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胖子回到北京,吴邪不放心张起灵,也跟着来了。
结果跟解雨臣一碰头,两方对过消息之后才发现,当时西王母宫里,解连环并没有跟着他们离开。两路人马都以为对方会把受了伤的解连环平安带出雨林,结果到头来,双方都没有见到他。
在出现信息差的短短时间里,这么大个人,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两人为此大吵一架,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只能选择相信这个“老狐狸”不会如此轻易死去。
在此期间,我连续给吴三省和解连环常用的联络方式发送了几次信号,然而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我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二人计划的一环,还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说,他们认为我与文锦是同一个立场,做出的选择会成为他们的阻碍,所以决定将我排除在计划之外吗?
垂眸想了想,我将这件事情同步给了吴二白。毕竟这也算吴家家事,不论他们如何打算,由他去处理这“两个弟弟”的事情最为合适。
对方收到信息后,只回了几个字,“已知晓,多谢。”
见此,我便明白了。
没过几天,吴邪通过金万堂的手,收到了吴三省,或者说解连环留下的DV录像,里面有他在失踪之前给吴邪的留言。视频里身披被单端着碗面的老狐狸,在话家常一般与他推心置腹的间隙,毫无形象地从碗底翻出一个荷包蛋填进嘴里,窝在沙发里的青年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笑着笑着,泪水就涌了出来。
“三叔……”
他以身做局,让吴邪更加坚定了要查下去的决心。
吴邪很快调整了心情,寻找失踪的三叔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事情,他只能不断走下去。
而我也有自己的计划。
这段时间,古董市场中流入大量由陨玉制成的配饰,不知哪里来的传言说这种玉能够延年益寿,延缓身体老化,一时之间引起无数人追捧。
胖子在潘家园也算比较有实力,从熟客手里成功入手一枚。他摸着这玉石,对光瞅了半天,有些怀疑人生地递给了吴邪,“好家伙。天真你看看,这东西,好像真特娘的是陨玉?”
吴邪眼力比较好,鉴别了一下,道,“看这雕刻的技法,风格粗犷,刀法遒劲,是典型的汉八刀。不过这包浆还有玉沁,不像是年头久的样子,应该是后来做上去的。”
胖子奇道,“你意思是说,有人用陨玉这么珍贵的东西来造假?图什么呀?”
“谁知道呢……”吴邪摸着下巴,眉头皱起来,“能够弄出这么大批量陨玉的地方全国也找不出几个,西王母宫算一个,秦岭算一个。这俩地方凶险万分,以咱们的本事……”
他看了眼屋里几人,磕巴了一下,换了说辞,“以小哥他们的本事,进去都是九死一生,其他还有谁有这能耐。而且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敛财吗?”说着他又自己否定了,“对于懂陨玉的人来说,就算是块石头蛋也会果断下手,这货主又何必多此一举来给这玉做旧呢?还是说这款式有什么特殊含义……”
胖子也跟他一样摸着下巴,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我放下茶杯,道,“不管对方什么目的,总之这里面水一定很深。我们暂且不要插手,静观其变。”
几人点头,深以为然。
茶过三巡,吴邪问我,“姑奶奶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还是选择告诉他们,“我准备带张起灵回一趟巴乃。”
“巴乃?”
“嗯。”
巴乃这个地方虽然偏僻,却隐藏着非常多的秘密。我选择性地把以前曾经在巴乃住过一段时间的事情跟他说了,没想到吴邪竟然十分感兴趣,甚至积极地让王盟买票,誓要跟着我们到那个高脚木楼看下。
用他的话说就是,“那可是小哥的过去诶!胖子你难道就不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才会养出小哥这样神奇的存在吗?”
胖子陷入沉思。
“嗯……你这么一说……”
眼看胖子也要被吴邪说动,我有些哭笑不得地阻拦道,“没有早到那种程度,只是在那待了四年而已。”
对于一直居无定所的张起灵来说,在巴乃稳定居住的四年时间的确够长,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若真要探寻张起灵性格养成的因素,只怕是得去到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里的张家本家才行,那里,才是磨砺这个人,造就这个人的最开始的地方。
最主要的是,在巴乃居住时候的记忆,张起灵早在上次天授时就已经忘光光,此行只怕是会一无所获。
我对此并无期待。
带他回去,也是另有目的。
吴邪却非常乐观,或者说他的好奇心让他无法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触摸到张起灵背后“谜团”的机会。他拍拍胸脯打包票,“能不能找回他的记忆总要试试才知道,大不了我们再把他之前去过的地方都走一遍嘛!小哥忘了也没事,反正那些地方姑奶奶你都还记得不是吗?挨个重温,总有能让他感觉熟悉的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哥就突然想起来了呢。”
我一怔,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看着吴邪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微微点头,“你说得对,总要试试。”
“嘿嘿,听到没王盟,快去订票!”
