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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山西侧,崖底。
韦愿拿着元仲辛从官驿借来的锄头,挖着脚下的土,她神色平静,不言不语,只是沾血的衣衫看起来很是吓人;
陪她过来的几人也都在旁边挖土,但都不敢出声,只是时刻留意着韦愿的状况;
元仲辛此刻才理解韦愿那句“而是疯了”是什么意思,韦愿审讯的时候在侧房呆了很久很久,期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声响,久到元仲辛实在是安耐不住,而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细封余已经咽气多时了。
韦愿就那么静静的坐在细封余对面,盯着细封余的尸体,元仲辛快步上前想要查看韦愿的情况,却被韦愿的眼神吓的钉在了原地。
韦愿回头看向来人,眼眸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面色苍白到了极致,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她的左手抓着一块人皮,右手还拿着匕首。
她见来人是元仲辛,才淡淡开口:“他说赵悦在晚山西侧的崖底。”
元仲辛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向着韦愿走去,他看了一眼细封余的尸体,脖子上的暗红色胎记已经不见了,只有裸露在外的血肉;
“有火折吗?”
听见韦愿这么问,元仲辛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递给她,韦愿接过来,将身侧的火盆点燃,又将手里的人皮放到了火盆里,直到人皮混着焦味燃烧殆尽,韦愿才从地上站起身。
“我们出发吧。”
虽然天色已晚,但几人一点都不敢忤逆此刻的韦愿,立刻借工具,备马车,但直到到了晚山崖下,韦愿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默默的挖着土,几人也不敢言语,只能一边眼神交流,一边奋力的帮忙挖土。
虽然知道了大概的位置,但想要挖出一具骸骨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几人轮流休息,挖土,顺便壮着胆子柔声劝慰韦愿也休息一会,就这么折腾了一夜,直到远处有了隐隐亮光,新的一天到来了。
“当。”
手下的锄头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韦愿顿了一下,扔掉了锄头,跪在地上,用手一捧捧的挖着地上的土,直到指间渗出血丝,土下的东西才渐渐显露面目。
此刻终于有人用瘦弱的指尖,挖出了寒土下的冻骨。
初晨寒露,拨云散雾,她也终见日出。
韦愿轻轻的摸着那具骸骨,用袖子为她擦去灰土,泪水渐渐盈上眼眶。
“其实我知道的……想要为赵悦辩驳,只需要将她是女子这件事公之于众便好……”
“利用这世俗的偏见,人们自会为她洗去冤屈……因为他们会说‘女子称王,还企图覆灭大宋,根本不可能,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
赵悦将自己此生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了韦愿。
所以韦愿也愿意用生命替赵悦去守护这个秘密。
但韦愿不会让这件事抹去原本属于赵悦的人生痕迹。
因为赵悦的人生从不是偷来的。
她会为她正名,正她英雄之名。
“但此刻,我终于查明真相,我要带她回去,向所有人宣告这份秘密……”
“我要告诉这天下的人,女子也有属于她的坚韧,也有翻手云覆手雨的能力,她同诸位一般,热烈的爱着大宋的那片土地……”
“我想要世人知道,她曾跪在山巅对着家的方向叩首,求风能将她送回故乡。”
【你就是愿愿吗?你穿这一身红衣真好看呀。】
赵悦,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手刃了害你我的人,今日的我也是一袭红衣……
【愿愿,我娶你吧,这样你就可以永远自由了。】
赵悦,我这算不算是,嫁给你了……
【韦愿,我想你了。】
赵悦,和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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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爹,我们就要回去了,你千万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韦愿抱着赵悦的骨灰盒子,被韦卓然圈在怀里,不舍的告别着。
“没事的,爹还老当益壮,身体好的很,再说这里还有这么多人陪着我呢。”韦卓然爱怜的看着韦愿,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
韦愿看着站在韦卓然身后的家丁们,还有若春,喉咙开始哽咽,她最一开始施予的小小恩惠居然让这么多人在苦难之时愿意选择不离不弃。
“谢谢你们,请一定照顾好我父亲,拜托大家了。”
韦愿向着众人感激的鞠躬,换来了家仆们热切的宽慰。
“小姐不必这么客气!我们一定把老爷照顾的好好的!”
