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要好看……”温蓁望着自己的手心,讷讷道:“治好就可以了。”
“从今日起,每日给你送药时教你十字,待你伤愈之日,”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看进她眼底,“便能看懂。”
“等等。”温蓁敏锐的捉住他话里的意思道:“是你给我送药吗?”
蓝曦臣微微颔首:“当然。” 三月听学的日子过得飞快。只是第二个月上,魏无羡便因与金子轩斗殴被传唤家长,由江枫眠亲自领回了云梦。这一架,也打散了师姐江厌离与金子轩的亲事。温蓁虽知晓“剧本”,明白这桩姻缘终会峰回路转,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水行渊一事总算勉强压制下去,温蓁的手掌足足疼了半月才消停。伤一不疼了,她又活蹦乱跳起来,安分听课之余,每逢蓝家组织门生夜猎,必定积极参与。她与江澄配合默契,联手斩获了不少难缠的邪祟。
只是夜猎总有意外。温蓁每次下山,都如同脱缰的野马,见了凶悍的邪祟妖兽就按捺不住冲上去较量一番。这种时候,她往往顾不得旁人。偏偏欧阳笙总喜欢跟在她后头,即便尽力躲藏,也有好几次险象环生。后来再下山,欧阳笙便自觉地躲得更远些了。温蓁正是欣赏他这份“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才乐意与他相交,猎获的战利品也常多分他几份。
日子一长,温蓁在云深不知处越发混得开。然而三月之期转眼即至,听学结束,各世家子弟陆续归家。江澄与温蓁也收拾好行囊,登上了返回云梦的客船。
云梦水网纵横,此地第一大仙门世家云梦江氏的仙府“莲花坞”,便坐落于浩渺烟波之上。
自莲花坞码头启程,顺水行舟不久,便是连绵数百里的莲花湖。碧叶如盖,粉荷亭亭,挨挨挤挤。湖风掠过,花摇叶颤,娇憨可掬。莲花坞不像其他仙府那般清冷孤高,大门紧闭、拒人千里。它门前宽阔的码头上,常有贩售莲蓬、菱角、各色小食的摊贩聚集,热闹非凡。附近人家的孩童也常吸溜着鼻涕,偷偷溜到校场边看江家子弟练剑,即便被发现,也顶多被笑骂两句赶走,运气好时还能一同玩耍。
“瞧仔细喽,看好了啊!”莲花坞大门外,一个紫衣少年正弯着腰,对面前一个三四岁的小童变戏法。他手里一张寻常的方纸,三折两叠,竟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纸青蛙。往地上一放,吹口气,那青蛙竟真能蹦跶几下。
小童看得眼睛发直,含糊地惊叹:“哇……好厉害……”
紫衣少年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自然!这可是无价之宝,给多少钱都不换。除非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小童急切地问:“除非什么?”
少年故作苦恼:“我这宝贝太稀罕……不过,看在你这么喜欢的份上,若你肯用手里那串糖葫芦来换,我便忍痛割爱,吃点亏,跟你换了!”
“快来看!”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大师兄又在骗小孩糖葫芦啦!”
另一个男声紧跟着道:“莲花坞是短了你的吃食?至于跟个小娃娃抢糖葫芦,脸皮还要不要了?”
小童再懵懂,听了这话也明白自己差点上当,小嘴一瘪就要哭。魏无羡手忙脚乱地把那“无价之宝”纸青蛙塞进小童手里,小家伙这才破涕为笑,一手攥着糖葫芦,一手捧着青蛙,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魏无羡没好气道:“都怪你们!”
江澄奇道:“是我们让你去骗小孩的?”
魏无羡理直气壮:“都怪你们回来得太慢!我在这儿等得无聊,才想跟那小兄弟‘友好交流’一下,谁承想你们一回来就把人吓跑了!”