“好嘞老板!”
王盟答应的干脆,只是数完人数后他整个人突然变得沧桑起来,苦着脸对着电脑操作半天,手指颤抖着放在鼠标上,在提交订单的页面上久久停留,怎么也无法按下去。
吴邪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王盟?”
“没、没什么老板,只是,这么多人的票钱都……要我先垫上吗?”他看上去快哭了。
见我们都把视线转向他,吴邪突然尴尬了起来,拍了拍吴山居唯一店员的肩膀,安抚道。
“放心吧王盟,你先买票,等会就给你报销。”
王盟一脸不信。
我忍不住有些想笑,忙道,“不必麻烦,这些费用我会承担。”
王盟立刻兴奋起来,“诶!好嘞!放心吧我马上订票,保准给大伙儿安排的妥妥当当,舒舒服服地抵达巴乃。”
吴邪乐了,“德性!”
三天后,摇晃的牛车上。
吴邪对着手机怒吼,“这就是你说的舒舒服服到巴乃???!!”火车转汽车,走一段路坐一段车,这他妈的也太折腾人了!
电话那头王盟安慰道,“这已经是我查到的最快的路线了,再说了老板,那巴乃在十万大山里,交通不便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我保证,坐着这牛车,最多再有半天就能到!”
“最好是!”说完吴邪愤愤挂了电话。
“嗨,既来之则安之,天真,放轻松~”胖子戴着个圆框墨镜,舒舒服服倚靠在行李堆上,支起一条腿,给一旁看天的张起灵打扇。
“你看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多适合养老啊。这趟出来,先把所有的烦恼都放一边,就当是公费旅游嘛~是吧姑奶奶。”
听胖子如此乐天派的发言,我笑着点头,“的确。这里环境宜人,早些年,大概六七十年代那会,我记得这里还提交过风俗示范村的申请,想要发展旅游业。只不过当时上头重点没在这里,故而一直也没发展起来。”
前头赶车的中年人突然回头,有些惊讶道,“哟,这位老板居然对我们这里这么了解?”
我含糊道,“以前来过。”
真要算起来,其实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时间有些久远暂且不提。上次来虽说居住了很久,但那时我行动不便极少出门,张起灵要做的很多事情也要避人,因此细究起来只怕是整个寨子都难找出认识我们的人,倒也不怕露馅。
胖子见对方有兴趣,开始满嘴跑火车,“这你就不知道了,哥们儿我跟你说,我们这位姑奶奶,商海浮沉多年,创下亿万身家,财富值那可真是首屈一指。她啊别的兴趣没有,最大的爱好就是旅游、买房、花钱、投资。我们此行来,就是考察考察这里,看适不适合发展一下旅游业。”
那中年人一下子眼睛都亮了,“那你们可算是来着了!这位额,姑……额……”
我看了一眼胖子,无奈道,“我姓张……”
“诶,好嘞张老板,”他激动地直拍大腿,“我跟您说啊,这几年来我们这里旅游的不少,但真要论接待外人参观寨子,我阿贵是这个!”自称阿贵的中年人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开始自卖自夸。“我们家是整个寨子最大最豪华的,而且前两年刚翻新,舒适度那真是没话说。而且位置也好,几位老板一定不会失望的。”
这人也确实与一般寨子的村民不一样,思维敏捷,见识卓越,一路谈性大发,兴致勃勃给我们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历史人文,枯燥的旅程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胖子本身就是个话痨,没多大会就跟阿贵称兄道弟,十分熟络了。
而到了阿贵家里,接风宴过半,看到了他那如青葱一般水灵灵的女儿云彩,微醺的胖子朦胧的眼中世界凭空放起了烟花,连昏暗的瑶寨都变得绚烂多姿,仿佛加了一层滤镜。
他眼神迷离地看着云彩,“这里真是山美,水美,人更美~哥……不是,叔,你放心吧,这个项目,我王胖子投了!”
