰雁临走之时,遣散府中仆役,所给报酬菲薄,春娇却舍弃金银不要,只要了这一处大宅,金银虽众,如何及这座大宅的价值?有人讽她斗心机耍心眼,姬冰雁倒也从了她,却原来她竟在这荒凉处住下了。
李寻欢二人心中暗惊,若非这女子沉湎旧情,此时前来所见,只怕门户都已易主,亦为女子情深所动。
春娇黯然转过身去,凄声道:“春娇自幼无家无父母,若非庄主收留,此时尚不知如何境地,庄主此行凶险,也不见得便回不来,留着庄院回来了总是个去处,若当真回不来,春娇便守着庄主住了数年的地方,亦可当庄主时时刻刻在身旁一般。”
楚留香心口徒然一松,既是凶险,便是未死,既然未死,便有希望。
李寻欢道:“你家庄主去了何处?如何凶险?”
春娇迟疑了,“这……”
李寻欢道:“依姬兄谨慎,必是叮嘱你们什么都别对外人说,在下与姬兄交情泛泛,这位楚香帅却是姬兄的生死之交,若是香帅有难,姬兄必是拼死来救,此时姬兄有难,香帅如何能袖手旁观?”
春娇瞧着楚留香,蹙了柳眉捏了袖口。
李寻欢道:“楚香帅与你家庄主交情好这你是见过的,楚香帅的能耐人品你想必也是听过的,既说姬兄凶险,若有香帅协助,岂非危险要小去很多?”
春娇幽幽一叹,从袖中捏出一张纸来,小巧袖珍,特殊的香味,那是昔日楚留香信鸽带与姬冰雁的书信。
春娇道:“收到这封信,我也曾动过求香帅帮忙的心思,又想庄主一生好强,央求他人只怕虽生求死,便作了罢,诚没想香帅竟寻到此处……其实我也知之不多,只知道庄主携了全部积蓄,带了三百死士,进了大漠,再也没有消息。”
楚留香道:“进大漠有什么稀奇又如何凶险?带了死士莫不是有人寻他的麻烦?”
春娇道:“我只知道庄主是要去帮助一个人,至于这人是谁,为什么要帮助他,我便不知了。”
进了大漠,便如石投大海,要想寻之,可该多难?
不过至少,知道他还活着,这已经是个足够鼓舞人心的消息。
春娇凄然道:“庄主是明知难活才遣散了众人,二位若是能救得庄主回来,便是春娇的救命恩人再世父母,弥天大恩春娇今生得报来生再报……”
楚留香仰天长出一口气,长笑一声道:“姬冰雁是何许人也?他能够在沙漠中拼出这许多财富来,便不会在沙漠中葬送了宝贵性命。”
李寻欢留下银两,朝春娇微笑,“姑娘该时时刻刻让自己漂漂亮亮,若是姬兄回来瞧到姑娘为他吃苦,岂不伤心难过?”
楚留香的自信,李寻欢的安慰,终于让春娇绽出春花般甜蜜的笑容,她的心中升起了希望。楚留香曾经点燃过多少人的希望?他又让谁失望过呢?
直到出了姬家府宅的门,楚留香都一字未开口,胡铁花尚在等待他带回解药解除痛苦,绕道兰州本是有意请姬冰雁帮忙,北方之地一向是他的地盘,谁知他竟遇了凶险,这该如何是好?
李寻欢瞧楚留香哀哀站住,眼中微微的迷茫,不由微微一笑,心中盘筹如何安慰,便听扎扎之声似有马车前来。
庭院深深,府宅豪华,门前自有深深巷道,马车进了巷,自然是朝姬府来的。
当头马夫湖绿绸缎新衫,手中马鞭镶了拇指大小碧玉,四匹高头大马,马车宽敞大方,雕工精细华丽,此等奢华,来者何人?
马夫自是瞧见二人,停了马车,利落跳下车来,嘻嘻一笑,团揖着抬头,“姬老爷可在府中?小的沙门岛下人,我家沙爷正在珠宝阁恭候姬老爷大驾。”
沙门岛何处,这沙爷何人,楚留香大约知道一些的,海上的生意人,听说他的钱财有国库的一半,听说他府上的珍珠堆了三大座库房,沙长流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听闻早年也闯荡过几年江湖,有一手还算不错的武功,算作无缘,一直未能得见。
楚留香蓦然想起早时王亮所说的珠宝阁盛会来,此地兰州是姬冰雁地盘,远道而来的沙长流却遣人来邀,想来二人交情匪浅,只此时姬冰雁在何处,也无人知了。
马夫失望而去,李寻欢瞧楚留香,“那珠宝阁……”
楚留香苦笑,“此时怎有那种心情?”深吸一口气,道:“吃饱喝足,明日便前往大漠,如何?”
