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花香入鼻。
一抹极为高挺的身影出现在你眼中。
他带了一朵小雏菊和一本书过来。
你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终于来了！”你朝他打招呼，笑眯了眼，赶紧接过，垂下头看新的游记。
他穿着葬礼服，浑身白得病态，头发黄白，脸庞唯一的血色就是来自紧抿的唇。他眼底挂着黑黑的熊猫眼，精神颓靡，沾着粘土的铁锹被主人随意地放置在角落，来者坐在了床边，抬起那双浅淡的眼眸看你。
那双眼眸没有男士的浮夸焦躁，几乎称得上温顺，如同软绵绵的羔羊，没有半点攻击性。
安德鲁是你在这个世界的依靠。
当你突兀地出现在这个世界时，因为奇怪的装扮和发色，受到了当地人的排挤和驱逐，被赶到了拉兹教会墓园。
是这里的守墓人，安德鲁收留了你。
墓园冷寂无聊，但是他每天都会找各种各样的游记和诗集给你看。
你看得很着迷，发现有趣的部分，你会出声念给安德鲁听。
他喜欢听你发出的柔美声音，与这座墓园幽寂的氛围全然不同。
泛黄的书页写满了潦草的英语，全是文员每夜点着油灯辛辛苦苦誊下的字，尽管潦草，修辞却优美华丽。安德鲁会跟着你一起看，偶尔会看懂一两句的意思。
虽然安德鲁是本土人，但他因为自幼丧母，无缘教育机构，又因为白化病，选择了守墓人这项特殊工作的性质，导致交际能力低得可怕。
最开始遇见安德鲁时，他从背后拍了你的肩，把你吓了一跳。因为他走路没有脚步声，肤色惨白，偏白调的头发遮住了男人另一边的眼睛，显得有些阴沉，那时又是临近夜晚，咋一看，他好像与墓园融为了一体，体温阴凉……
“……小姐？”安德鲁在喊你，他凑近你的同时略微歪了下头，神色担忧又透着些许不安。
你回过神：“嗯哼？怎么了？”
他目光晦暗了瞬，摇头道：“没什么事……只是刚刚在说你这几天都不太开心……”
“没有。”你笑着合上书本，将他的手拉过你的身前，厚重的皮手套把他的手包裹得严严实实，还带着尚未洗净的污垢。
发现这一点的安德鲁猛地收回手，在你不解的目光中，忍住蜷缩身体的冲动解释道：“我，没有洗干净自己……所以，不可以……”
安德鲁就像一只很容易受惊的松鼠，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自卑和胆怯又让行动间充满神经质。
他意图起身离开，你略微皱眉，拉住他的手臂：“那洗干净后还会回来陪我聊天吗？”
大抵是没想过你会那么问，他愣了一下，随即答应：“我会的。”
你慢慢收回了手，把目光放到书上，静默地等着。
每次他离开，都只会等又一轮日落才过来。
这间小房屋的门一直被锁着，只有安德鲁才有钥匙，等待的过程实在无聊，你希望他留下的时间能再长一些，或者把钥匙给你。
但后者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安德鲁意外地在这种事情上态度坚决。
他几番警告你小心墓园那些来自社会的罪恶人士，因为你的奇特装扮和发色非常醒目，过于耀眼会被他们看上，届时器官不再属于自己，更甚至会被带进无底的**深渊。
虽然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你相信他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但你鲜少去关注别人，性格内心，和你沾不上边的事，你都保持着少掺和的态度。
这个奇异的欧洲世界，让你感到不真实。
直到现在，你仍旧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醒不来的梦。
安德鲁回来的比较晚，但他带了晚餐回来。
桌子上的食物很简单，都是粗粮，两碗没有味道、粘稠的麦糊，以及一块硬的像羊皮，质地粗糙的黑面包。
但对比街头的流浪汉，这顿饭已经算得上丰盛，甚至说断头前的最后一晚也不为过。这是安德鲁的薪资换来的。
他生活明明过得很拮据，却能养活两个人。这是一个很奇迹的事情。
你曾想过要出去工作换取报酬，当时安德鲁拉住了你，向你摇头。那时你就直白的感受到腐烂的社会对女性的不可接受程度有多大。不提你备受排挤的肤色和发色，低工资也是你无法容忍的问题。
安德鲁似乎很不喜欢别人看见你，他总会拉住你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你其实不太能听懂这时候安德鲁的话，他说什么我们都是同类人……但你觉得安德鲁人很好，他只是有些神神叨叨，只是拥有每个孤独的人类都会犯的毛病。