吴邪白眼翻上天,本来还叫阿贵哥们儿的,这下直接改口叫叔了,目的真的不要太明显。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不争气的样子,吴邪起身到一旁透气,干脆跟张起灵一起看起了阿贵家墙上的相框。
充满年代色彩的玻璃相框里夹着阿贵家不少的相片,吴邪的目光被下面一张写着“1976年于巴乃”的已经泛黄的黑白合照吸引了目光。
照片主人公是一男一女,还有角落里一个半大小孩。男的穿着当地民族服饰,动作拘谨,跟阿贵有些像处,估摸应该是他父亲。女的留着当时最流行的齐耳短发,笑容灿烂,看面容,正是陈文锦。我讶然,原来年轻时候的文锦,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吴邪一下子蒙了,“我以为西沙才是他们的起点,没想到,她竟然也来过这里!”想到这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回头问我,“那你呢?还有小哥,你们也是这时候……”
张起灵也看向我。
我摇头,遗憾道,“没有。这个时候我并不认识她,也不清楚她来此的目的。而且文锦说过,西沙考古行动开始前不久,张起灵才空降加入她的队伍,所以,照片上的这次行动,应该没有张起灵的参与。”
闻言,张起灵和吴邪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吴邪一直在调查文锦他们那一代人的真相,这次也算是来着了,忙拉着阿贵问关于这张照片的事情。
时间过去太久,阿贵为难地说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胖子道没关系,有多少算多少,说就行,他给阿贵按字数算稿酬。
阿贵顿时眉开眼笑,叫来云彩在一旁计数。我想了想,也和张起灵坐了回去,打算听听阿贵讲的故事。
在阿贵的叙述中,文锦和她的考察队,是充满了神秘色彩的。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文锦意气风发,带着一支十几个人的队伍,在后山进行一项为时六七个月的考察,那时候阿贵的阿爸作为联络员,负责与考察队接洽。
说到这里阿贵的语气变得奇怪起来。他道,这个女领队曾再三强调,要他们每隔三天进山送一次物资,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村里人虽然奇怪对方如此奇怪的要求,但对方给的报酬多,他们也不好多问,就一直这么做了。直到有一天,当时的向导替亲戚进山打猪草,想着早一天去也没什么,就到了队伍驻扎的地方,结果,营地里死气沉沉,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他找了好久好久也没有找到人,然而第二天再带着村民去的时候,营地里却热热闹闹的,大家跟没事儿人一样还跟他打招呼呢。
向导被吓坏了,当时谁也没敢告诉,直到考察队离开了他才说给村里人听。
“那后来呢?”
“后来啊,他们就离开了,还拉着好几车东西走。这张照片,就是他们离开之前拍的。”阿贵感慨,“我阿爸也因为担任过联络员,后来还成功竞选当了村官呢。”这件事也被当做他们家的光辉历史,特地到城里冲印了照片挂墙上。
几人听得意犹未尽,胖子趁机向他打听那考察队作业的地方,阿贵只道那地方叫羊角山,具体里边有什么,他没去过也不清楚。
听到那熟悉的地名,再联想到西王母宫文锦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便明白了,当时文锦他们来此的目的应该就是张家古楼。而所谓的“长生”,也与张起灵计划脱不开干系。
我垂眸,文锦费尽心思隐瞒的事情,如今已经揭开了一角。所有的一切,我总会知道的。
第二天一早,阿贵说是去帮我们联系能进羊角山的猎户就出门了。吴邪他们昨天喝得太多,迷迷糊糊的一觉睡到十一点多才起。匆匆吃过云彩做好的中饭,吴邪便推着我出门,要快点看看以前小哥住过的地方。
我们当时居住的木楼在阿贵家所在寨子的上头,距离不算太远。这几年那楼一直没有人气,破败得十分迅速,脚踩在楼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墙角蛛网密布,更显萧瑟。
令人好笑的是,明明只是一间旧宅,吴邪和胖子却跟进了什么圣地一样,一直发出“哇”“豁”的惊叹声。张起灵忍不住眼神怪异地看向他们,颇有些不忍直视。胖子这会神经大条到压根没注意张起灵的白眼,反倒是一脸惊奇地指着墙上生锈的农具,道,“想不到小哥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还有做农夫的时候呢?”
