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在场之人颇多,他们的动静也没有刻意隐瞒,于是八卦就顺着两人在江湖的名气迅速发酵开来。
不管认不认识,只要是平时有在关注江湖事,知道有楚留香这么个人的,便都听了一嘴“楚香帅与他身边那位杜小公子在一起了”的传闻。
一时间江湖俱震,不信者居多。
可以这么说吧,江湖不是没有男风,但谁也不会把“断袖”两个字与楚留香放到一起。
楚留香是谁?那可是“怜香惜玉”出了名的!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那也是楚留香成名初期的事了,哎,江湖有多久没传出“楚留香与某某女侠一见如故、彻夜长谈”了?
这么说,楚留香真喜欢上了个男人?
江湖的惊涛骇浪暂且不提,楚留香这边同样也头疼得紧。
倒不是几位姑娘,她们对此的反应还没有之前杜修宴受伤来得大。
李红袖甚至松了口气:楚留香和杜修宴在一起,在她那感觉更像是意料之中、水到渠成。
她们认识楚留香之前杜修宴就跟在楚留香身边了。
杜修宴比她们年纪小点,跟甜儿同岁,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把他当弟弟看待。
杜修宴嘴甜,长得还讨喜,说实话,又乖又会说话长得还好看的弟弟没有人会不喜欢。
楚留香不就被吃得死死的?
她和苏蓉蓉是什么时候有所察觉的呢?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是夜。
三桅船在海上漂浮,没有靠岸。月光落下来,洒在海面上,像是细碎的银。
船头两人并坐着,一人一杆钓竿,月光自他们头顶抖落,炸起朵朵银花,再远处,繁星密布,银汉迢迢。船边,风扯着他们的衣角发尾,将它们纠缠在一起,绕啊绕。
“楚大哥,你不出门了么?”
“嗯?我说了要出门?”
杜修宴道:“许姑娘不是邀你去放花灯?”
楚留香失笑:“那我也不是非要同意呀。”
“而且,这不忙着呢。今晚的下酒菜可全看我们了。”
忙着海钓?放人家姑娘不管?
杜修宴隐约觉得这有点不符合楚留香的人设,但也没多想:“你当时没有拒绝的意思,我还以为……”
“当着众人自然不好落人家姑娘面子。”楚留香笑着摇了摇扇,一顿,又道,“我猜阿宴一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好吧,你猜对了。
不用上学上班,杜修宴对“日期”这个概念已经相当迟钝:“什么日子?”
楚留香依旧摇着扇,道:“七夕。”
七夕?
想到这日子的含义,杜修宴默了默,他说怎么约楚留香放花灯呢。
许姑娘此举也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楚留香叹道:“不能给的希望还是少给为好。”
杜修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接着又冲人笑笑:“那就委屈楚大哥七夕陪我钓鱼了。”
不,一点都不委屈。楚留香想。只是单纯觉得比起许姑娘,在三桅船钓鱼更自在。
杜修宴那边的钓竿动了动。
少年人眼睛一亮,当机立断收杆。
“楚大哥,我们的下酒菜来了。”
他说这话时海风吹过来,原本好好束在脑后的马尾散了几缕下来,月光在他身后扑上细粉,因背光而微黯的面容带着零碎的光点,当真是好看。
楚留香一时失语,那“扑簌簌”落下的马尾仿佛跟着落进了他心上。
“阿宴。”
“嗯?”
杜修宴刚取下钩将鱼丢进旁边的冰桶里,闻言转头向楚留香看来。
青衣墨发的少年郎勾着唇,他的身后是船上的阑珊灯火,隐隐有几颗星星在远处天边闪闪烁烁,而月光则缓缓抚摸过他的侧脸。
月色幽幽,人影幽幽。
少年郎脸上还淋着水,是刚才那条海鱼干的,马尾上散下的发也被水润湿紧紧贴在他脸上。
“别动。”
楚留香道。
出于对楚留香的信任,杜修宴听话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然后眼见着面前的白衣公子凑近他,铅灰色的眸子里全是柔和,好像能将人溺毙其中。
楚留香生了双含情眼,专注看着谁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抵挡他的魅力。
杜修宴一时僵住。
对方的手触上了他的侧脸,有些痒。
“头发粘脸上了。”楚留香含笑道。
青年如瀑的发被月光嵌上了银边,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
说实话,楚留香长着一副能令少女沉醉的容貌。
其实这种距离并不是两人相处中最近的。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或许是七夕的缘故?又或许月色太好?
