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你说什么?不会喝?那你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来来来,尝尝,我保证你会爱上它的滋味!”
谁在说话?
“老酒鬼你别带坏阿宴,他还是个孩子。”另一个声音无奈。
这又是谁?
“哼!什么孩子!你兄弟我十三岁的时候连最烈的烧刀子都当水解渴了!要我说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没事小杜,我们不管这个老臭虫,陪你胡大哥喝,胡大哥教你!”
声音还在继续。
“你那种喝法能有几个人?阿宴明日还要早起练功。”另一个声音很不赞同,“阿宴,走,我带你去休息。”
眼前是从月白衣衫里伸出的手,形状漂亮,因为常年练功还带着丝薄茧。
杜修宴几乎没有思考:“嗯。”
他十分自然地握上去。
只是他还没能碰到对方。
眼前的景象骤然坍塌,四周恍然变成了个迷宫样的树林,而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两人眨眼间失了踪迹,偌大林子仿佛就剩他一个活物。
杜修宴的心沉甸甸坠下来,一股莫名的恐慌擒住了他。
……
杜修宴的额头渗出不少汗水,他仿佛被那个迷宫样的林子吸了进去,揉碎、碾压,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又怎么都挣脱不出去。
“咻——”
不远处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
杜修宴一个激灵,勉强唤回些神志。
他眨眨模糊一片的眼睛,逐渐看清了前方的状况。
杜修宴是来救人的。
苏家小姐,苏夫人唯一的女儿被绑架了。
苏老爷没有纳妾,苏家这一辈拢共就苏夫人生下的一双儿女,苏家没什么重男轻女的观念,这位小姐从小便很得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
此次苏家小姐自金陵外祖母家归来,路过澄阳山,连人带马车一同被澄阳山匪掳了去,扬言要十万两黄金。
哪怕富庶如苏府,这十万两黄金也不是笔小数目。更何况澄阳山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就算钱到手也不一定遵照约定放过苏小姐——这才是最令苏夫人忧心的地方。
眼看着那位慈眉善目的夫人就要急白了发,杜修宴不可能不帮。所幸现在苏府乱成一团没人在意他的去向,否则他还真不好跟他们解释: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帮上什么忙?
山匪定下的交易地点是澄阳山脚的土地庙,时间为午时三刻,并指明让苏夫人独身前往。
杜修宴对自己的隐匿功夫颇有自信,衡量标准自然还是楚留香。
楚留香当初都没发现他,他可不认为这些山匪会比全盛时的楚留香还要“
于是杜修宴一路避着众人,跟在马车后方不远不近的位置来到澄阳山。
他的轻功亦不错,虽然没办法跟后来的盗帅相比(这就是繁星与皓月争辉了),跟上马车却依旧绰绰有余。
应山匪要求,马车里除了十万两黄金就只有苏夫人。
苏夫人一届女流,架起马车竟颇有几分飒爽。
杜修宴后来才知道,这位苏夫人还是将门之后,她的娘家乃当朝镇远大将军手下副将。
杜修宴其实能察觉出跟着马车的不止他一个,苏府还找了别的江湖侠士,从对方“跟踪”的表现来看实力不俗,应该是防着山匪出尔反尔。
这样也好,杜修宴很欣慰,苏府还算靠谱,作了二手准备。
杜修宴的欣慰很快就被眼前的情境打破。
有位隐在暗处的侠士想偷偷救人被山匪发现。
坏了。
杜修宴当下就觉得不好:怎能如此莽撞!
至少也要等山匪拿到黄金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啊!
将距离洛阳城如此之近的澄阳占山为王,这群山匪不会简单,至少里面肯定有高手。而自己这边……
那些侠士估计都已经暴露了,暴露就会防范。
杜修宴绞尽脑汁想着对策,考虑着按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从对方手里夺人有多大把握,手里的空落徒增烦躁。自从跟在楚留香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想疯狂吐槽队友的时候了。
却听那山匪头子大笑了几声:“苏夫人不讲信用在先,那也就别怪我们。”
苏夫人顿感不妙,厉声:“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山匪头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目光一一扫过在场几人,阴测测道:“交易取消。人命和黄金,都得留下。”
刀锋下,还不过九岁的少女浑身颤抖。谁不怕死呢?