我回忆了一下,颇为认同地点头,“他种地很厉害。”
对于农作物,他倒是也没有太过关照,甚至大半时间都在做其他的事,可生长出来的就是比寨子里其他人家种的好。这样的技能经常会迎来艳羡的目光,我记得曾经还有村民硬着头皮来讨教种地技巧,可惜只学到些皮毛。
简单说了点以前的事情,吴邪胖子听得入神,张起灵也很感兴趣的样子。
想了想,那的确是一段难得安宁与温暖的日子,值得一起回忆一下。于是我便像导游一样,带着他们挨个参观每个角落——摆着线装书的架子,曾经装过蛇的陶罐,还有一些当时走得急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资料。张起灵两指轻轻触碰过这些旧物,神色中偶尔会流露出一点沉思,似乎是有印象。
只是让我有些在意的是,放在屋里的几样东西不见了踪迹。胖子说可能是村里小屁孩来鬼屋探险顺手摸走当战利品了。我想了想,心里已经大致有了推断。
突然,正在思旧的张起灵一下子顿住动作,猛地扭头,眼神死死的盯着他曾经住过的房间。吴邪被他吓了一跳,不解地问他,“怎么了小哥,那个房间有什么东西吗?”
张起灵神色凝重,整个人都紧绷着,呈现一种防御的姿态。
“不清楚,但感觉很不好。”
说着他征询似的看过来。
我大脑飞速转动,仔细回忆过所有曾经出现在这栋楼里的东西,紧接着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警惕的源头。松了口气,我道,“你感觉到的,应该是之前进山带出来的那件东西。”
虽然当时我没有一起去,但我知道,为了得到这个东西,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在感受到它的存在后,哪怕没有记忆,他的潜意识也立刻就向他疯狂预警让他远离。
让他们后撤一段距离之后,我很轻易就从床板下面的暗缝里把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个非常大的铁皮箱子,几乎能装下一个人,是上个世纪的老物件。
只是打开后里面空空的,只有拳头大一铁块,疙疙瘩瘩,乍一看有点像个丑葫芦,散发着十分难闻的味道,连铁皮箱子都快被浸透入味了。因为张起灵之前的紧张表现,吴邪和胖子都不敢动,怕这东西突然爆炸或者喷出毒汁。
我安慰道,“没有那么可怕,这应该是从什么东西上面敲下来的碎片。”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东西是他从哪里找到的,我只记得当时他进山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整个人极度疲惫和虚弱,把东西递给我道“一定要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说完,强撑着吃了一点东西就开始暴睡。
只是可惜,当时我研究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东西的本质。再加上那时身体情况也不是很乐观,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后,便迅速把东西藏好,没过多久就紧跟着陷入沉睡。等我再醒过来见到的就是黑瞎子,以及他带来的张起灵失踪的消息。
听完,吴邪有些紧张地看向我,“那你现在身体没事了吧?”
我一愣,心头微暖,摇头道,“完全没有问题。”
他又围着我仔细看了两圈,确定真的没有关系,这才放心地去跟胖子研究那铁葫芦。
“要不我让阿贵到化肥站看能不能弄点硫酸?”
“还是先别上这个手段吧,万一化学反应冒出毒气咱们不就完蛋了?”
“那你说怎么办?”
“……”
俩人在屋里讨论的热火朝天,张起灵却罕见地没有加入其中,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仰头看着群山,仿佛被孤独寂寥所包围。我走出去,紧挨着他坐下来。想了想,我道,“忘记了也没有关系,有我在,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视线微动,落在我身上。孤寂空冷的气息忽的散去,张起灵笑了一下,点头,“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我,“你回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我哑然,没想到他最想知道的居然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我也没打算瞒他,便直言道,“我想再进一趟张家古楼,取一点东西。”
要想钓鱼,总得有足够吸引鱼上钩的饵料。
他显然已经不记得张家古楼相关的事情,不过他还是许诺道,“我陪你去。”
我笑了笑,点头,“当然。”
我自己去,可就出不来了。
他不知道我在笑什么,神色却柔软了下来,只是这个和缓的表情转瞬即逝,他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警惕地看向前方——
不远处坡上站着的几个陌生人,盯着这边,神色不善。
我辨认了一下,轻声道,“吴家的。”
他这才放松,但仍旧注意着对方的动作。
这是吴二白安排的人,他不太干涉吴三省的计划,不过偶尔也会出手。我想了想,他应该是不希望吴邪知道太多过去的事情,木楼里有我收集的太多资料,以他的手段,只怕难以保下。
见我们久久不肯离去,其中一个人进了林子,估计是与管事的确认去了,很快他返回来,跟几个人招呼了一下,接着相继离开。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转入暗处伺机而动。
我正打算回屋里叫他们先回阿贵那里,却突然听到吴邪一声惊叫,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楼底翻了出来。胖子在楼里大喊,“拦住他!”
