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在数钱。
他热爱数钱。
此时，屋内窗帘紧紧阖上，只有床头灯提供微光。这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床上的被褥，也照亮了朱利安略显狰狞的脸。他死死盯着床边那两个大敞的手提箱，手提箱里绿油油的票子简直迷花他的双眼。而他的嘴角根本压不下那股狞笑。
这都是约翰为他挣的钱。这都是约翰为他付出的爱。
朱利安一边声泪俱下地悼念约翰，一边数钱数到手抽筋。他已经数了一上午了，虽然愉快但难掩疲劳，于是他不得不休息片刻，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清凉的液体顺着食管吞咽下肚，也略微缓解了他交织着哀伤与激动的心情。
他回到卧室，正打算继续大展身手——好与本杰明·富兰克林作斗争，房间暗沉的角落却突兀燃起一道火星。
与火星相伴的，是一如既往的烟味，还有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康斯坦丁说：“亲爱的，一张一张数多累啊...为什么不干脆买个验钞机呢？”
朱利安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如释重负的惊喜。
“约翰尼——”他一下扑到康斯坦丁面前，果断张开双臂，紧紧搂抱住眼前这人，“是你！”
“是我。”康斯坦丁点头，讳莫如深的目光扫了一眼朱利安，突然将一只手臂轻轻搭上朱利安的肩颈，“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天...这期间，卡莱布，你有想过我么？”
“我一直在想你——我对你的思念已经胜过一切——”朱利安当即回答，又将脑袋埋入康斯坦丁的前襟，深吸一口气，直到鼻腔内都充满约翰的味道，“因为，我——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约翰！”
“是么？你差点以为见不到我了...”康斯坦丁似乎被气笑了，他翻了个白眼。但朱利安忙着用脑袋蹭他，根本没看到。
康斯坦丁吸着烟，呼出一口气。“你这话说的，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有什么难以置信的？”朱利安大惊小怪道，“自从那个老爹说他不打算杀你，和你聊完就会放你离开，我就料到你不会再回来了...我几乎以为我要彻底失去你了...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还会回来？”
“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我以为你会很生气。”朱利安的话柔情似水。
“我是挺生气的。”康斯坦丁的语气飘渺如风，“所以我来找你算账了。”
“算账？”朱利安说，“这笔账是我能补的上的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康斯坦丁没说话，但他的手掌却在朱利安的肩颈上揉了两把，又突然上移至脑袋，直到他的手指落入那丛茂密的金发。康斯坦丁的指节缓缓收紧，轻轻摩挲，微微发力的动作让人浮想联翩。朱利安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勾引还是在拒绝。
朱利安默默放开了康斯坦丁，盯起那双湛蓝的眼眸。只见康斯坦丁又穿回了他的白衬衫、黑西裤，还有标志性的长风衣，也取回了他的丝卡牌香烟、打火机，还有那条红色的领带。
领带此时正系在康斯坦丁的衬衫上。朱利安不禁觉得这东西目前有些多余，于是他伸出了手。
但康斯坦丁目光一沉，用力拨开朱利安那只试图揪住领带的手，叼在嘴里的香烟也适时挡住了那个即将吻上的唇。
“我们还没算完帐呢...亲爱的，别心急。”
“哦，我当然不急。”朱利安语调活泼，“但我怕你着急，约翰，因为我记得你马上就要离开洛杉矶了...也马上就要离开我身边了...我只是你微不足道的前任之一，更是你根本不曾珍惜过的旧日情人。我根本留不住你，又怎么敢拦着你去奔赴下一个人的怀抱呢？我是这么极端、偏执、占有欲强的人么？”
康斯坦丁瞪着他，蓦然发出一声冷笑。“说到这件事，亲爱的，我不走了，我改变主意了。”
“哦？”
“我要留在你身边，留很久，直到噩运降临在你头上，而你终于看到我口中的后果，你会哭泣、求饶、咒骂，甚至后悔结识过我——等到那时，我也不会走。即便有一天你求我放过你，求我还给你平凡而普通的生活，我也不会与你分别半步，亲爱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
“因为我要亲眼看着你遭报应，然后下地狱。”
康斯坦丁亲了亲朱利安的嘴角，朱利安却笑了。
“从未听过如此甜言蜜语，这就是为什么我爱你，约翰。”
“疯子。”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
“不是，但你每一天都会刷新我的认知。”康斯坦丁的目光落在地上两个手提箱，“怎么，你数完钱了？数额对的上么？你凭借出卖约翰·康斯坦丁——的确换来了一千万美金？”
“目前是五百万吧，我只数完一半，”朱利安眨眨眼，“这部分够还拳场的债了。而另一半，亲爱的，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一条镶钻的项圈怎么样，上面再印着我的名字。我不敢想你带着我的印记走来走去该有多迷人——”
“给自己买条狗链子拴着吧。”康斯坦丁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出卖我这件事我没打算那么快翻篇。”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康斯坦丁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朱利安，目光轻浮又撩拨。似是被他的目光鼓舞，朱利安的眼中闪过痴狂。他突然凑近了康斯坦丁的脸，直到他可以看清并不算细腻的皮肤上每一处细微的毛孔，直到他可以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热意。
然后，他贴上一个吻，却故意绕过了康斯坦丁的嘴唇，而是将温热的吐息落在约翰耳边。
康斯坦丁平静地呼吸着，没有移动分毫。他只是默默等待嘴里这支烟燃尽。
朱利安的手又拉向康斯坦丁的领带。
“约翰，我——”
“卡尔，别急，”康斯坦丁再一次拨开他的手，“我还没说完呢。”
“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关于你出卖我这件事，我还没原谅你呢...”