总归是让杜修宴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
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我,我把鱼给甜儿姐姐送去。”
他落荒而逃。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他离去的楚留香收回手,看向自己也开始动的钓竿。
海面碎开裂纹,溅开水花。
又有一条海鱼上钩了。
两人当时应该是都没细想此事的。
而这一切,被前来查看他们丰收成果的李红袖尽收眼底。
女孩子大概天生要比男生敏感些,但那时她也说不上哪里奇怪,只是觉得两人间的氛围就不像兄长与幼弟。
见杜修宴往这边走,她下意识回避。
结果一回头,发现苏蓉蓉也在。
她一愣,然后在苏蓉蓉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沉思。
两位姑娘对视一眼,心下隐隐有了那么丝猜测。
如今楚留香和杜修宴终于说开,她们甚至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毕竟其中还有她们的“手笔”。
就是没想到两人如此高调。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楚留香有了喜欢的人,藏着掖着让人受委屈那是断断不会的。
宋甜儿最晚察觉这件事,但她说服自己的过程却最快,主要她觉得吃一个木头的醋很幼稚。
当时一张桌上,她表现得都那么明显了!结果杜修宴跟没事人一样,啥反应也没有,给她气得,想当时就给人来一套暗器按摩。
也就杜修宴木头得实在惹人怜爱,听说去青楼还在惦记船上失败的鱼汤,让人一肚子气无处施展,只想笑。
也无怪楚留香头疼。
自从两人说开后,原本以为两人总算修成正果,她们也算成全一桩姻缘,结果杜修宴这小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居然开始跟楚留香保持距离,两人间的相处比没说开前都不如。
楚留香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之前也说过,楚留香不是个会强求的人,他不介意给杜修宴更多的时间去消化这件事。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两人再次陷入僵持。
可能是楚留香的哀怨终于影响到了周围人,胡铁花第一个受不了,表示都到这一步了恋爱他实在没法帮谈,然后出发去了华山。
胡铁花走后,接收楚留香怨念的就成了三位姑娘。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苏蓉蓉总归是第一个看不过去,提示道:“或许小宴是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楚留香少见疑惑,看来这件事是真令他感到棘手。
“你们在一起,但相处还跟之前没什么两样,小宴或许觉得你不是真的喜欢他。”
可他只是在给杜修宴适应的时间啊?毕竟当时杜修宴说的是“想同你一直在一起”而不是“我心悦你”。
楚留香不由苦笑:“若非真心喜欢,我能放任这件事传遍江湖?”
李红袖道:“楚大哥,真不是我说,你哪件事迹不是传遍江湖?”
楚留香:“……”
苏蓉蓉分析:“小宴从小就跟着你,对你肯定比我们还要了解。我猜小宴多半是觉得,既然不是真的喜欢,那就索性保持距离,这样等你到时候没了兴趣,你们还能重新做回兄弟,而不至于闹到无法收场。”
毕竟谁都能看出来楚留香对杜修宴很重要。
楚留香起身就要往外走。
李红袖赶忙拉住人:“哎哎,楚大哥你去哪里!”
“我去找他。”
不是?这两人谈个恋爱怎么忙的全是她们?造了什么孽她们要来当这红娘?
李红袖恨铁不成钢:“小宴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人木不说还执拗,你直接跟他讲是没有用的,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楚留香自然了解杜修宴,冷静下来后,觉得还真不是没可能。
楚留香不耻下问:“那几位妹妹觉得,该怎么办?”