张起灵立刻追了上去。我朝楼里道,“你们在这里别动,等我们回来!”说罢便也追了上去。
那个人行动非常灵活,对这里的地形也很熟悉,在浓密的林子里左右腾挪,灌木丛遮挡下他的身影影影绰绰,一个不小心就失去踪迹。
张起灵紧随其后,奔跑间与他迅速过了几招,然后找准机会准备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按常理,以他的手劲抓下去,对方会立刻疼得动不了,可他却泥鳅一般一下子就挣脱了。我立刻意识到,这个人身体结构有异。
果不其然,等张起灵拿下对方掀掉伪装,看清楚他的样貌,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极为恐怖的人脸,整个人像是一根经历快速融化的过程又突然停止的蜡烛,表皮坑坑洼洼没一块好地方,肩膀也塌了下来,上边的皮肉和身体融为了一体,透过薄薄的皮肤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关节。
张起灵也愣了一下。就在这时,那人突然打了个呼哨,林子里立刻传来什么东西迅速接近的动静,张起灵立刻压制住他,抬手卸掉了他两条胳膊。
我回头,就看到一群猞猁从林子里冲了出来。
这种猫科动物体型非常大,而且凶猛异常,连狼都要避其锋芒。塌肩膀既然能够通过口哨驱使,那就说明之前一直有在驯养它们,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在这巴乃隐藏了多长时间。
这个小地方,还真是藏了不少秘密。
心思电转,在为首的猞猁扑过来时,我立刻调转角度,反手下腰攻击它柔软的腹部,它哀鸣着飞了出去,撞击在树干上,挣扎了一会很快不动了。如此干脆利落的一击,让猞猁群变得踟蹰不敢上前。
我保持着攻击的姿态,看了一眼塌肩膀,道,“让它们退下,否则你这些年的心血就白费了。”这种野生的动物不好驯服,他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对方嗤笑一声,“不过是养来吃的东西。”声音含混,分不清男女。
话虽如此,他还是发出几声怪叫,让猞猁群离开了。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相互试探是最没用且浪费时间的事情,他看了眼张起灵,对我道,“我不会跑了,松开吧。”
我没有说话,他道,“我知道你们想要调查的东西是什么,我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事情。要不要做个交易?”
他身上有着不少的谜团,而且他身上的这种奇特的“伤痕”让我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景象。
我朝张起灵使了个眼色,他点头,松开了对塌肩膀的钳制,顺手把他的胳膊装了回去。“希望你提供的消息有用,”我道,“你不会想知道欺骗我们的后果的。”
塌肩膀怪异地“嗬嗬”笑了两声,转身带路,“跟我来吧。”
他带我们在林子里转了好一会,几乎是到了这座山的背面,最后在两座山夹角处的一个山洞前停下了脚步,“进来吧,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这个山洞非常的大,进去之后能看到里面放着很多的杂物,还有一些很老的木头箱子堆在那里,有几个打开的露出里面腐烂发黑的稻草,以及油纸包着的炮弹,露在外边的部分已经锈蚀得非常厉害。一旁整齐放着几门迫击炮,甚至还有猎枪,也不知这人以前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弄到这么多危险品。
洞穴深处有一个特意压暗的篝火,有很明显的生活痕迹。
他在那堆杂物中翻找了一会,扒拉出来一个军绿色的老旧帆布包,里面东西不多,他不甚在意的从里面掏出来一个铝制饭盒,递给我。
我小心接了过来,惊讶发现盒子还挺压手。打开看,里面居然是跟张起灵带出来的差不多大小一块铁疙瘩,只不过这上面没有那种腐蚀过一样的痕迹,而是非常玄奥的阴刻花纹。
看到这东西,张起灵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似乎是对这个花纹有印象。而且这个铁块儿上面也有那种非常浓重的奇怪的味道。
回到了这个山洞,塌肩膀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用木棍挑亮篝火,看上去竟然开始准备做饭了。他动作太过自然,我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张起灵拉着我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我把那铁块凑近火堆去观察纹路,温度升高之后味道变得更浓郁,闻起来也更熟悉,让我汗毛直竖,总感觉好像在什么危险的地方遇到过类似的东西。我把铁块放回盒子,直接开口询问,“这东西是什么?”