“是啊!小姐待我们如此好,我们也必不会辜负小姐!”
“若春……”韦愿眼眶发热,走到了若春身边,“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没事的,我从不怪小姐。”若春笑起来,“小姐当年虽然是无心之举,但却真的从人贩子手上救了我一命,我向您报恩,也是理所应当的。”
“谢谢你,若春。”韦愿也破涕为笑,她摆摆手把小春叫过来,“这是小春,你们也是有缘,名字都一样,这孩子也是在人贩子手里死里逃生,她无亲无故的,我把她交给你可好?”
“好,必不负小姐所托。”若春点头。
“有你在,我放心。”
韦愿抱着骨灰盒,和大家一一挥别,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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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要我说,你今天就不用跟我来,取个私房钱而已,我没问题的。”
韦原偷偷趴在墙头,左瞧右看,发现没有人,才慢慢直起身子。
“我今天不来,你就要钻狗洞了。”
韦愿翻身坐上太尉府的围墙,又拉了一把有些摇摇欲坠的韦原。
“唉,门上都贴了封条,我又不会武功,不钻狗洞怎么办?”
韦原在围墙上坐稳:“这么一看,咱家还是蛮大的。”
韦愿挑挑眉,好笑道:“一直都很大,大到令人艳羡,也令人嫉妒。”
“那几个坏老头子,看咱爹失势就冷嘲热讽的,哼,等我以后当了大官,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是是,我哥以后肯定是个大官,不亚于咱爹的威风。”
韦愿从墙头上蹦下,回过身站在地上,冲着韦原张开手臂:“来吧,我能接住你。”
“不用,我再给你那小身板压坏了!”韦原换了个方向,从墙头跳下来,摔了个小小的屁墩,“我这皮糙肉厚的,抗摔!”
韦愿摇头失笑,把韦原脑袋上的草叶摘下来:“你去找你的小金库吧,我也要回房间一趟。”
韦原挠挠头,不解:“回房间干嘛?你也有东西要取吗?”
“当然有啊。”韦愿笑嘻嘻的看了眼韦原,“我要把我的被子带走。”
“啊?被子不是哪里都有?还需要特意拿走吗?”韦原不解。
韦愿转身摆了摆手,向着住了很多年的房间走去。
被子的确不重要。
但被她亲手缝在被子一角的红布才重要。
那是赵悦用来包玉坠的衣角。
那是赵悦留给韦愿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东西。
也是韦愿每每午夜梦回时,最后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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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韦愿一身繁复的红色衣裙,配着精致的妆容,头上戴着纯金的珠钗步摇,从竹林里缓步而来,最后在一座墓碑前站定。
“阿悦,我来看你了。”
“我今日这身好不好看?”
“其实这件衣服有点小了……”
“因为这衣服是那年过年准备的新服,只可惜没能穿给你看。”
“我拿着细封余的人头,去官家那里换了奖赏。”
“官家答应我了,三日后,会把你忠君为国的事情如实昭告天下,这下,你要变成人人称羡的女英雄了。”
“不用担心赵郡公哦,他这两年在皇宫里被官家照顾的很好。”
“现在官家允许他出宫了,赵郡公说要去保安郡找我父亲,他们两个至交好友,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吧。”
“然后……我今天还想再告诉你一件事……”
韦愿伸出手,拔掉了头上的珠钗步摇,发髻顿时散开,又一层层脱下繁复的红衣,露出里面白色的劲装,韦愿将头发拢成一束,高悬于顶。
“今天我和他们就要去见八斋剩下的两位朋友了,我们八斋集齐之后,就要开始执行任务了。”
“之后我们会遇到很多事,见到很多人,我的人生也会继续走下去,所以不用担心我的。”
“而后也终有一天,我会去往西夏。”
韦愿慢慢蹲下身,抚摸着冰冷的石碑:“替你报仇,也替大宋报仇,我要用那夏主的命祭流离失所的百姓,祭天下少年人的报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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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到了,过了这门就是西夏的地界了。”
韦愿看着挂着长旗的高耸城墙,风一吹,黄土飞沙。
“我们走吧。”
“入夏。”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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