苏蓉蓉沉吟了会。
“或许,”苏蓉蓉给出建议,“试试带小宴回师门?”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苏蓉蓉面不改色,继续说下去:“既然小宴觉得楚大哥并非真心,那就用行动证明。比方说,给这段关系加个名分。”
楚留香眯了眯眼。
楚留香是个孤儿,和胡铁花一样,自小被师门收养,于他来说,师门便是“家”。
那现在也是杜修宴的家。
回“家”,上敬天地,下谓先灵,似是不错。
四人一拍即合,当即收拾着准备北上。
只不过计划一向就是用来打破的。
四月,江南突起水患,柳州城民不聊生。
皇帝体恤民情,大开国库,下拨三十万两白银赈灾,太子自请护送,左侍郎陪同。
一路平顺,而就在护送大军与柳州知府交接的那个夜里,异变徒生。
百来箱赈灾银,竟就在一个晚上、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
原本这件事发生在柳州,怎么也轮不到远在东海之畔的楚留香他们管。只因这批赈灾银的护送大军里还有几十个太子雇的江湖人士,其中一位清风刀客,与楚留香颇有些交情。
“慢着!太子爷哪哼会得雇格种江湖人?”宋甜儿举手提问。
“举手提问”、“举手回答”都是杜修宴教的,她觉得很有意思,便一直这么用着。
“太子一向主张重用江湖人,说想找到皇权与江湖势力的平衡点。”李红袖不愧是“百晓生”,回得简洁又清晰,回答完了还要再加上自己的评价,“呵,也不知从哪学来的道理,自古以来,这皇权便忌惮着‘侠以武犯禁’,很难的啦。”
是很难。
反着说,又有几个“侠”愿意被束缚?
像清风刀客这样甘愿沦为朝廷“走狗”的,有,但也不多,甚至多数有名有姓的侠士更愿意为富商手里那些银子卖命,也不愿与皇权扯上关系。
听说上面下令彻查,但至今一无所获。
清风刀客修书一封送来三桅船,上面写道:
“在下左思右想,大约也只有香帅,才得以换一线生机。”
“柳州城的百姓,亦等着这批银子救命。”
好嘛,他倒是知道怎么引起楚留香的兴趣。
楚留香读完了信,没说话,抬头看向杜修宴:“阿宴觉得呢?”
杜修宴正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信,阅读速度没他那么快,但只光是看到“赈灾银”他的眉头就下意识皱了眉。
他不假思索:“人命关天,当然得帮这个忙。”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楚留香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两人在这种事上一向默契。
杜修宴沉默了一会,还是就着自己的想法道:“但说实话,我觉得这封信用意不纯。”
楚留香道:“纯不纯,去看看便知道了。”
“啊?”宋甜儿看到鸽子落在窗沿的时候就觉得不妙,听到他俩的讨论,没忍住,“葛末讲好个回大旗门呢?”
楚留香满含歉意地笑笑:“只能等此事结束了。”
宋甜儿撇嘴,嘟嘟囔囔:“看样小宴还要再等个把月,名分才落得着嘎……”
“什么名分?”杜修宴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朝她看过来,但显然听了个寂寞。
对着楚留香幽深的眸色,宋甜儿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冲杜修宴扬起笑脸,扯开话题:“呒啥呒啥,哎,小宴,侬锅子里个鱼汤是快好哉?”
杜修宴像是才想起来:“不好!”
说着转身冲进厨房,但已经晚了。
“咋各呀?”宋甜儿掀开帘子进来。
杜修宴对着那锅焦底的鱼汤沉默良久:“没事,再练吧。”学习厨艺这回事,看来道阻且长。
帘子外,楚留香注视着宋甜儿一边碎碎念一边帮杜修宴一起收拾残局,默默叹了口气。不由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是做了什么给杜修宴造成了“自己不是真心喜欢他”的错觉。
没想出来。
倒是实质性地体验了把李红袖说的“木头”。
看来对付杜修宴不能使用“和缓”、“迂回”的方式,不然他永远有自己的脑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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