塌肩膀眼皮都没抬,低声说道,“密洛陀。”
“啊。”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之前一直隐隐约约的熟悉感究竟来自哪里——这东西当年我曾杀过,那粘稠的绿色血液浇下来,味道比这铁块浓郁百倍,也难怪我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
看到我露出恍然的表情,塌肩膀语气变了,“看来你知道。”他眯了眯眼睛,“你也是那个计划的参与者?你是哪一派的?”
计划?哪个计划?
“张起灵”计划吗?还是什么其他的?
以当年那些人对这件事情的狂热程度,为了保证人员存活率和任务成功率,必然会为队伍配备相当数量的热武器。如果他是相关人员,那能够弄到这么多军备就能说得通了。
我不动声色,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冷笑一声,“既然你知道这东西,也来到了这里,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蒜。你来这里的目的,也是进到那里面吧?”
也?
看来在我之前,有不止一拨人马来过这。我垂眸思索,他还在笑,“嗬嗬嗬……前面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一批又一批的人前赴后继地来到这里,想要进入那个鬼地方。可惜啊,他们都死了。”
我看向外面的迫击炮还有猎枪,“是你杀了他们。”
“反正他们迟早会死。死在我手里和死在那东西的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你这么做,是早已经决定好要背叛他们吗?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同志吗?”
“背叛?小姑娘,别太天真了。”他嘲讽道,“我不知道那些人是给你灌输了什么样的念头,但我劝你最好还是保持自己的思考,因为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而且并不是我背叛了他们,而是他们,放弃了我。”
他抬眼,“那座妖楼,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这幅鬼样子,全都是拜它所赐。”
紧接着,他告诉了我们当年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一个被冠以“考古”名义的特殊行动,从全国各地搜索而来的名为“张起灵”的人,经过训练后筛选出的精英人才,突破重重关卡,将一件东西送入张家古楼当中。可是,在那场行动中,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不人不鬼地活了下来。
“我当时在坑道里,只是被强碱毒气轻轻喷了一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在古楼里面的人,瞬间就化成水了。”
我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当年张家古楼中,机关启动后的凄惨哭叫,还有几乎失去了半个身体,整个变成血人也要追寻永生的领队——眼前的这个人的经历,和我们当初的何其相似,就像是无穷无尽的循环,总有人会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踏入这片禁地,然后,死在这里。
他是唯一一个进入张家古楼后活下来的人,可这幅样子,还能算作活着吗?
我看着他,轻声道,“你们要送进古楼里的,是什么东西?”
却没想到,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
他道,“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一层瞒一层,知道真相的人恐怕不超过三个。如果我们知道,也许我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着,他抬起头来,“好了,我说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该我问了。你们这次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谁交给你们的任务?”
该怎么说呢?
我想了想,道,“或许你知道……陈文锦吗?”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
等我们回到小木楼的时候,吴邪和胖子已经快等成望夫石了,看到我们的身影忙从楼梯上飞奔下来。吴邪着急道,“怎么样?追上他了吗?”
张起灵摇了摇头,“他速度太快了。”
吴邪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你们两个人,都没抓住他吗?”
胖子看了我们一眼,忙拉住吴邪,“哎呀天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黑乎乎的鬼影在这生活时间这么长,肯定早把林子里的情况摸透了,这可是人家的主场……嗯?我怎么好像闻到了饭味儿?”