(等不了了)
杜修宴判断。
“不要!!!!”
苏夫人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声音似乎让整个澄阳山都为之震了一震,槐树纷纷扬扬落了叶。
只可惜现场众人或无动于衷或顾及不到,只有一开始隐匿在林中的杜修宴,无人防范,才出其不意。
他的身法似是比风都还要快些,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就连山匪头子也是等到手中一轻才发现自己要杀的人不见了。
这变故惹得全场一惊。
山匪头子更是不可置信:“什么?!”
苏家小姐再次现身,已在苏夫人身边。
杜修宴轻飘飘将人放下,远处的落叶甚至还未着地。
“小娆!”苏夫人劫后余生般将女儿紧紧拥入怀里,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后看向杜修宴,目光流露出一丝复杂。
杜修宴任由苏夫人审视,面色不改。
忌惮是应该的,意料之中,他习惯了。
但这种审视并没有多久。
很快,苏夫人就释怀地笑了笑:“小宴,多谢。”
看来他没看错人。杜修宴松了口气,苏夫人,就是个好人。
杜修宴扬起唇似乎想说什么,五官释然般明朗起来。
忽地眼前一花,方才的眩晕感一瞬间蔓延上来,竟就这么直直栽倒下去。
电光石火间,杜修宴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这种队友不给力的副本还是少下为好,多来几次一定会折寿。
预想中撞击地面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漫天大雪里,似乎只有那人怀里才是唯一温暖的地方。
“醒醒,别睡!”
“醒醒!”
哦,那人身上也是白色的。
却不是雪的温度。
他很暖和。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再靠近……
杜修宴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后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入目所及是巨大的雕花木床,水蓝色的帐半遮半掩,似乎是怕外头的寒气过到里面。
不远处檀香静静燃烧着,袅袅的雾将窗外芭蕉遮掩得朦朦胧胧,一片青葱气息。哦,外面还在下雨。
春日的雨就是这样,细细密密,缠缠绵绵。
杜修宴听了一耳雨声。
大概一切都结束了吧,而那位好心的苏夫人依旧把来路不明的他带回了家。
“你醒啦。”杜修宴没有想到,他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苏家大小姐,女孩子的侧脸被厚厚的头发遮盖,见杜修宴睁眼,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显然很开心,“我去喊娘!”
杜修宴微微皱眉,不确定是眼花还是怎么,刚才风起,女孩子头发飘了飘,隐约露出了道从脸侧滑向鼻翼的疤痕。之前救人时情况紧急,他没注意,是那些山匪干的?
对方遮着便是有隐瞒的意思。
既然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便当不知道吧。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出去,不一会,又带着苏夫人和小珠回来。
“小宴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一进门,苏夫人便笑盈盈地问。
杜修宴静静望了会帐上水蓝色的流苏,然后才看向她:“好多了。”他顿了顿,“夫人又救了我一次。”
“这话说得……”苏夫人苦笑了声:“哪算什么救,举手之劳而已,真要算,小宴你救了小娆,我们怎么都是应该的。”
她话一落,站在旁边的苏娆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还抓着苏夫人的衣摆,怯生生道:“多谢杜小郎君相救。”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脸上恰到好处染着薄红,像是涂在天边的晚霞,又像是晕染开的胭脂。
“夫人、苏小姐客气了,”杜修宴摇头,实话实说:“当我当时的身体状况,夫人若不把我带回来……”
指不定就死在那了。
听出他言下之意,苏夫人忙打断他:“小宴说得哪里话,我们怎么可能把你丢在那?”