你没有精气神，吃了几口让你难受的食物后，你便推给了安德鲁。
“为什么……？”他抬起眼皮，浅淡的瞳孔疑惑的看你。
“我又没工作。”你笑了笑。
“你已经吃饱了吗？”
“当然。”你没撒谎。
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并没有消耗很多能量，但安德鲁不同，他需要更多的补给，你现在在尽量地减少给他带来的困扰。
“……嗯。”他安静了会儿，垂下眼眸。
他换了副黑色布手套，修长的手指捧着瓷碗，怔然地敲了半晌，启唇道。
“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惊愕了下，连忙摆手：“真的饱了！”
他不信：“这几天你吃得越来越少。”
“是真的。”你忍不住扶额无奈道，“要不你摸摸？”
说着，你靠近他，将他的手按在你略微圆鼓的腹部，还没来得及懊悔自己的举动，才接触没一秒，他就猛地缩了回去，耳根红到脖颈，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看你的眼睛慌乱撇开。
“嗯，嗯，知道了。”
“……”你笑了笑，眼睛一转，突然开口，“安德鲁，我明天可能要出去一趟。”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他慢慢抬头，焦虑的脸庞已经平静，他却不敢与你对视，而是看着你身旁的装饰风铃，语气唯诺。
“为什么？”
“嗯……因为在这里很无聊，我想要出去解解闷。”
他沉默了会儿，叹气。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但请出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他是在说你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时候被驱赶的你额头被一些疯狂的原住民砸出了血，如果不是安德鲁及时地出现和阻止，你可能会被他们虐待。因为你的伤口，他专门带你去看了医生，路途又是一堆异样的眼光。
越想就越对不起安德鲁，你给他带来了太多麻烦。
但你的存在对安德鲁来说并不是负担。
相反，他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你是上帝送给他的礼物。
你不知道这些，几次向安德鲁承诺会把自己的脸蒙起来。
他无可奈何，让你第二天一早等他。
于是你吃完后躺在床上，一想到自己久违的要出去，就激动地睡不着。
无法融入这个社会，孤独感如影随形地跟着你。
你还记得你来到这个世界前，你遭遇了车祸，受到了剧烈的撞击，大胆点，你可以直接冲到街头找辆马车撞，有一半的概率能成功回到现实。但显然，这是个危险的尝试，如果失败，那你将面临昂贵的无法承担起的医疗债务，甚至来不及抢救，直接当场去世。
次日。
你穿好夸张的裙撑后，又拿出一件泛黄又繁琐的白裙，这是西西教堂的凯琳修女捐赠给你的旧衣，你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衣服。
刚好带上面纱的那刻，门锁被解开了。
安德鲁的神色阴沉得吓人，嘴角下垂，似乎经历了不好的事情，你眨了眨眼，询问他怎么了，他摇头，重新将目光投放到你的身上。
他一向很沉默，没有热衷交际的心思。
此刻晨曦尚未泛白，墓园却陆陆续续出现了各种穿黑衣的人，黑衣罗马领的神父在祈祷，劝勉在场的信徒，从沉重的话语中可以得出，他们在送葬一个身份权贵的逝者。
还未仔细观察，身旁一股拽力将你猛地拉到另一边。安德鲁唇线紧抿，一米九的身高把你的身躯全部挡住，他拽着你衣袖的力道有些大，并且还在将你往墙边推。
你脚步有些踉跄，却没有开口责怪他的粗鲁，而是低声询问道：“你在担心吗？”
安德鲁低沉嗯了一声：“那些人……很危险。”
“……这样还不够吧？”你扯唇笑了笑，主动将自己蜷缩进他的怀里，他略微一怔，手用力地握紧铁锹，呼吸加重，有些急促地想把你从他怀里揪出去，你抓紧了他的衣袖，“有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安德鲁背后传来男性的声音。
“克雷斯先生，你是要去哪儿？”
安德鲁把铁铲铲进土地，手放在铲柄上侧头看过去，对方瞧见他全身都是受过“诅咒”的浅色，冷不丁脸色骇然。这副惊恐的神色安德鲁见多了，他淡淡说了句：“先生，我没记错的话，科仪神父说过不能擅自离开吧？”
“呃，我很抱歉，但我确实有点事，请问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去哪了？”