李寻欢笑道:“一应所需,我来置办。”
王亮处物事虽贵,到底都是好东西,二人便登了他所属的酒楼,头等小厅,一流酒菜,视线开阔,窗口看去,方发现这里对着的竟是珠宝阁。
珠宝阁自然是卖金银首饰的地方,真要说与他处不同,便是此处华丽非凡,气派非常,如此大手笔,单是三层精致小楼,便价值不菲。
王亮解释,珠宝阁主事唤作丁克三,老板却不知是谁。
李寻欢瞧去好几眼,若在他日,楚留香总是要去凑这份热闹的,此时却只是萎靡。
楚留香灌一杯酒下去,颇有些愁眉不展。
李寻欢便笑,“莫再做作那凄苦表情,既不适合你,我更讨厌哄人。”
楚留香瞪他一眼,气的笑了,“我还该幸灾乐祸不成?”
李寻欢瞅着他笑,自斟满饮一杯,才道:“我倒觉得,今晚这盛会不妨参加。”
楚留香道:“怎么说?”
李寻欢道:“你猜这样的盛会,并州曲家会不会来人?来的是谁?”
楚留香沉默一会,看他, “这种场合,来的自然都是主事者,说不得是曲老爷子本人。”
李寻欢道:“曲老爷子虽不是江湖人,江湖门客三千,对江湖事了解绝对不少,并州与兰州隔着沙漠相望,姬冰雁的去处,曲老爷子或许知道一些。”
楚留香并未反对,叹息一声,“若非是你,此时我只怕已经冲进了沙漠。”
李寻欢哈哈一笑,“可惜沙漠里已经没有了石观音。”
楚留香握住他手,“但我身边已有你。”
李寻欢笑,笑一会,起身,“你大可先去探探情况,我去寻王亮,晚时来此处找你便是。”
探探情况,探的自然是珠宝阁的情况,李寻欢晚时过来,楚留香已经神采奕奕,神色却有些惊疑,李寻欢讶异,“可是发现什么?”
楚留香迟疑,“我似乎瞧见一个人。”
李寻欢道:“什么人?”
楚留香摇头,“还需晚些时候确定。”
王亮引路,珠宝阁进的畅通无碍,一楼柜台二楼仓储三楼宽敞明亮,马车络绎,已经来了许多人,三楼鹅卵大小夜明珠撑起八角明亮,亮光中晃悠许多笑脸,李寻欢大眼一瞧,半个不认识。
丁克三两撇小胡子非常有个性,精明眼神瞅了楚留香李寻欢两眼,便恭恭敬敬让至亮堂座位,王亮一一解释那位高壮胖子是中原铁家,那位油滑公子是江南慕容,那位锦袍大胡子是当朝皇帝的亲舅舅,诸如此类,堂中人竟被他指出大半来。
李寻欢特意留意那沙门岛沙长流,络腮胡,身材已有些发福,一直垂着眼,偶尔抬起时眼中光芒甚亮,嘴角时刻勾着,显得颇有些刻薄,身后有随从,随从双手捧刀,倒是一把好刀。
王亮认得的毕竟也有限,李寻欢没有听到曲家二字,颇有些讶异,“并州曲家竟不曾来人么?”
楚留香道:“晚些时候会不会来尚且不知。”
李寻欢讶异瞧楚留香,楚留香也不多说什么,便也不问。
恰此时进门一位髫龄孩童,锦袍玉冠不说,面如满月,目如晨星,微微的笑,两只酒窝十分动人,这孩童不过八|九岁光景,好面相。
丁克三十分恭敬的让至堂中,服侍其坐定,亲手端了茶才退出门。
这幼小孩童什么来历,又来做什么?丁克三宣布开始时,才介绍道:“这是我家少东家,今日盛会,便是少东家东道。”
孩童笑嘻嘻道:“小生姓曲名珏,给各位叔叔伯伯见礼。”
瞧他小小年龄,自称小生,颇有些喜感,有人忍不住便笑。
有人好奇,“既是姓曲,难道是并州曲家小辈?”
