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咕噜咕噜往前转。
车厢的减震做的很好,只偶尔能够感受到轻微的颠簸,垂下的窗帘并未完全闭合,街道的景色从缝隙中一闪而过,谁也不会知道里面的两人正以一个如此亲密的姿态呆在一起。
奥丝黛拉的眼睫轻垂。
……见到他,她其实有所预料。
这个人的小心眼在一次次的试探与你来我往之间展现的淋漓尽致,他从不避讳告诉她,他对她过分的占有欲,他甚至不能容忍她与霍华德多说几句话——哪怕对方才是她事实上的未婚夫。
从法庭的那个潮热的夜晚开始,她似乎就已经成了被他紧紧咬住的猎物……而他则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小姐被我绑架了。”银发的贵族勾起唇角,垂下的银发落在她的耳边,alpha的吐息铺撒在少女的脖颈上,就像有小虫轻轻爬过:
“所以,从现在开始,小姐的时间都属于我。”
……等待着她彻底落入自己的怀中。
奥丝黛拉慢慢眨了眨眼睛,忽而叹了一口气。
“若是让其他人听到这样的话,可是要惊掉下巴了。”
“王都最公正的天平,法庭的主人总裁判长居然也有这样的私心……”
“大人,”她微微回过头,那双金色的瞳孔近在咫尺,如宝石般剔透美丽:“您这是监守自盗吗?”
“要是让其他人知道的话,”少女微微笑了笑,柔软的樱唇轻声细语:“恐怕会动摇您的威信的。”
“其他人……”银发的贵族并不在意地笑了一下:“那又如何呢?”
他漫不经心地卷起她的一缕长发:“应该说,贵族们……”
“难道是什么好人么?”
薄唇间轻慢的嗤笑暴露出他的不屑,他用悦耳磁性的嗓音,像优雅地念着叙事诗一样说着轻蔑的话:“不过是一群带着面具的小丑罢了。”
少女放松顺从地靠在他的怀中,近在咫尺地注视着他的眼眸,突然出声:“包括您吗?”
所谓的面具。
青年凝视了她一眼,唇角忽然弯了一下:“当然——”
当然——我并非好人。
“小姐不也是吗?”
那双湖水般美丽柔和的眼睛里浮现的笑意,与冷澈的金瞳是如此相似。
你我本是同一类人。
你我注定是天生一对。
或者一些不够靠近顶端,或者天真的人,才会认为总裁判长代表公正。
他拥有着来自女王的最高授权,可以审判任何不法与王都的阴暗面,只要简单一句话,就有无数人为他效力。
权利并不公平,权利往往伴随着私心。让人目眩神迷的强大背后,代表的是权利的横行无忌。他是优秀的猎食者,只需捏着手中的权杖稍加把玩,就可以驱使着这名为权利的野兽嬉戏鲸吞,所以人们尊敬他,敬畏他,恐惧他。
而他傲慢地享受着这份恐惧。
谁被他所庇护,谁就得到了法律的庇护。
谁违背他的意志,就将获得制裁。
……而他心爱的女孩,绝不会有和别人走到一起的机会。
一句吩咐,就可以给那个公爵之子添不少麻烦,让他重新进入忙碌,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这还不够。
“现在,小姐已经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总裁判长抱紧了她,低沉的声音中带上了丝丝愉悦,“那么,礼尚往来,不是吗?”
我们彼此了解,交换了面具下的秘密,我们如此靠近,如此相似,自然也该在一起,紧紧的,用力的,将对方牢牢捆绑。
他亲昵地抚着她的脸蛋,微凉的指腹抚过樱唇,她和她的未婚夫做了什么,他就要讨回来什么。
她和他说了话,用那柔软的舌尖吐露的轻柔蜜语,都要成倍的补偿回来。
少女的脸上染上了红晕,羞涩地想要往后退去,却被他扣住了纤细的腰肢,无法退避。
“礼尚往来……那先生是否该向我坦白呢?”
女孩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唇,目光游移着,匆匆地转移了话题。
总裁判长对她的秘密并不惊讶,那他又是何时知道,自己又是何时暴露的呢?
在诺丽出现在上流社会之后,还是之前,还是……法庭的那一晚?
