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川,弓月城。
石阵内,图依古惊天一箭震得地动山摇,声势方歇,悠长遒劲的龙吟响起,遮天蔽日的金龙直扑那处坑洞。待到金龙撤走,一人飘然落地,居高临下俯视着奄奄一息的鬼山会会首,清冽的嗓音满满全是傲然:“没有人能在耍了我之后全身而退,你也不例外。”
莫雨和穆玄英并没有因为来者的举动放松警惕,无他,南诏皇宫的记忆委实过于深刻。少谷主拽着弟弟的马尾把人扯到身后,一双狼似的眼睛紧盯着对方。
来者,也就是李倓根本不在意他们的防备,他皱着眉头艰难地从记忆里翻出和这两人有关的印象:“王遗风的徒弟和谢渊的徒弟?倒是稀奇,看样子你们和他有仇,正好省我的事,他的经脉骨骼丹田都被我废了,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吧,我不想他的血脏了我的剑。”
李倓自觉找回了百溪跟河西的场子,旋身欲走,正撞上灰头土脸的弘义君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后者看到他的表情和见了鬼没什么两样:“殿下?!您怎么在这里?陛下知道吗?李复不是说……呸,那什么,王毛仲的事解决了?”
“怪不得你一次次上李复的当,被骗了多少回了怎么还信他的话,先前身受重伤,自然不介意让我那好义兄得逞一回,如今本王武功更上一层楼,凭什么仍要听他摆布?”李倓嘲笑地瞥来一眼,“王毛仲总不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似地藏起来半点不露头,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引蛇出洞,谢采这个最能兴风作浪的死了,我好腾出手专心收拾王毛仲。”
“谢采死了?哪呢哪呢?哎呀!真的!殿下您做的吗?干得漂亮啊!”弘义君浑然不在意自己被鄙视了,前几年他的命都险些丢在这位殿下手里,区区几句鄙视算什么,也就是圣人能拿捏得住这位殿下了。他默默腹诽了两句,接着就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大口大口吐血的谢采身上,根本没察觉李倓直接略过了关于李俶的那个问题。
趁着谢采还剩最后一口气,莫雨活活扒了他全身的皮,很难判断谢采最后是伤重而亡还是被疼死的,事后叶琦菲深恨自己没有选择和他们一起行动,并郑重地感谢了莫雨,许诺以千金相酬。客套完毕,叶琦菲环顾四周,不见弘义君的影子:“奇怪,咱们的大使呢?”
穆玄英心虚道:“穆康杀了竭勒,收拢残余诸部,草原势力变动,大使总要向圣上回禀。”
叶琦菲了然地点点头,体贴地没有追问,借口自己还有生意要谈顺势告辞。不怎么擅长撒谎的浩气盟天骄松了口气,埋怨兄长道:“雨哥你怎么不帮我?”
莫雨哼笑道:“你不是游刃有余,何需我多管闲事?”
“那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啊!”穆玄英大着胆子伸手揪了下兄长的发尾撒腿就跑,“这就当惩罚了。”
莫雨拔腿就追,三年分别,傻毛毛怕是忘了当年在稻香村是怎么被他欺负哭的了!
穆玄英说对了一半,弘义君确实在奋笔疾书地给李俶写信,内容却跟什么回纥什么穆康都不搭边,他写完后飞快地把信卷巴卷巴塞进信筒里放飞鸽子,慢吞吞挪回原地后时不时做贼般瞟两眼李倓的方向。齐王殿下顿生不耐,眉毛一压就要给他个教训,李忘生把温热的茶盏放进他手心,对条件反射蹲下抱头的弘义君道:“阿鸢受龙脉影响,导致浮躁易怒,还望小友多多包涵。”
“包涵!”弘义君干笑着站直,“肯定包涵!这我哪敢不包涵?”
李倓嫌弃道:“专心打你的小报告吧,少在那里作怪,我又不打算拦着你,不然何必告诉你前因后果。”
弘义君一个滑铲过去抱住了李倓……旁边的柱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您还不如直接拦着我算了!我这一封信寄出去,陛下和谢宗主肯定坐不住,他们不舍得对你俩发火,遭殃的就是我啊!吕祖他老人家到底是有多清闲!怎么连我年少不知事时候的胡言乱语都能扒拉出来作黄粱梦的蓝本!我分明记得这本东西因为配对过于猎奇被封杀了啊!”
“我和轩郎年纪相差数十年,你偏偏写了个梦境相会把我们凑成一对竹马,不得不说,你造谣有一手的,比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强多了,”李倓俏皮地对着李忘生眨眨眼,“吕祖的术法确实神奇,我现下瞧着轩郎无处不欢喜,或许三千世界里真的有那么一对我们两小无猜终成眷属呢?”
“心有所念,皆成因缘,阿鸢所言不无道理。”李忘生双眸含笑,仙君染上凡尘悲喜最是动人,李倓红了耳尖。
弘义君目睹两人的互动,从来没有觉得死亡的阴影那么浓重过,欲哭无泪道:“完了,我完了,我的下场绝对比谢采还要惨。十三,你记得以后逢年过节的给我带点好酒好菜,我要吃你上次寄给我的猪肉脯,酒不能太烈,太烈的酒容易醉死,微醺就刚刚好,你微醺的时候喜欢说些没轻没重的八卦,不过再怎么刺激也不可能有我这么刺激了……”
李倓烦得不行,一道气劲打在他耳边,斥道:“吵死了,出去!”