“哦？我要怎么做才能获得你的原谅？”
“按平时那样可是行不通的。”
“听起来你有什么有趣的想法。”
“非常有趣，亲爱的，”康斯坦丁终于抽完这支烟，他取下烟头，冲着朱利安笑了一下，“把手伸出来。”
“......”
康斯坦丁在朱利安手上熄灭了烟头。
“啊——很疼！”朱利安不满地甩了甩手，又捏住康斯坦丁的脸，可惜瘦削的英国人脸颊上并没有多少肉，“你就想玩这种无聊的把戏吗？你比我想象的要缺乏新意了！”
“这只是个开始。谁让你家连个烟灰缸都没有？”康斯坦丁耸耸肩，随即手伸向领带，将其解下——但解开的只有领带。
朱利安盯着那条领带从康斯坦丁的脖颈上卸下，宛如一条游走的蛇，鲜艳如绸缎。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还是那句话，亲爱的，把手伸出来。”
“这很无趣，约翰。”
“两只手，卡尔，听话。”
朱利安眼睁睁地看着康斯坦丁拿领带绑住了他的手，愈发无精打采地耷拉下眉毛。
“这真的很无趣，你就想玩这个么？”
康斯坦丁挑起眉。“亲爱的，你把我铐起来过一次，我这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说到底，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报复手段了，不是么？”
朱利安兴致缺缺地叹一口气。“算了，你开心就好。”
康斯坦丁一路将他拉到床头，直到领带的另一端拴在牢靠的支柱上。
朱利安烦躁地吐出一口气。“我讨厌这样，约翰，真的很讨厌。”
康斯坦丁嗤笑道：“得了吧，往往角色一换你就不讨厌了...卡尔，你偶尔也该有同理心一些。”
朱利安略有不满地移开眼。他看到拉紧的窗帘突然被风吹开一个口子，窗外的阳光倾洒而下，明媚万分。
而屋内，刺鼻的烟味又开始弥漫。
只见康斯坦丁翻身而上，又点起一支烟。橙黄色的火星在他面前闪烁，朱利安突然很想抚弄那张脸，但他的手被牢牢束缚，移动不了半分。
康斯坦丁意识到他的挣扎，轻笑了一声，故意朝他的脑袋吐出一片烟雾。透过朦胧的白烟，他看向那双翠绿的眼。
尼古丁、焦油、性。
这是开端，亦是转折，也是终曲。
康斯坦丁垂下眼，仔细观察着朱利安的表情。他看到这家伙呼吸变急，而盯着他的眼神也愈发难以忍耐。
这却让康斯坦丁的呼吸不禁变得柔和，他缓缓呼出一口带有尼古丁气味的吐息，仰起头，开始思索。
夹杂在他和卡莱布之间的有很多东西，有爱慕心、激情和珍惜，但也有独占欲、隐瞒和背叛。
只是这份复杂的感情，到底是恨还是爱？这个人，于他到底是地狱还是天堂？朱利安眼中的这份执念，又到底只是卑劣下作的自私幻想，抑或真是一份纯洁无上的真挚愿望？
康斯坦丁一时间分不清。他只是抽完今天的第三支烟，然后在朱利安腹部熄灭了烟头。朱利安再次痛呼一声，瞪了他一眼。
康斯坦丁问：“说起来，卡尔，很多人讨厌我抽烟，也有不少人劝过我戒烟。我倒能理解他们那是为了我好...可你却从来没劝过我，我有些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康斯坦丁微微起身。“说点现实的。”
朱利安求饶般望向他。“其实是因为我一直在盼着你得肺癌，约翰。这样你就会被关在医院里，亲朋好友全都弃你而去，也只有我会对你不离不弃。那样，你就无处可逃了。”
康斯坦丁愣住了，随即长长吸了一口气，浑身打了个哆嗦。
“老天，这是第一次，我发自内心想戒烟。”
“约翰，不要戒。”
“不，我一定要戒烟。”
.