我忙打断道,“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收拾一下回去吧,云彩估计已经做好饭等着了。”
胖子立刻着急起来,“对对对,咱们出来一天了,明天还得进山,得早点回去准备。”
说完就往下边寨子方向走,吴邪无奈地追了上去,我看了眼张起灵,他视线还停留在木楼上,似乎想回去看看。
我有些不忍,便让他们两个先回去,然后带着张起灵重新回到了木楼。
“还想看什么,我陪你。”
他端着烛台,坐在了书桌旁,用手抹掉玻璃垫板上厚厚的灰尘,指着露出来的那些照片,“和我说说这些人吧。”
“好。”
我们在这里待到大半夜,突然听到不远处寨子里吵吵嚷嚷,不少人点着火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把东西简单收拾好之后,我们两个迅速赶回阿贵家,却听他们道,原来约好带我们进山的那个向导,被称作盘马老爹的那位老猎人出事了,阿赖家的儿子进山的时候发现了盘马老爹染血的衣服挂在了水牛头沟子里的一棵树上,估计是碰到了什么野兽。
这会儿盘马的儿子正纠集人手准备带大伙搜山去救人。
吴邪和胖子也在队伍里,这两个外地人真的是一点都不怕深山老林,愣是磨着阿贵让他们也一起去。
我叹了口气,也跟张起灵加入了队伍。
待问清楚发现血衣的具体位置后,我们两个率先进了山,阿贵在后边“哎哎”了半天,也没拦下,最后还是吴邪跟他们解释这俩人以前在搜救队干过,专业的,效率高。
阿贵问他这女的张老板不是家财万贯吗怎么还干搜救队,胖子满嘴跑火车,说以前这姑奶奶搜救的时候从珠穆朗玛峰背下来一个老头,救活了才知道对方是外国的首富,为了报恩那老头把自己所有的财产拱手相送,这可不就家财万贯了嘛。也不知道阿贵信没信。
等他们追上来的时候,我们两个已经把围殴盘马的猞猁群驱走了。估计那塌肩膀也很无奈,辛苦用当时做特务时学到的手段驯养出来的猞猁,以往无往不利,近来却屡屡受挫。
盘马虽然受伤颇重,但身手不减,硬是拼着自己以伤换伤,用手里那把苗瑶特有的猎刀砍死了一只猞猁。
只是相比他的身手,或许对于吴邪而言更震撼的是盘马身上的纹身——鹿角龙鳞,踩火焚风,同张起灵身上的如出一辙。
当然,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也有一瞬间猜疑,这个所谓的“盘马老爹”会不会是张家人,但几乎是立刻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我想起当年带着张启山身边的副官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村子就已经有非常成熟的文身文化。这个被汉人文身师傅改良过的文身图案,其实是一副相当特殊的路线图。而这个盘马,应该是村里非常优秀的猎人。
村里人看着这幅场景,都松了一口气,带来的猎犬也几乎没有其他作用,全用来搜人了。
于是阿贵指挥着大伙儿把猞猁尸体烧了之后,又呼呼啦啦地出了山。
吴邪还有些可惜猞猁这价值连城的皮毛,不过阿贵告诉他绝对不能让外边的人知道这里有猞猁,不然偷猎者马上就会蜂拥而至,这山里估计到时候什么都剩不下。
下山途中张起灵一直盯着盘马的文身看,这个老头虽然看着瘦小但肌肉紧实,目露精光,年轻时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张起灵大概是在想,这个与他拥有同样文身的人,是否也是以前他认识的人呢?
我抓住他的手,摇摇头,低声道,“他应该不是。”
他看了我一眼,闷声,“嗯。”
表面看不出情绪,实际上肌肉已经崩紧了,很明显有些兴致不高。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与他约定,“之后我给你讲讲我们刚认识那会的事情。”
他这才弯了嘴角,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到了寨子,要分别的时候,盘马突然对吴邪说了一句什么,是当地的土话,我没太听懂。吴邪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是阿贵在一旁给他翻译。不过那显然不是什么好话,阿贵回头看了我和张起灵一眼,才有些尴尬地低声道,“他说,你们在一起,迟早有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
我一头雾水,谁和谁,谁害死谁?