曲珏挑了挑精致眉毛,十分调皮的动作,笑着摇头,“曲老爷子财大势大,今日未来,小生也十分可惜。”
地点能选在珠宝阁,可见珠宝阁背后颇有些势力,既不是并州曲家,又有哪位姓曲的有如此财力?
曲珏道:“今日是小生头次参加此种盛会,还望各位叔叔伯伯给个面子,莫让小生难做。”不到十岁年纪,便是头次参加,年纪也太小了些,听他说得少年老成,李寻欢忍不住笑,悄声道:“小小年纪便是如此,将来必不同凡响。”
楚留香道:“王兄,这孩童是谁家孩子?”
王亮摇头,“从未见过。”
楚留香讶异了,“既是不知,如何会是珠宝阁作东道?”
王亮叹了口气,“这是姬老板的主意。”
姬冰雁?这总不是姬冰雁的产业吧?
王亮解释道:“我隐约明白些姬老板用意,珠宝阁扎根兰州根深蒂固,自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何止是我,姬老板也多次打过珠宝阁的主意,除去得知珠宝阁背景惊人,竟是寻不出什么来,这次本来……可惜……唉……”
楚留香眼珠子转来转去,李寻欢捧着酒只看只笑不言,交易早已经开始,他们二人既未看上什么东西,也没拿出什么像样宝贝来。
王亮对珠玉宝贝并不热衷,倒欢欢喜喜捧回一只金灿灿金蟾,李寻欢忽然觉得,像王亮这种人,不发财才是怪事。
再有一会,江南慕容拿出的东西引起李寻欢兴趣,数十样女子喜爱的事物,样样模样精巧动人,在场若有女孩子,只怕早扑了上去。
慕容家做的便是女子的生意,此时拿出的东西样样都是绝品,每一样东西都不会有第二件,便是此等殊荣已足够荣耀,别说物事本身价值了。
数十件物品被一抢而空,李寻欢竟也起了兴致弄回好几样来。
瞧着一张张扔出去的银票,王亮咂舌,“李兄好一副怜香惜玉心肠,什么样的女子有这般殊荣,让李兄宠爱至此。”
李寻欢笑而不答,这些东西,都是送与苏蓉蓉几人的。
楚留香眼珠子依旧转来转去,颇有些心不在焉,李寻欢更为好奇,他说的那个人,等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李寻欢并非没有想过楚留香说的那个人是个女人,甚至是个漂亮女孩子,基本上来说与楚留香相交至此,早明白楚留香生命里断然少不了女人,也曾笑嘻嘻开过玩笑,也曾玩笑性质的捻个酸吃个醋,此时脑子里也转来转去几张女孩子面容,当真出现的那个,他却断然没有想到。
曲珏请出了他的终极宝贝,一件活物,一个女人。
也不是没有活物交易的,刚才还有一只海外传来的奇异动物羊驼被沙长流买去,还有一只价值连城的长情蛊被江南慕容买去,女人在此等交易中也不是没有,多是绝世美女之类,这个女人却有些不同。
她既没有穿着半透明的薄纱,也不曾浓妆艳抹,甚至她的神情都是木讷呆滞的,一张素颜虽则亦算美女,一双美目虽则依稀动人,在那般呆滞的表情衬托下,没有丝毫出彩之处。
唏嘘之声顿起。
楚留香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张脸,李寻欢也不由惊讶的张大了嘴,“是……她?”
楚留香道:“可能吗?”
李寻欢道:“这……”
这张脸,这个女子,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这女子竟是那寒玉门的小姑娘,寒怜心。
曲珏笑道:“各位叔叔伯伯或许并不明白小生这件宝贝珍贵在哪里,便容小生解惑。”
有人道:“想来是身份尊贵了,莫不是当朝公主?”
当朝皇帝的舅舅恰恰便在这里,连连摇头,“怎么可能?”
曲珏道:“这位叔叔猜对了一半,这女子身份确实尊贵,却不是宫廷的人,却是江湖的人。”
江湖嘛,江湖不远。
曲珏道:“小生说句不中听的话,做大事的,谁没有一两个仇家,谁不想除了仇家而后快?除去仇家什么方法最好,什么方法会丝毫不引人疑窦不引火上身?”
