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背对着她扬了扬手,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魏无羡一走,温蓁弯腰又想去捡铁锹,才握住柄,身后便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
蓝曦臣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不远处,白衣拂过杂乱的荒草,身姿颀长,眉眼在夜色中温和依旧。
“怎么才到?”温蓁直起身,拍拍手上的泥问道。
蓝曦臣唇角含着浅浅笑意,走近几步:“方才见你与魏公子相谈,故而走慢了些,恐扰了你们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和专注,仿佛能映出她此刻略显局促的心跳。
自打心意相通后,日子其实未有多大变化,只是心底多了份隐秘的甜意。两人默契地守着这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愫,照旧各自行事。碰面多是相约夜猎,或在世家齐聚的场合不期而遇,眼神交汇时又迅速挪开,这般藏着掖着又心头发烫的感觉,倒成了他们之间最熟稔的相处模式。
今夜便如往常。先与魏无羡约在此处除祟,待了结此处,若无他事,魏无羡便自回夷陵乱葬岗。这时,蓝曦臣才会适时“路过”。
温蓁有时觉得,自己快成时间管理大师了。
蓝曦臣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铁锹,在温蓁之前挖坑的位置继续往下深掘。温蓁则麻利地用一张黄符垫着手,将仍在颤动的残肢断臂一一拨进坑里,随即拍去手上的灰尘。
“后来走那么快,是瞧见我大师兄溜了?”她问。
蓝曦臣应了一声,手下动作不停:“你们的事已办妥了?”
温蓁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摸出个瓷瓶,将里面浓稠的黑油状液体均匀淋在坑内那些尚在蠕动的断肢上,接着甩下一枚燃着火符箓的焰球。“轰——”火光骤然腾起,映亮了两人的脸庞。
温蓁看着跳跃的火舌,随口道:“本来也不算大事,几具不成气候的凶尸罢了。大师兄收拾它们,比吃饭喝水还容易些。”
先前两人在火坑不远处并肩坐下。火势越来越旺,坑里焦糊恶臭的气味随风钻入鼻腔。温蓁实在受不了了,皱着鼻子扯了扯蓝曦臣的袖摆,示意他再往远处挪点。两人又退开了好几步。
蓝曦臣的佩剑,朔月剑柄也挂着一道剑穗,红流苏衬着莹润的白玉珠,随动作轻轻摆动,与温蓁红剑柄上那串蓝流苏红玛瑙的鲜艳,在明灭火光下遥相呼应。
“来时沿途清过,未见异动。”蓝曦臣目光掠过跳动的火焰,“看来魏公子已先行清扫了周边凶尸。不知他可曾提及如何处置此间游荡的厉鬼?”
温蓁又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要挨着他:“若有能渡化的,自然好。实在怨深难解的,大师兄自会处理,总归……散了他们罢了。”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对了,过几日大师姐与金子轩大婚,金麟台上大约能碰面?”
蓝曦臣侧首看她,火光在他温润的眸子里跳动:“嗯。自上次穷奇道一别,确有些时日未曾在金麟台见你了。”他语声温醇如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次……要上去么?”
金麟台的喧嚣与灯火,对温蓁而言,恍如隔世。若非江厌离大婚,此地,她大约是能避则避的。
原因无他。金子勋那张脸,每每撞入眼帘,便似火星落入干草垛,一股无名火蹭地烧上来,指尖都发痒。相较于金子轩那份端着的世家公子派头,金子勋跋扈张扬的嘴脸,才是真正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每次想起他在穷奇道的所作所为,都叫她胸中气血翻涌。
此刻坐在喧嚣的宴席角落,温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酒杯,对江澄小声道:“师姐大喜,我必是要来的。晾他们也不敢在这种日子当众给我难堪。”
蓝曦臣的目光隔着几案酒盏温和地投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放心,有我。”
温蓁侧过头,唇角微翘,带着点调侃看他:“怎么,在泽芜君心里,我何时成了那弱不禁风、需人时时看顾的娇花了?”