吴邪问他为什么这么说,盘马冷漠地看了我们一眼,径直离开了。吴邪跟我们打了个招呼,说他有些事情要找盘马确认,至于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他一定会问明白,然后就跟着盘马进了他们家。
阿贵也跟进去做翻译,盘马的儿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替他爹解释说应该是进山受刺激了,不然一定好好感谢我们,不过今天不太合适,就让我们先离开了。
胖子也被这一出整的没了脾气,一路骂骂咧咧地说这老头不知恩图报,我这才知道胖子在他们面前给我吹了怎样的牛。
回到阿贵家里,胖子让云彩又给他整了点夜宵,张起灵没有胃口,回去就窝在了沙发里发呆,我拿了热毛巾和纸笔在一旁,让他脱了上衣给我研究研究文身。明天要进山,可能会碰上密洛陀。
这东西能够吞噬、腐蚀岩石,然后分泌出类似的东西来填充缝隙,并在其中游走,像是将山体变成了液体一样。但是它们无法吞噬火成岩,也害怕强碱。古瑶国先民对山体进行过改造,雨水将山顶的碱矿层冲刷下来后,会被山道上无数的积水设计留住,一层层地加深、强化山石外部的碱性物质,这也就导致了它们的行动会被规划在一定范围内,不会超出去。
张起灵身上的文身,记录的就是这些密洛陀的运动路径。一旦我们与之遭遇,除非根据这个地形图,否则我们很难找到正确的脱出办法。我也有想过要带些强碱进去,但一来这东西不好买,二来量小了用处不大,不如不带。
大概三四个小时后,吴邪才回来,一上楼就拉着我们讲从盘马那里听来的事情。
他说盘马就是当年陈文锦队伍的向导,之前阿贵说的模棱两可,但从盘马这里得到了更加详细的关于当年事件的真相——一个充满了人性之恶的真相。
当年文锦的队伍在羊角山的一个湖边扎寨进行研究,作为向导的盘马与他们协定,需要每隔3天进山一次为他们送些大米或者盐巴之类的军需补给。但是那时候,这个地方太穷了,大米这种珍贵的物资,对于连年边境冲突,只能吃野菜的贫困十万大山来说,是何等的诱惑。所以那次跟他一起送补给的四个兄弟其中的一个人动了歹念,想要趁着考古队称完重确认之后,再偷偷溜回去偷几斤白米。
本来这只是一起偷窃事件,但他们在舀完米准备离开的时候,被巡逻的小兵发现了。对方刚举枪就被按倒,四个人合力用米袋子把对方捂死。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们把米偷偷还了回去,然后想将尸体运出去,制造他失踪的假象,但是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又被放哨的人发现了。这次,早就准备好的几人直接割了对方的喉管。
像是被恶魔附身一般,连杀两人的盘马一行,无法抑制地越陷越深,被这种诡异的气氛感染,几人带着冲锋枪和匕首,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把人都杀光了。
我一愣,如果文锦当时在队伍中,那她……
吴邪喝了口水,接着道,“后来他们把尸体,还有枪支弹药,以及物资全部抛进了湖中,把白米和吃的带回家藏了起来。至于背不动的那些日用品也都找地方藏好准备过了风头再回来拿。没想到啊……”
没想到,过了三天之后盘马再次回到山里,想要拿些值钱东西的时候,却发现,早应该空空如也的湖边又有一个营地,并且考古队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壮起胆子走近去看,却见死在他手下的人正跟队友聊天,甚至见了他还没事一般问补给怎么没带。盘马强撑着跟对方周旋,然后仓皇逃了回去。他回去跟其余几人一说,几人进山,确认曾经死去的考古队又重新回到了人世间,只是神情变得有些妖异,身上也带了奇怪的味道,这样诡异的事情简直让他们吓破胆子,但又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再加上后来,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失踪了,被找到的时候正在和考古队的人谈笑风生。杀人者怎么可能会和受害者如此亲近,盘马拉着对方就走,结果发现对方变得和考古队的人一样妖异。第二天的时候,这人就上吊死了。另外的两个人吓得连夜搬离了村子,盘马和另外一个胆子大的留下,结果没几天那个人也死了,死法和之前的人一样,甚至吊死在了同一个位置。盘马怕到极致戾气横生,摸起猎刀就想进山跟这妖怪变得考古队拼个你死我活,恰逢队伍拔营,他撑着的一口气一下子就散了,哆哆嗦嗦看着对方带着三十多个散发着同样浓郁味道的盒子离开。对方,甚至不需要他指路,十分熟练地离开了大山。
盘马这次是真的吓坏了,进山躲了好久才出来,也把这件事埋在心底,要不是吴邪跟他玩了一出攻心计,只怕他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永不见天日。
“至于他说的那句话,”吴邪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盘马老爹的解释是,你们两个的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他形容那是‘死人的味道’,说你们都不是什么好……咳,不是好人,说不定,是跟那考古队的人一样,都是从湖里爬出来的……妖怪。”
这下子,屋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奇怪起来了。
宝子们久等啦……总算是忙过一段时间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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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章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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