那个男人脚步又往前走了几步，同时目光好奇地看向紧紧靠着他怀里的女性。
安德鲁侧了身，垂下眼眸，无声的抗拒着别人的接近：“你先回去，我等会带你过去。”
“好，没问题，但麻烦请快点。”男人瞥过他怀里的女孩，不明所以地哼笑几声。
安德鲁点头。
离开墓园那刻，沉闷和压抑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你朝安德鲁挥手道别，临走前，他拉住了你的手臂，那双眼睛执着地看你。
“什么时候回来？”他说。
“最快中午。”你回道。
他嗯了一声，整理好你的帽子，收回手的同时再次叮嘱。
“记得照顾好自己。”
你眯眼笑了笑：“只是出去逛一逛，又不是几个月都不见面。”
话虽如此，但安德鲁还是没由得来的惶恐，焦虑和不安自昨天他答应你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在折磨他。如今又有人在住进墓园，职责为守墓人的他无法抽身。
你微笑着挥手。
你骗了他。
一想到回家后，你的家人，你的猫全都会全部围上来，脚步都不由得快了起来。
在霍克街道，来来往往疾驰的马车里，你挑选好心怡的马儿，猛地冲上去，被撞到了路边摊上。倒在地上，脑袋疼得厉害，迷迷糊糊的视野中，血不断地渗出来，来自远方的声音入耳。
“誒……这女孩已经没法抢救了……”
“死得太惨了……”
“那可是时速超过100的小车……”
“赔了好多钱……”
“放停尸房吧——”
你好像已经死了。
又好像没有。
有人抱紧了你冰冷的躯体，温热的泪水哗啦啦滴在你的脸上，你费尽心思睁开眼去看，安德鲁穿着守墓人的公职装，瘦削的脸庞苍白，哭红的鼻子和眼眶满是绝望。
可能失败了吧，好麻烦……还要给他解释……
你想着，慢慢地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安德鲁变了。
尽管安德鲁什么都没问你，但从平日的接触和观察中，你发觉他行事越发诡谲，那些未曾腐烂的尸体全被转移到其他地方。无数的财富开始向他涌来，你被换到了干净整洁的小房子里。安德鲁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为了方便你养伤。
病痛是花光积蓄的罪魁祸首，如果你没有被马车撞，那他就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每次都是如此。
为什么那么关心你！？
你们只是在一起不过三个月的陌生人。
他越这样，你就感觉自己好像拖油瓶。
病痛、苦涩、这段艰难的岁月是你曾想过的，却完全不能接受的。
你甚至有种不好的猜想，你已经回不去了。那些话你都听见了，现实的你其实已经死了，被放在了停尸房。在这里的你至少还有这具完整的身体，退一万步讲，带上纱帽谁都不会歧视你，还有安德鲁……安德鲁他……
面对你丧气的没有求生**的话，他也只是静静地做自己的事，任由你闹，闹到最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给你带书带零食。
有次你生气了，把书砸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丝，当即，一股悔恨之意涌上你的眼眶，在他都没反应过来时猛地哭了出来，捂住泪流满面的脸朝他不停地道歉。
他也只是勾住你的袖口，在你的哭泣中久违地露出满足的笑意。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好，我也会开心。”
他有些低沉的声音在耳畔暧昧响起，你揪紧了他的领口，心里酸涩得紧，安德鲁他总是对你那么温柔，你却……只想着利用他。
他拍着你的肩膀，将你的愧疚一一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借位将你再次揽入怀里。
幽冷的夜晚。
几辆车子正在搬运。
修车高挑的男性站立在大树底下，阴影中，他动了下身，稍稍歪了下头，露在月光下的五官俊美，轮廓立体，眉眼冷清。
“这是报酬。”
任何时候，当面点清会解决很多麻烦。
安德鲁收好财产，勾唇笑了。
“这是最后一次交易。”
他需要带着他的女孩，去一个完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好好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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