江澄:“厚颜无耻。”
温蓁:“叹为观止。”
三人一路拌着嘴进了莲花坞。校场上练剑的弟子们见了他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打听云深不知处的见闻。江澄挥挥手让他们去问魏无羡,那弟子却苦着脸说:“大师兄讲云深不知处,十句里有八句离不开蓝二公子,我们都听腻了!”偏偏魏无羡浑然不觉,听见这话,立刻兴致勃勃地凑上前,又要讲他如何招惹蓝忘机,吓得众人一哄而散。
江枫眠与虞夫人分居两处。三人分别拜见过长辈,已近晌午。难得一家子齐聚用饭,或许是久未见儿子,两位长辈今日竟没拌嘴,只顾着给江澄夹菜,让他多吃些。四位小辈受宠若惊,饭后不约而同地钻进了江厌离的闺房。一人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莲藕排骨汤,喝得心满意足。
江厌离最爱看弟妹们聚在一起,吃点心、聊天,便是她最大的快乐。只是这群弟妹对点心兴致缺缺,独爱这碗汤和几杯小酒,每每相聚,只需备足汤酒,便能畅聊一夜。
“本想趁着夜猎寻些上好的铸料熔锻红月,”温蓁捧着碗,一脸悲愤,“谁知尽碰上些小喽啰,连颗像样的内丹都寻不着,真是时运不济!”
江澄哼了一声:“把你那些宝贝疙瘩都拿出来给魏无羡瞧瞧,看他能不能给你变出朵花来。”
温蓁闻言,解开随身的布包,哗啦一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几张揉皱的纸团,零散符篆,夹杂着六颗约莫鹌鹑蛋大小、黑气缭绕的妖兽内丹。与这些邪气森森之物格格不入的,还有一本蓝底金字的佛经。
“瞧这些怨气冲天的东西,怎么用啊?”温蓁愁眉苦脸地抱怨,“真想亲手宰一头够分量的妖兽!”
魏无羡宽慰道:“嗯,待师兄们日后猎到了大妖兽,内丹一定给你留着。”
温蓁却不领情,下巴一扬:“那不行!要猎,也得我亲手猎来才算本事!靠别人施舍,算什么成就感?”
魏无羡夸张地瞪大眼:“哎呀呀,师妹,你这趟听学回来,怎地脱胎换骨了?从前是谁修炼偷懒、夜猎躲后头、万事不上心的?”
江厌离温言劝道:“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谁猎的都是一样的。”
温蓁坚持道:“师姐说得在理。但若这内丹是大师兄或江师兄特意猎来送我的,那滋味终究差了一层。”
“好好好,有志气,那你就自个儿想办法吧……咦,这是何物?”魏无羡顺手拿起那本佛经,刚翻开一页,立刻像被烫了手般丢开,“《静心咒》?还是梵文的!天书一样,半个字都看不懂。”
江澄也捡起来翻了几页,狐疑道:“你要这东西作甚?别告诉我你认识这些弯弯绕绕的字?”
温蓁得意道:“你们看不懂,不代表别人看不懂,我在云深不知处养伤的这段时日,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
江厌离柔声道:“听阿羡说你受伤了,怎么样,要不要紧?”
温蓁赶忙把手掌递到江厌离面前,皱着脸卖乖:“师姐你看,疼了好久呢,不过现在已经不疼了。”
掌心的伤疤已经不再冒黑气,开始愈合了,周围的小伤口也逐渐愈合,掌心最狰狞的那个伤口仿佛在昭示着当初受伤时到底有多疼。
江厌离拖着她的手掌轻轻吹了口气,摸出来一瓶药递给她,道:“这是阿娘让我给你的,她知道你受伤了,很是着急,特意让我问问呢。”
江澄托着腮,道:“阿娘老是这么别扭,方才饭桌上不问,人后又让阿姐来送伤药。”
“师父就是这样的人。”温蓁将药瓶收起来,眼睛亮得吓人,“方才要是在饭桌上问了,那才吓人呢……等一下我去找师父,让她也瞧瞧我最近的长进!”
魏无羡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温蓁:“啧,我怎么觉着你从云深不知处回来,忽然转了性,爱上进求学了?”
温蓁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怎么?我就不能有颗求上进的心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嘛!”