奥丝黛拉抬起眼观察着他的神色,总裁判长只是平静地微笑着,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问题。
拦在两人之间的障碍,总要一个个地清除,一个个地解决。
当所有的障碍都被清除的时候,便再也无法躲避,再也无法躲拦。
所以,他很乐意为她解答疑惑。
一缕银发垂落在奥丝黛拉的脸颊上,他托起她的手,轻吻她的掌心,少女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随着他的讲述,那些遗落在往日的历史,一页一页地在她的面前重现。
格兰德侯爵是家中的独子。
作为女王的心腹,格兰德家族一直秉持着不结盟,从不乱搞联结,子嗣稀少。
——一个效忠女王的孤臣形象。
因此,未婚年轻的格兰德侯爵深受女王重用,在贵族们的眼中无疑是一块香馍馍,谁都想得到这一桩好婚事。
在这种大家都盯着的情况下,某一次巡视回来,格兰德侯爵突兀地宣布了自己的未婚妻。
那是一个……位于遥远乡下的小贵族之女。
这位年轻理智的侯爵,就这么陷入了爱情。
震惊也好,惋惜也好,无人可以动摇他的决定。于是,他们顺利地结婚了。
“可是,在我派人调查的时候,却发现,这位夫人……”总裁判长微微笑了笑:“有一点微妙的疑点。”
是的,疑点——他太过敏锐了,哪怕格兰德侯爵已经尽可能地扫了尾,但是如今,在他们已经彻底离去的如今,秘密也不再那么的秘密。
奥丝黛拉清楚地明白,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恐怖洞察力下,只要被他揪住一根不对劲的线头……
就必定,被他会一点点地揭穿。
所有人都被浪漫的爱情故事吸引了注意,没有人看到这份婚姻的表象之下,看似是乡下姑娘的一步登天,实际上却是……
奥丝黛拉的母亲,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魔女。
不是所谓的小贵族之女,和任何贵族的规则都不沾边,孤独地游荡在人类社会之外的魔女。
“我的人汇报说,格兰德夫人与原生家庭并不和睦,所以少有来往,即使是两位的葬礼,他们也少有人前来。”格兰德夫人仅有的几次回家都是格兰德侯爵陪伴她一起去的,而她的原生家庭,那个小贵族家族也并不如何亲近她,逢年过节的来往信件里,永远都是简单的客套。
当然,如果没有非常细致的调查,这样也足以应付绝大多数不只其中根底的陌生人了。银发的青年卷起她的长发把玩,“可如果真有这么大的矛盾的话,小姐却并不恨他们,也不在乎他们。”
……因为那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
“任何利益都不过是贵族们的游戏,如果他们真的和那位夫人有一点关系的话,饿急了的鬣狗都会忍不住上来分一杯羹的。”
众所瞩目的格兰德侯爵,不可能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在一起,他精心为她准备好了身份,终于成功地迎娶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必定付出了利益,选择了绝对能掌握的靠谱的人家,同时,为了保守这样大的秘密,也必然掌握着对方的要害。
而这份致命的把柄,在格兰德侯爵去世之后,来到了奥丝黛拉的手中。
“所以……他们不能,也不敢。”
不敢贪婪,不敢伸手,不敢有所动作。
而同样的,奥丝黛拉也没有去试图寻求他们的帮助,哪怕这些人是她所谓的“外祖家”,但如果她求助了,就是给与他们伸手的机会与话柄。
……就和她的母亲一样,对于这些无关的人,母亲毫不在意他们,她也一样。
“在所有人眼里,上一代的事情,已经随着我父母的过世而落幕了。”奥丝黛拉轻声说,“没有人会想去查这件事。”
可偏偏有了这样有了一个人,不仅有着调查清楚来龙去脉的能力,还有着发现不对劲的敏锐的洞察力,从时间的尘埃里,挖掘出被人刻意隐藏的秘密。
“格兰德家族一直以孤臣现象示人,如果只是迎娶一位身份低微,或者是平民女子,以侯爵的能力来说,其实也不是不能做到。”
“所以他费心费力掩盖的,必然是更为要紧的东西。”
如果格兰德夫人的身份有问题,那么身为她的女儿——奥丝黛拉,还用问吗?
奥丝黛拉紧紧抿着嘴唇,她忽然想起在那场法庭上,她被人指着说是魔女的时候。
那时候,他是这么回答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奥丝黛拉小姐的母亲似乎是来自苏格兰的贵族之女,对吗?”】
他早就调查了她的身世,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血统是有迹可循的,既然如此,奥丝黛拉小姐便不可能是乔治子爵口中的魔女。”】
她悚然发现,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奥丝黛拉抬眼看向禁闭的车门。
……车轮向前滚动,这场在封闭车厢里的隐秘对话,在两人如情人般的絮絮低语间,不会被第三个人知晓。
……如情人般,但终究,不是情人。即使再靠近,也见不得光,更何况……
奥丝黛拉朝他看去。
总裁判长微笑着,冷漠的金瞳透出一种势在必得,唇角微微向上弯起。
在他如鎏金琥珀般的瞳孔深处,是尽在掌握的了然,这一次,他的确占尽先机。
在这样沉默无言的无声对话中,他发出一声愉悦的喟叹,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月光般的银发垂落在她的颈侧。
他不在乎她是个魔女,也不在乎她是什么人。
立场也好,身份也好,与这些都无关……他们可以像敌人一样交锋算计,针锋相对,也可以像恋人一样亲密无间,至此死死纠缠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直到冷冻死寂的心脏在厮杀中跳动……这种扭曲的情感究竟能否被称之为爱情呢?
奥丝黛拉不懂。她只知道,他用强硬又巧妙的手段坐到了棋盘的另一端,打乱了她的牌局,因而她不得不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对手。
谁会赢?在这场棋局里面,她又会得到什么?
谁也无法预料。
谁也无法抽身。
奥丝黛拉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抽身,她看着他轻声说,第一次唤了总裁判长的名字:“我感到很荣幸能够遇见您,约瑟夫先生。”
说完,她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拉了下来。银发的青年配合地俯下身,闻言轻笑了一声:
“能遇见小姐,我同样如此。”
微凉的吻落了下来,交错的呼吸却是火热的,在昏暗的车厢里,他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吻。
交换秘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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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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