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御舟飞渡洛水。
高悬天上,俯瞰大地,这就是腾云驾雾的滋味。
阿荣将双臂架在窗边,伸直脖颈纵目下望。
昨日被玄宸道君一剑斩杀的妖物仍横尸河中,扭曲的身体布满了鳞片,样子像鱼又像蛇。
一道伤口贯穿妖物的腹部,血水逐波,奔流而下。
拂霞城的红衣执事,提剑值守,叱退蠢蠢欲动的人群。
飞舟高升,人、妖、物都在眼中远成难以分辨的小点。
一段长长的水色后,飞舟终于行至洛水南岸上空。
“音娘,你看。”她侧身让开舷窗。
罗音放下茶杯,面上是少见的平淡。
“都是手下败将。”
废墟中,罗音口中的败军——那数百个被羁押的男女愤恨的目光令人心惊。
修士也是人,这修行之路或许不如她想象中超脱。
她关上舷窗,黑眼珠沉沉的,没有刚上船时的兴致。
路上见闻都是罗音有心安排,对修士来说见血见伤是必经之路。
罗音无心打扰,也不欲开导。天才不是教出来的,是自己长出来的。
罗音要耐心地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只要一些点拨,她就能乘运而起。
此后两人各有所思,一路无言。
…………
正午未至,飞舟落在川行殿外,这是罗家的最高处,从此处俯瞰,低处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罗家依山而建,亭台楼阁顺山川走势散落各处,翠树掩映,夏日里格外清凉。
川行殿外,罗琦早已等待多时。
她也是罗家主事,但位在罗音之上。
罗琦白衣胜雪,身姿飘逸,素手一挥,殿门自开。
门里黑洞洞的一片,阿荣对上罗音的视线,罗音温柔地注视着她。
阿荣受到鼓励,扶着门框,跨过高高的门槛,再几步,彻底隐没在黑暗里。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合上。
罗琦:“但愿她能取得弱水,好叫家主开颜。”
罗音紫箫在握:“她会的。”
被寄予厚望的此刻阿荣正犹豫着,在她周身漂浮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水珠。
水珠散发着幽幽的蓝色光芒,借着微光,阿她在黑暗中行动自如。
她记着音娘说的话,一定找自己最想要的一颗水珠。
虽然连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水珠,但显然的是:见到的这些水珠都是她不想要的。
一颗又一颗,她挑挑捡捡。
这颗!多大,多圆啊!阿荣就毫无犹豫地伸手捉住了它。
这颗水珠的光芒不比其他,但圆滚滚的,她一看就欢喜。
“就你吧?”水珠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在她心蹦起来。
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它好像很欢快?
“好。”黑暗中传来缥缈的女音。
一只冰冷的手掌冷不丁抚上后颈。
后颈滚烫难耐,如有铁水灌注,她周身沉重,动弹不得。
那水珠化为千万条极细水线,在空中脉脉游动,待触到她□□就像疯了般,狂乱舞动,钻入皮肤,混入血液,深入脏腑。
水丝是冰的,血里像混着冰渣,缓慢的流动带来细密的针扎般的痛楚。
水珠已全部钻入身体,霎时间痛楚如潮水般退去,紧接着,难以言说的痒蔓延整个身躯。
重压之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她眼泛水光,冷汗如流,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是几息,痒意渐消,头顶万斤巨力一时卸去。
终于解脱。她失去意识,无力地瘫倒在地。
翌日清晨,阿荣悠悠转醒,天光透过纱帘,变得格外柔和。
柔软光滑的被子,软硬适度的枕头,舒服地令人不想起身。
她将被子扯过头顶,整个人都瓮在被子里,蹬着床单,撑展身体。
一番活动下来,身体松快不少。
她一把翻开被子,露出大半个身子,哼哼地喘气。
余光中忽现一人,阿荣呼吸一滞,被子里的脚趾都尴尬地蜷缩起来。
罗音双手交叠,姿态娴雅,不知在旁边站了多久。
罗音取出冒着热气的汤盅。
阿荣眼睛一亮,适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汤里都是阿荣认不到的食材,看起来没什么油气,味道却鲜美异常。
一盅汤很快就见了底,阿荣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她眼巴巴地望着罗音,幻想着刚刚喝完的汤只是前菜。
罗音并不为她所动。她是无垢体,食物中的杂质对她有害无益,少食为上。
阿荣不知道,若不是她还没入道,连这一盅汤都是没有的。
她盯着碗底,目光流连,碗底空了、什么也没有了。
金盅玉勺只混个水饱,以后该怎么过?