事后，清理完毕后，康斯坦丁却没有解开束缚朱利安的领带，而是自顾自地整理好衣服，然后从朱利安的衣柜里翻出一条新的领带，慢条斯理地系上。
朱利安开始感觉事情不太妙。
“约翰，事情办完了，该放开我了吧...还是说，你发泄一次觉得不够，还要这么玩第二次？”
“怎么会呢？亲爱的，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康斯坦丁笑着看他，走到床头拍了拍他的脸。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不会再有第二次，卡莱布，意味着我在跟你道别。”
“道别？”
朱利安眼中逐渐泛起惊慌，他用力扯了扯领带，却发现这条质量看起来不怎么好的领带却怎么也扯不断，反倒越勒越紧，甚至深深嵌入肉中。
康斯坦丁眼中笑意愈深。“我把事情办完就会离开洛杉矶，并且再也不回来。所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什么意思？！”朱利安挣扎得更加剧烈，他扭动手臂，床被他震得踢里哐啷响。但他看起来都快要把床头扯下来了，那块领带愣是纹丝不动——
“该死的——这个鬼东西怎么这么结实——”
“哦，忘记告诉你了，我在那条领带上施了魔法，就是为了避免被你扯坏。”
“什么？！”朱利安尖叫，“约翰，你——你来的时候就打算骗我！”
“是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说过了，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康斯坦丁，你个混账！”
“你也挺混帐的，所以就别说我了。这条领带你挣不脱，还是消停一会儿吧，卡尔。节省些体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了...”
康斯坦丁转身提起装满美元的行李箱就往门外走。
骤然间，恐惧与愤怒在朱利安的心中爆发，又迅速化作疯狂，裹挟起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化作一声声偏执而极端的呼唤。
这是背叛！
“不，你不许走！”朱利安开始大喊大叫，“你要是敢走，绝对会后悔的——康斯坦丁——我说过你敢离开我就会让你后悔的——我一定会报复回去的！我要亲手宰了你——再把你的尸体吃下去！不，不只是你——还有所有你关心过——在意过的人——包括那个叫泽德的女孩还有那个叫查斯的司机——我会把他们全都宰了——我要虐杀他们——还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要让你他妈的后悔！”
康斯坦丁动作一顿。他呆住了一般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夹杂着不可思议与伤透了心。他看向朱利安的眼神从未如此冰冷过。而他的语气也像是浸在深海漆黑的裂缝，遥远哀伤又危机四伏。
“说真的，卡莱布，我以前只是觉得你脾气有点怪，大抵上还是个不错的人，但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可能一直看错了你——”
“什么——约翰——”
“说真的，你有点让我失望了...你明知道那些恶魔最喜欢的就是拿我在乎的人威胁我，动不动就要宰了我的亲人、朋友——他们也的确成功了很多次，所以我才不敢靠近你——因为你曾经也是我在乎的人之一。但现在好像变了...”
“不是——约翰——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想说你和那些恶魔不同吗？朱利安，就凭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现在看不到什么不同，你和那些卑劣的杂种没什么两样——”
“约翰——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
“而我本来也只是打算小小地折磨一下你的——卡莱布，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嗯？”
朱利安疑惑地看着康斯坦丁。只见康斯坦丁突然从地上捡起他的手机，直接丢出窗外，又捡起房间内所有锐利的物品，丢到朱利安碰不到的远处。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吧，卡莱布。”康斯坦丁没好气地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语气中似乎真的掺杂了杀意，“你就留在这里吧，直到被饿死，或者无聊死，然后腐烂至死，最终孤零零地...一个人下地狱。”
“不——等等——约翰——”
“去死吧，混账。”
“不——康斯坦丁——你他妈的听我说——我只是随口说了两句威胁的话——你个狗娘养的不能偏偏把我这次胡说的话当真——我跟你说过多少谎话——你不能其他时候都把我说的话当成跑火车，却信了这一次——你不能——”
“我不在乎。我管你说的真话假话。永别了，朱利安。”
康斯坦丁一路离去，留下的只有不断远去的脚步声，终结于房门的一声咔哒——康斯坦丁离开时甚至为他锁上了门。
一时间，空荡荡的屋内只剩下朱利安一人被束缚在床头。他盯着地面，没有手提箱、没有散落的衣物、没有康斯坦丁。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没有律动、没有希望，更没有被爱意滋润后本应获得的满足...与安心。
什么都没有。
只有孤独、后悔、爱而不得。
朱利安简直想立刻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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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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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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