“就是没想到小宴如此年幼竟有此等功夫,果真人不可貌相。”
苏夫人其实也还留有后手,在他们拖住山匪的那一段时间里,苏老爷已经带着另一批江湖侠士在赶来的路上。
当时情况紧急,苏夫人带来的几人只是他们能最快集结的力量,却差一点害死苏娆。
——如若不是杜修宴出手。
这点上,苏夫人很感激他。
苏夫人心下有了计量。
“小珠,去把小宴的药端来。小娆,你跟小珠姐姐一起去。”
苏夫人平时不是个怎么强势的人,她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很有份量。
她把两人支开,这便是有话要说。
杜修宴隐隐猜到了什么。
见苏娆和小珠走远,确认她们听不到这方的谈话声,苏夫人才开口:“小宴,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本不该多问……”
她犹豫着,似是在想下面的话该不该说出口。
她最后还是说了:“之前府中大夫把脉,你的身体……”
果然。
苏夫人身为将门之女,这些事不会全然不懂。
“嗯。”杜修宴点了点头,肯定了苏夫人的猜测,“是走火入魔罢。”
苏夫人见猜测被证实,神色一凛,瞬间严肃下来,担忧道:“这可麻烦了,走火入魔不是什么小事,随时要人性命啊!”
杜修宴沉默望着头顶木床上盘盘绕绕的雕花。他又何尝不知?
起初,他只有一个猜想。
关于自己从重置之后便一直不大对劲的身体,因为症状过于相似,他率先想到了武侠小说里经常会出现的四个字:“走火入魔”。
关于“走火入魔”的描述,杜修宴曾在武当书阁里看到过:内气骚乱、外动不止、气血淤滞,最主要的还是,“产生幻景”。
这连日来的噩梦,以及澄阳山的遭遇让他几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走火入魔这种东西,哪怕在这个世界杜修宴也没有真正见过,人对于没法理解的东西总是优先跟自己的认知联系起来,所以杜修宴按自己的理解把它当作一种“心病”。
由心及身,最终囹圄其中。
解决办法肯定是有的,只是那时他光顾着练功,两耳不闻窗外事。前几个轮回那种玩笑一样的死法狠狠打击到了他,如果不是跟楚留香有关的消息,他基本左耳进右耳出。
他曾经的师傅们一定对此有所了解。
杜修宴有过很多任师父,不过他们可能愿意孜孜不倦地教导一个谦虚、肯吃苦的弟子,却多半不会想面对一个走火入魔的大麻烦。
“入魔”之症不解,他这一轮回要想完成任务艰难更甚。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帮他,杜修宴只能想到一个。
里面也有许多不俗的高手,再加上古木、深山、曲径、晚钟,是摒弃杂念的绝佳去处。
更何况无花也在那里。
杜修宴同苏家夫人还有小珠道别的时候,正值暮春。
桃花落得差不多了,枝头已陆续冒出小芽。气温升了不少,桃花谢完,洛阳城整个被盎然绿意包裹,远远便能嗅到清雅幽致的草木香。
“一定要走吗?小宴你这样子……”
“夫人,”杜修宴大概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苍白,说出的话依旧坚决,“您知道的,我必须走。”
闻言,苏夫人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说。留在此处对杜修宴的病症没有半分好处,尤其在见识了对方鬼魅一般的身法后,说不定当初她私自猜测对方“与爹娘走散”也是她多管闲事。
不过还好,她无比庆幸当时自己的“多管闲事”,她的爱女才免遭毒手。
“若夫人今后有需要的地方,尽可以来少林寻我,小宴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珠闻言吃了一惊:“杜小郎君要去少林?”
“嗯。”杜修宴笑笑,“如今这天下恐怕也只有那里才容得下我。”
小珠一脸不明所以,苏夫人倒是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只有少林那样的佛门清净之地,又有天峰大师坐镇,才能稍微缓解下他的“入魔”之症。
走火入魔,伤人伤己。
那时的苏夫人不知怎的居然也没想过,要是杜修宴并未如他所说进入少林,他在江湖中便是个极度危险的“定时炸弹”,还不知会造成怎样的伤亡、为祸武林!
或许是她根本没往这想吧,又或许她下意识就觉得,杜修宴不会做这些。
苏夫人从小珠手中接过早已替杜修宴收拾好的包裹,递给他,嘱咐:“一路小心。”
那包裹都快有他半个人大了。
杜修宴无奈,却并未拂了苏夫人的好意,谢绝了对方想再给他塞几个林檎(应该是苹果却被这个世界的人唤作林檎)的好意,杜修宴将包裹背到身后,冲众人挥了挥手。
“后会有期。”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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