“我不!”
弘义君死死巴在柱子上,梗着脖子道:“我誓死捍卫您和李掌教的清白!这是关乎我小命的大事!”
李倓翻了个白眼:“我和轩郎若真有什么不清白,你现在来捍卫也晚了。”
李忘生失笑道:“小友多虑,贫道与阿鸢理智、记忆尚存,皆清楚本身情感有异,且半年后会各归其位,自然恪守分寸,不敢逾矩。”
弘义君如释重负,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八卦!别管未来怎么样,我们都要活在当下!他抛开那股莫名的不安,厚着脸皮凑到李忘生跟前,直言不讳地开始打探这位如今对谢云流是个什么态度,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欢呼:芜湖,老谢!你老婆不要你了!乐.JPG
谢云流是个什么反应暂时不得而知,先一步收到这个噩耗的皇帝陛下可以说是如遭雷击。奉御近日刚宣布他身体似有好转,原本冰寒如一片死水的经脉中也感觉到了流动的热意,他正庆幸自己能陪着倓儿走过更长的余生,即使他们天各一方,他捧着心里的倓儿走完数十年,也算得上厮守,结果事实是倓儿一言不发地为他争取来了痊愈的机会,也不要他了。
李俶不是没看到信中反复强调的情感转移和时限半年,然情乃世间最为捉摸不定之物,他怎敢赌术法失效后倓儿会对他一如往昔?潮水般的悔意上涌,李俶陡然有些呼吸不畅,不自觉把纸张抓出了褶皱,若恢复如初的代价是失去倓儿,他宁愿苟延残喘!毕竟二十载光阴转瞬即逝,再如何煎熬亦终有尽时,可摆在眼前的是往后不知多少年岁的漫漫孤寂都要他独自咽下,那一点仅剩的微弱的念想都被他亲手推开,李俶心痛如绞,枉他自诩要护着倓儿一辈子,到头来伤倓儿最深的竟也是自己。
所以这是倓儿对自己的惩罚吗?李俶摸着胸口的狼牙吊坠,倓儿,哥哥错了,是哥哥自以为是,等你回来了哥哥向你道歉一千遍一万遍都可以,别丢下哥哥。
李俶抚平信纸重新封装好收起道:“派人盯紧了谢云流的踪迹,再去纯阳传旨,新朝方立,天下动荡,朕欲亲临国教祈福,不必大张旗鼓。另,李辅国的命不用留了,尚父爱逞口舌之能,便把他的头扔进茅厕吧,总归他满嘴的浊臭,那五谷轮回之所是个好去处,携他手臂复命就好。”
没抢过同门只得继续在梁上待命的小野猪打了个冷颤,阁主越来越吓人了。
谢云流赶路的速度毋庸置疑,李俶刚到纯阳山门口就围观了一出好戏,传言中渊渟岳峙的刀宗宗主颓丧得宛如丧家之犬,瞪着双通红的眼睛毫无风度地喊着纯阳掌教的名字,咄咄逼人地让李忘生出来见他。
“贫道再说最后一遍!掌教师兄受友人相邀下山云游,归期不定,”祁进额角青筋暴跳,“请谢宗主自重!”
谢云流冷笑连连:“是友人?还是姘头?是云游?还是私奔?”
“谢云流!”祁进抽剑出鞘,“祁某曾因冲动犯下大错,亦看在恩师与掌教师兄仍视你为纯阳弟子的份上,故而对你百般忍让,你若再敢污言秽语辱及掌教师兄,祁某即便拼着性命不要也非割了你的舌头不可!”
“凭你?”谢云流轻蔑地哼了一声。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于睿适时到场:“祁师弟且慢!大师兄、陛下,师父请二位太极殿一叙。”
李俶顶着众人戒备的视线面不改色地缓步从山石后走出来,对于睿致意道:“劳真人引路。”
谢云流嗤道:“藏头露尾,小人行径。”
李俶笑着反唇相讥:“谢宗主侠肝义胆,为救友人孤身犯禁远渡东瀛数十年,朕自愧不如。”
“你!”谢云流气得一哽,又碍于李俶的身份不得动武,恨恨运起轻功走了,看方向正是去太极殿。
李俶感慨道:“谢宗主率直,李掌教日后有得头疼了。”
于睿云淡风轻道:“祁师弟颇为推崇建宁王,圣人同样爱重殿下,想来那位亦是光风霁月的人物。”
聪明人就是识时务,李俶满意道:“待伊丽川事了,朕当携倓儿拜会纯阳,谢过李掌教襄助。”
于睿微微躬身道:“纯阳忝列国教,理应替大唐分忧,不敢以此居功。”
“真人无需自谦,纯阳因景龙旧事屡次遭神策刁难,朕着实心下难安,有意赐吕祖座下为首的两位弟子合籍,”李俶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真人觉得,这份礼合吕祖心意否?”
于睿正色道:“陛下恩典,师父必不会推辞。”
李俶点点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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