罗音对她的痛苦视若无睹,还要带着她出去逛逛。
她的居所叫“潋滟阁”,循着青石路走不到一刻钟就有一处湖泊。
湖中水草婆娑,游鱼灵动,湖上立着一座圆亭。
亭子以雕花黑木围身、琉璃青瓦盖顶,波光水色相映,显得古朴雅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水上栈道,罗音推开木门,打破一室幽静。
屋内一切陈设具简,唯有两个明黄色的金织锦绣蒲团最为显眼。
“往后,这就是你的修炼之所。我会教你基本的运灵之法。”
阿荣对此早已心向往之,啪一下跪在蒲团上。
“盘坐,闭眼。”
好,盘坐,阿荣忙不迭换了姿势,合上眼睛。
紫箫搭上女孩右肩,成为两人之间灵力传输的桥梁,一股暖流随之窜入她的身体。
“不要抗拒。”
暖流缓慢地淌过每一处经脉,全心跟随这股暖流并不是难事。暖流绕行九周天,原先阿荣只能跟在暖流后亦步亦趋,如今已经能够先行一步。
十八个周天后她已入忘我之境,罗音撤出灵力,她浑然不觉。
她周身通泰,每条经脉都奇异地舒展开来,迎接灵力的洗礼。
天光渐暗,一团金色光晕在她丹田浮动,由虚转实,是灵核初见雏形。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神速。
罗音眉眼间拢上一片暗影,她确信自己已找到另一条路。
八十一个周天后,罗音指节轻叩窗沿,响声清明。
阿荣应声而醒,乍时睁眼,神情恍惚,仿佛还沉浸在修行的余韵中。
当思绪回拢的那一刻,她才惊觉天已经黑定了。
夜风带着湖水的潮汽拂过脸颊,她听到微风扰动额前发丝的细碎声响;在朦胧月光中,她看见自己所穿纱料与音娘所穿锦袍其丝织纹理有所不同。
“初入仙途的感觉如何?”
“耳聪目明。”她起身,惊奇地发现自己盘坐这么久却没有半点不适。
阿荣本以为修行身心都要很受一番磨炼,但从刚才的感受来说,她觉得修行很舒服,那种畅快的感觉甚至让自己有些上瘾。
“你身体纯净,又有悟性,是修行的好苗子。”罗音没有掩饰自己的赞赏。
阿荣被夸得有些不自在。
“荣娘,你为什么非修行不可。”
为什么非修行不可?对阿荣来说其实答案很简单,在修仙界能修仙当然要修,但说给音娘这样的修士或许会显得有些可笑。
“消病止痛。”她只能这么说。
罗音似喜似叹,她还是初心未变,但这念头太小,不足以支撑她走完这一生。
“你快要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这么快?细想之下,阿荣才发觉,自己只穿了几层轻纱,吹着湖面凉风却不觉半点寒意,再一回想:见过莫患仙医、泡过药浴后,自己就再没咳过半声了。
“修行之路漫长坎坷,”罗音摩挲着手中的粉色玉牌,走近女孩,“若你无心继续,可以现在就离开,我送你回去。”
阿荣目光坚定,摇头拒绝。
这在罗音的意料之中。
“既如此,以罗为姓,给自己取个愿意说出口的名字罢。”
愿意说出口的?她有了主意。
右手在空中比划着:“元衣,罗元衣,这名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罗音答到,以指作笔,在玉牌上刻下“罗元衣”三字。
“现在你便是罗家的亲传弟子了。”
阿荣,不,应该说是罗元衣接过玉牌,挂在腰间。
“罗家的亲传弟子不论大小,皆以姐妹相称。”
“嗯。”
罗音:“在你身体里的那颗水珠就是弱水。罗氏家中人,每个人控御弱水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没有人能做你的师父,一切修行都在自己。”
罗元衣面上有些苦,虽然刚顺利踏上仙途,但她已预感到前路艰难。
“这或许会帮到你。”罗音取出两册书。
她郑重地双手接过,正欲翻看,却听见屋外湖水哗哗作响。
罗元衣手上动作一顿,好奇地从窗中探出头,只见朦胧夜色中,涌动的湖水吞没了逐渐下沉的栈道。
正疑惑着,她听到罗音平淡而残酷的话语。
“栈道已沉,御水术可助你渡湖而归。”
罗元衣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罗音的衣袍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度,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凉风习习,罗元衣风中无语凝噎。
仰头,月上中天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她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一本,一本。
先看哪本?《弱水解书》吧,这本书要薄得多。
她兴致勃勃地翻开《弱水解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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