蓝曦臣回望她,眸中暖意融融,声音轻柔却重若千钧:“你于我而言,分量至重,自然要护。”
温蓁心头一暖,随即又有些发酸。她捻了捻腕上冰润的红玉镯,想起那桩憋屈事,语气倒是平静:“瞧,我这脾气是不是收了许多?心魔也未再作祟。前些日子,兰陵金氏送来那‘射日功勋榜’,把我的名字勾了,我不也忍了?没当场冲上金麟台算账。”
被剔除于那份代表仙门功勋的榜单之外,便如同战场上挣来的累累伤痕、拼却的血汗,在金麟台有意无意的漠视下,悄然褪色、沉入水底。
当日在修订功勋榜的那场聚议上,金光善轻描淡写地提出,因温蓁姓温,又兼有魏无羡叛出的前例,为防患未然,当除其名。附庸金氏的几家修士纷纷附和称是。
虽也有微弱的质疑声,魏无羡尚且榜上有名,何以兢兢业业于云梦、并无差错的江宗主副手却被除名,未免不公。
但终究杯水车薪。
温蓁知道,聂明玦当时沉着脸,江澄更是面罩寒霜。而替她开口的是蓝曦臣与聂明玦。在射日之征的前线,她的浴血奋战,两位家主皆是亲历。只是金光善一句“今日且议到此”,便拂袖而去。几日后送达各家的新榜,果然不见“温蓁”二字。
蓝曦臣眉头微蹙:“此事确实有失公允。大哥也觉不妥,总需一个说法。”
他指尖不经意拂过剑柄上系着的白玉珠穗子。
温蓁倾身过去,手臂似有若无地轻轻贴着他的衣袖,低语道:“那些虚名,我本不甚看重。金光善以为勾掉我名字就没人记得?未免天真,前线战事如何,真当只有他自己清楚么。”她顿了顿,嘴角带着一丝解气的嘲弄,“他倒没敢把我的功绩安在别人头上,只匀给了你和江澄。这么想想,倒也不算亏。”
宴席如火如荼进行了三日,温蓁感觉自己像个被钉在柱子上的鹌鹑。莲花坞的流水席已是磨人,没想到金麟台的宴更是漫长得令人窒息。江澄被一众攀附结交者团团围住,分身乏术,只丢给她一句“我尚且不得清净,你想躲清闲?门都没有!”,便把她硬控在这偌大的牢笼里。
第三日傍晚,丝竹声和人语声如同黏稠的浆糊糊在耳朵上。温蓁望着满桌珍馐,只觉得烦闷已极。眼见江厌离必然在金夫人的陪同下在斗妍厅应酬,她找了个间隙,悄然离席。
暮色微凉,她漫无目的地在金麟台庞大的宫苑中穿行。远处斗妍厅的喧闹遥遥传来,更衬得这曲折回廊、亭台水榭的空寂。走到一处偏僻水池边,凉丝丝的水汽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她便倚着汉白玉栏杆,盯着水面模糊的倒影出神。
突然间,一丝带着恶意的风声自背后袭来!温蓁本能地拧身一让,动作快如鬼魅,几乎是擦着那股推力闪开。
“噗通!”一声巨大的水响。
温蓁霍然转身。只见池水剧烈翻腾,一个人狼狈地扑腾着冒出水面,呛咳不止。不是别人,正是金子勋!他昂贵的锦缎外袍湿透,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贴在脑门上,狼狈不堪。
温蓁抱臂而立,语气微凉:“金公子这是唱得哪一出?水傀儡的戏码?”
金子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水珠顺着眉梢往下淌,眼神喷火,指着温蓁大骂:“你个贱婢!躲什么躲?!存心要本公子好看是吧!”
“不躲开,”温蓁冷笑,“难道还等你把我推进去?金公子有这雅兴泡冷水澡,我可没这福分。”
温蓁懒得再看他那张因愤怒和落水而扭曲的脸,转身欲走。
“站住!”金子勋的咆哮自身后传来,带着**的怒气。
温蓁只当耳旁风,脚下步子加快,只想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夜色浓重,心神不属间,竟一头撞进一人怀中。
“嘶——”温蓁心中警铃大作:糟了!这可是金麟台!她甚至没看清来人是谁,慌忙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连声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在下失仪,没留神……”
话音未落,金子勋湿哒哒追近的声音响起:“泽芜君?您怎的还未离席?”
紧接着,一个温和之声响起:“子勋,休得无礼。是我见席上无趣,特意请二哥多留片刻,指点我音律的。”
正是金光瑶。
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已将她微微歪斜的身子轻轻扶正。温蓁抬眼,撞入那双熟悉的、如蕴月华的眸子。她飞快地眨了下眼。
蓝曦臣微微颔首,声线温和如旧:“无妨。温姑娘似乎有急事?”
金光瑶的目光落在温蓁脸上,又扫过狼狈的金子勋,眉头微蹙,声音含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责备:“温姑娘,夜路行急易生事端。此地终究是金麟台,不比莲花坞那般熟稔,还望姑娘小心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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