江厌离笑着将三人喝空的汤碗叠好,放在食盘上,唤人来收走。闲话告一段落,魏无羡和江澄如同离弦之箭,迫不及待地冲向校场,和一众师弟们射风筝去了。
温蓁则去了虞紫鸢处检查课业。得益于近期的勤勉,面对师父的考问,她竟也能对答如流。虞紫鸢颇为满意,难得地夸赞了她几句,顺带对蓝启仁的教学水平表示了高度认可。温蓁得了夸奖,一激动捧着那本梵文的《清心咒》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直到虞紫鸢揉着太阳穴赶她走,她才嘿嘿笑着跑了。
白天被师父考问一番,夜里,师兄妹三人又凑在莲花坞门前的小摊上,盘算着哪处可能有厉害的妖兽出没。然而接下来几日,他们跑了好几个传闻有凶物盘踞的地界,却都碰了一鼻子灰,只因盘旋在当地的温家修士不由分说便将他们驱离。
多方打听才知晓,温家竟已将所有夜猎之地都划入了自家地盘。三人铩羽而归,只得灰溜溜回到莲花坞。日子照旧,该射风筝的射风筝,该背书的背书。温蓁背书背烦了,便拿出自己的灵器摆弄。她的桃夭每日都要擦拭得锃亮,连剑柄上细微的刻纹缝隙都不放过。剑擦无可擦,她便去挥几下红月,然后抱着这柄长鞭长吁短叹,总想着若能将它熔铸成像紫电那般一品灵器,既威风又趁手,该有多好。
莲塘结籽时节,又一桩事端平地而起。温家以各家教导无方、荒废人才为由,勒令各世家三日内,每家至少派遣二十名家族子弟前往岐山,由温氏“亲自教化”。消息传来,少年们聚在一起,将温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归骂,去还是得去。最终,莲花坞定下由魏无羡、江澄带队,另带十八名弟子前往。温蓁虽也随江枫眠修行,但并非正式记名弟子,故而不在名单之列,得以留在莲花坞。
临行前,江枫眠交代完必要事宜,只沉声添了一句:“云梦江氏的子弟,还不至于如此脆弱,经不起外界一点风浪。”
江厌离则一路相送,往每个人怀里塞满了干粮点心,生怕他们在岐山饿着。少年们拖着沉甸甸的辎重,在温氏规定的日期前,抵达了位于岐山的教化司。
温蓁一路将众人送到了岐山地界。路上,她还在出主意,让他们在里衣内侧缝个小口袋藏几块肉脯。少年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谁也不想在贴身衣物上缝个兜,纷纷看向领头的魏无羡和江澄,指望他俩能解救自己。
江澄觉得这法子太过孩子气,况且温家既然把他们召集起来,总不至于让他们饿死在自家地盘上,于是断然拒绝。只有魏无羡笑嘻嘻地接受了这个妙计,找了个僻静处脱下里衣丢给温蓁,让她赶紧动手。
温蓁果然从她那百宝囊似的布包里翻出针线,认认真真地在魏无羡的里衣腰侧缝了个贴身小兜,塞进去几块肉脯,再用腰带一勒,果然藏得严严实实,摸都摸不着。
江澄一脸嫌弃:“咱们正大光明进去,温家还能把我们饿死不成?”
魏无羡摸着腰间新添的口袋,浑不在意:“难得师妹这么热心,一路上都在念叨温家如何不做人。权当哄她高兴,一件里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温蓁无奈叹气:“……你们啊,这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江师兄不听我的,到时候可别后悔。”
“哼,就算真到了那一步,我也绝不会让你知道!”江澄嘴上硬气,心里却转了个念头,忽然侧头问温蓁,“说真的,你真不跟我们一道去?”
“是啊,”魏无羡也凑过来,“这次各家去的子弟里,肯定有欧阳家。能代表欧阳家来的,多半就是那位二公子欧阳笙了。你不跟着,不怕他被吓着?”
江澄皱眉斥道:“魏无羡!我叫师妹跟来是多个人照应,谁让她去逞英雄了?你老惦记那个欧阳笙做什么?”
温蓁默然。她心中盘算着这个时间点会发生的事。云深不知处被焚,青蘅君身陨,蓝曦臣携书遁走,蓝忘机拖着伤腿带着门生来到岐山教化司……他人的命运轨迹她无力改变,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提升自身,以期在未来的风暴中,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先前递上去的名单里没有我。若点名时多出一个人来,他们定要纠缠不清,徒生事端。”她压下心绪,只道,“欧阳公子与我有几分交情,若他在里面受了欺负,还望两位师兄看顾一二。”
“好说好说!”魏无羡答应得爽快,“谁敢欺负他,我非给他出气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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