说实话,有许多种方法,李寻欢却明白,他说的,是毒药。
曲珏道:“大家猜得不错,自然是下毒,神不知鬼不觉,最是干净利落,这女子家中世代制毒,她的制毒功夫更是炉火纯青,莫看她此时无害,只要谁敢靠近她三步之内,立马便有丧命之虞。”
一阵沉寂,曲珏的话或许没有说错,这种场合却谁也不愿这个头,本来么,无论商场无乱官场,没有固定的敌人,没有固定的朋友,只有恒久的利益,在坐之人有王孙贵族,有豪富商贾,此时举杯共饮的好伙伴或许便是心中最大的敌人,这女子虽好,毒药虽好,这种场合要下来,岂非等于惹祸上身?
沙长流长声一笑,当先道:“曲小公子的话,如何让我等相信?总该说清楚这女子,是唐门的人?是五毒教的人?还是……”
曲珏不屑道:“唐门的都是下三滥不入流的伎俩,五毒教擅蛊,若论毒药杀人,可差得远了,试问江湖,谁家的毒药比得过塞北寒玉门?”
李寻欢清晰听到王亮抽气声,在场之人有人神色瞬间变得不自然,有些莫名而无动于衷的,自然是未曾听过寒玉门大名的人了。
曲珏满意一笑,“这女子正是寒玉门弟子,小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各位叔叔伯伯,可莫要小生失望才是。”
有人眼中放光有人眼中恐惧有人叹息有人惊羡。
沙长流的眼神厉如闪电,瞬也不瞬的盯着女子的脸,缓缓道:“寒玉门是什么样的地方,不论你是哪个曲家的人,也不管你是怎么弄来这么个人,曲小公子,这样一尊瘟神搬回家中,只怕还不曾毒到敌人,自家便要惹来滔天祸事。”
曲珏似是不解,讶异道:“沙门主这是什么意思?”
沙长流冷笑一声,“寒玉门毒药虽盛传已久,从无一样毒物外传,从无一个寒玉门弟子行走江湖,便当这女子当真是寒玉门弟子,那么无端失去一弟子,寒玉门怎会不追究?寒玉门若是寻到门上,谁又抵挡得了寒玉门的毒?”
曲珏道:“沙门主是怀疑这女子不是寒玉门的人,还是害怕寒玉门找上门来?”他小小面孔,蓦然阴霾起来。
此等场合,自然有侍从随侍在侧,倒酒端茶什么的,曲珏说完话伸出手,身后小侍便赶紧递过茶去,曲珏却不接茶,单手抓了小侍衣襟,往前用力一掼,竟将这壮实少年直接摔到呆滞女子身上,呆滞女子看都未看他一眼,五指贲张,少年后心便直接撞到女子五根指头上,指甲尖尖,或许划破一两道血口子,女子被撞得捂着手后退一步,少年却似乎忽然承受莫大痛苦,痉挛着软倒扭曲挣扎,少年凄厉惨叫绕梁,不过两眨眼的功夫,便浑身紫黑,蜷曲不动,显是没命了。
这一霎发生的太迅速,谁能想到,八岁孩童竟有这般狠毒心思竟有这般庞大气力,楚留香惊得站起,许多人惊得站起,却只能看着少年痛苦哀嚎至死。
霎时无声,寂静如死,女子还在捧着手,轻声的呼痛。
曲珏笑道:“沙门主,这下可是相信了?”
沙长流面沉脸黑了半晌,咬着牙道:“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你到底是谁家孩童,沙某不才,倒想会一会教导出这等孩子的家长。”
曲珏依旧笑嘻嘻,“沙门主别生气别生气,别说小生说话难听,便凭你,只怕见不了小生的家长,若没有那么一两下子,见了小生的家长,那还不是自寻死路?”
沙长流霍然起身,怒道:“沙某便没有那么一两下子,见个人难道还不敢么?你只管说出名姓来,沙某若不会他一会,以后世上便没有沙长流这个人。”
李寻欢暗击掌,“倒看不出来,这沙门主倒有几分正气。”
楚留香拍拍他手背,没有接口。
沙长流个子本就高,又高又壮,大络腮胡子,瞪着大眼吃人一般,便是一直笑着的曲珏,也不由缩了缩脑袋,连口道:“沙门主怎的与我一个小孩子过不去,生什么气,传出去怎么能听?”
有人桀桀而笑,“沙长流,你那一两下子,在座各位谁不清楚,吓唬一个小孩子也算那么一两下子吧?”
说话的是个又干又瘦的老头儿,一把稀疏胡子已经不剩几根,口里黑乎乎只怕没剩几颗牙齿,那个长情蛊便是他带来的,先前只觉此人瞧着惹人生厌,此时听他嘲讽沙长流,更是一股子厌烦涌上心头。
沙长流霍然转身,紧紧盯着那老头儿,嘿嘿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穷途恶鬼厉老鬼,怎么,莫不是厉老鬼与这曲姓娃儿有渊源,要护上一护?”
厉老鬼吐了口浓痰,甩了甩干枯如鸡爪的手,桀桀道:“老鬼我与这娃儿没什么关系,却极喜欢这女娃娃,若是姓沙的你嫌恶毒,便让与老鬼我罢,何必发怒弄得彼此难堪?”
沙长流既是不屑又是愤怒,“你这恶鬼,一辈子作恶多端不知害了多少人,此时竟还要买下这等狠毒女人,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受你害……”
厉老鬼截口笑道:“怎的,我买了便是害人,你买了便是救人么?你倒是用剧毒来救个人瞧瞧,喏,地上这个,你救活了给大伙儿瞧瞧。”
沙长流恨声道:“沙某岂会与你等恶辈为伍?这等毒物,自当是毁尸灭迹最好一把火烧了的干净,沙某买去是为民除害,落到你手里,便是助纣为虐,今日沙某在此,老鬼你想买去这等毒物,是万万不行。”
李寻欢忍不住“咦”的一声,沙长流面相颇有些刻薄,李寻欢对他印象一直不甚好,此时一番话,倒颇出意外。
厉老鬼大笑,“这只怕姓沙的你做不了主。姓曲的娃儿,你便说了这女人弄来不易,被他买去毁了多可惜,倒不如卖了给老鬼,价钱你开,如何?”
曲珏笑嘻嘻道:“小生只管卖,不管买去了做什么用,谁出的价钱高便是谁的,这是规矩。”
厉老鬼道:“老鬼出一万两,娃儿卖是不卖?”
曲珏只是笑,沙长流高声道:“沙某出两万两。”
厉老鬼道:“三万两。”
沙长流冷笑一声,“五万两。”
……
李寻欢暗声道:“这孩子,只怕……”他想到了龙小云,差不多年纪,竟似乎比龙小云还要狠些,还要有心计,他当初能生出废了龙小云的心思,此时心中如何好受?
楚留香默不作声,价钱已经叫到十万两,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值这般高的价钱,谁又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银两?厉老鬼满是皱褶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来,这局面,本在曲珏算计之中的吧?
沙长流面沉如冰,一字一字咬出,“十五万两,厉老鬼,你敢不敢跟?”
厉老鬼瞪着他,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半晌,恨恨吐了口浓痰,冷笑道:“这样的女娃娃,你便弄回去暖床吧,小心半夜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十五万两,实在不是小数目,要知道,普通人家家里四五口人生计,一年里也不过三五两银子,饶是沙长流富可敌国,一时拿出这么多银两,也非易事。
曲珏轻轻笑道:“沙门主,咱们交易可都是现钱的,阁下可带了这许多银两?”
沙长流冷冷道:“十五万两,一文钱都不会少给你,我却有个条件。”
曲珏笑弯了眼,“还是要知道我家长是谁呀?你这么一大把胡子了,还是这么实心眼……瞧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便告诉你吧,我爹爹妈妈早都死啦,若是他们还活着,怎么会让我小小年纪就出来跑生意,你说是不是?”
沙长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直到他住进客栈躺到床上脸色都没有丝毫好转。
李寻欢在房顶上瞧着,颇有些不忍,此时只怕沙长流悔得肠子都青了,被一个十岁小娃娃算计,丢了大半家业不说,弄回来一个浑身是毒的女人,任是个人,都不会好过。
有人趴上他肩膀,李寻欢回头,轻声道:“如何?”
楚留香追了那曲珏而去。
楚留香摇了摇头,“寒怜心呢,怎么样?”
李寻欢道:“沙长流一直在生气后悔,寒怜心便扔在隔壁。”
楚留香低头瞧了一会,叹口气,道:“那曲珏马不停蹄一径进了大漠,我便折回身来。”
李寻欢道:“我一直怀疑,那只怕不是孩子,或许天生矮小也不一定。”
楚留香道:“返老还童也不是没有,却总有些痕迹在,他身上没有。”
李寻欢道:“看他扔出小厮的手法,显然不是十岁孩童能够办得到的,那种力道,那种手法……”
楚留香道:“轻功亦十分好,亦有一批非常得力的属下,或许是起了警觉,或许另有事端,一路竟是丝毫不停,想探寻也不得其法。”
李寻欢吸了口气,“大漠,大漠里,到底有什么呢?”
楚留香没有说话。
李寻欢道:“准备怎么办?”
楚留香道:“我去瞧瞧她。”他说的自然是寒怜心。
尚未落地,忽听“砰砰”两声,是身体砸向地面的声音,楚留香自房顶轻轻落地,恰有人悄声进了中门,一照面,竟是那苍老可厌的厉老鬼。
厉老鬼转进院门便对上楚留香眼睛,不由吃了一惊,再瞧楚留香年轻温文,遂冷笑一声,屈指一弹,一阵腥臭扑楚留香的面而来。
这剧毒是他得意之作,但凡吸入,瞬间毙命,是以瞧着楚留香身形一晃,竟防也不防他,便要越过他进去里门。
于是他把整个后背给了楚留香,于是楚留香不费吹灰之力点了他穴道。
李寻欢飘然落地,上下扫着厉老鬼,笑道:“活到这把年纪,竟还会犯这种错误,可算白活了。”
厉老鬼瞪凸了眼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番折腾沙长流自然冲出门来,楚留香上前招呼,李寻欢捏了小刀,挑开厉老鬼周身所有暗袋明袋,厉老鬼灰袍子被割的七零八落,地上掉了许多大大小小瓷瓶子暗布袋,想来个个都是剧毒。
李寻欢啧啧道:“这种阴狠恶毒、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哪里还有留着的必要?”
若是以往遇上这种人,他早宰了干净,楚留香只怕不愿。
楚留香皱眉,没有开口。
沙长流恨得咬牙,“买不起,便要来灭口么?如此老贼,便是千刀万剐亦不足惜,阁下不敢动手,沙某便来……”
楚留香手指捏住沙长流刀背,“沙门主何必冲动?”
沙长流挣动几下,手中刀竟丝毫不动,嘴角一挑,还不曾开口便听李寻欢叫了一声,“楚留香。”
便是同时,楚留香速度极快的提动刀背拉着沙长流转开两圈,绕至厉老鬼侧面,饶是如此,背后森森冷风依旧刮破沙长流背后衣物。
转过身来才瞧见寒怜心不知何时出了房门,朝二人长身扑来,楚留香拉着沙长流一躲,寒怜心便扑至厉老鬼身前,女子瞪着眼前苍老面孔一愣,五指贲张便朝他脸上抓去,往身后一推,一双美眸便追寻楚留香而来。
李寻欢收了小刀,有些楞,厉老鬼被点穴道动也不能动,被寒怜心这一抓一推,浑身一阵神经质抽搐,缓慢停止,可怜这老鬼一生用毒,终死于毒。
寒怜心自然不管身后如何,只紧紧盯着楚留香面孔,痴声一唤,“楚郎,当真是你……”再次合身扑来。
楚留香拉住沙长流往后闪身,寒怜心双手堪堪停下楚留香面前三寸,僵住不动。
李寻欢怕她周身有毒,倒提小刀点了她穴道,才绕至正面,皱眉仔细的瞧。
昔日与寒怜心一面之缘,那女孩子清新调皮印象一直停留在记忆里,此时面目呆滞,蓬头垢面,眼中血红阴狠,五指尖尖,月光下闪着异光,恍惚一瞧,仿佛厉鬼。
寒怜心身不能动,又急又恨,口里翻来转去只是叫着,“楚郎……楚郎……”
楚留香试着与她说话,叫了几声“寒姑娘”,寒怜心恍若未闻,瞧着楚留香靠近只是更急,眼中渐渐蒙出一层水雾。
李寻欢道:“她只怕神智已然不再,须得找大夫来瞧瞧,要找大夫,须得先去了这周身的毒。”
他凑到寒怜心指尖前仔细的瞧,叹了口气,“毒虽霸道,却不是寒玉门的东西,这显然是……”瞧沙长流一眼,道:“这毒叫做九煞,是云南五毒教的东西。”
楚留香道:“不过她确真是寒玉门的人。”
沙长流面色变了几番,苦笑一声,还未开口,楚留香抢着道:“她虽无过错,若是落到歹人手里,只怕便要有许多人遭殃,沙门主仁义之心,在下万分钦佩。”
李寻欢点上寒怜心昏睡穴,抖开披风稳稳接住其倒下身躯,抬眼道:“寒姑娘年不过双十,本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身陷歹人之手,被当做交易工具,何其可怜?还请沙门主再施仁义之心,备出房间来,在下且试着还姑娘干净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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