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泽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指尖偶尔在昂贵的机械键盘上敲下几个指令，调出直播平台的某个后台数据窗口——作为AE战队的老板兼队长，他自然有某些特殊的权限通道。
但此刻，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那个名为“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的直播窗口上。
游戏已经从阴森的“血池地狱”换到了另一个叫“回魂古宅”的地图。
场景是腐朽破败的东方老宅，纸灯笼摇曳着惨绿的光，背景音是若有若无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女子啜泣。
主播的操作依旧犀利得不像话，一个穿着清朝官服、四肢反折爬行的僵尸怪刚从棺材里弹出来，□□的轰鸣几乎同步响起，僵尸刚摆出扑击的姿势就被近距离轰碎了上半身，残肢和污血溅满了斑驳的墙壁。
“啧，这诈尸的速度，赶得上早高峰地铁抢座了。”沙哑的男声带着浓浓的嫌弃，角色利落地换着弹，“设计点新意行不行？翻来覆去就这几招，隔壁村口王大爷跳广场舞都比你们花样多。”
弹幕又是一片“哈哈哈”的海洋，夹杂着各种打赏特效。
路泽的目光却越过这些喧嚣，紧紧锁在主播的操作细节上。
那种行云流水的走位规避，在狭窄空间里利用障碍物卡视角的娴熟，对怪物出现时机近乎预判般的警觉，以及最关键也最让路泽在意的——开qiang瞬间那近乎凝固的、极致的稳定。
这不是靠手速硬莽能达到的境界，这需要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来的肌肉记忆和战场直觉，是真正顶尖FPS选手才可能具备的素质。
一个娱乐主播？路泽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不像，太不像了……
这种操作风格，透着一股子被职业化训练浸透过的、刻进骨子里的精准和效率，只是外面裹了一层看似玩世不恭的沙雕外壳。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这个“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到底是谁？
他关掉了后台数据窗口，直接查，太无趣，也太容易惊动这朵带刺的“野花”。
路泽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狩猎者般的弧度，他移动鼠标，点开了直播平台的账号登录界面。
注册新用户。
ID栏，他指尖悬停片刻，敲下两个字母：L.U
头像随意选了个系统默认的灰色剪影，简介栏，空着。
一个干净、低调，甚至有点刻意的路人马甲。
接下来的几天，路泽的训练日程依旧排得密不透风，分析对手录像、制定战术、盯着队员加练。
德国站的比赛迫在眉睫，容不得半点松懈。窦豆几个小子明显收敛了很多，训练时眼睛都不敢往手机上瞟。
但每晚夜深人静，路泽办公室的灯总会亮到很晚，屏幕一角，固定开着那个沙雕ID的直播间。
L.U这个账号，也从不缺席。
路泽很少发弹幕，只是挂着，静静地看，像一头蛰伏在数据洪流阴影里的猎豹，观察着目标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细节。
他注意到主播的时间很固定，每晚十点到凌晨两点，雷打不动。
操作依旧猛，嘴依旧毒，把恐怖游戏玩成了个人吐槽秀兼qiang法展示会。
他也注意到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主播似乎总是戴着耳机，直播里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和游戏音效，环境音几乎为零，背景也永远是一片模糊的、分辨不出细节的黑暗。
比如，偶尔在激烈的追逐战间隙，会听到非常轻微的、似乎是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口快速的咀嚼和吞咽，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嘟囔：“……靠，这红烧牛肉面里的牛肉粒是灭绝了吗？”
比如，在一次连续高强度的BOSS战后，主播的声音明显透出一丝疲惫的沙哑，操作却依旧稳定，只是在换丨弹的间隙，会传来一声极轻的、被刻意压抑的咳嗽。
这些细微的碎片，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生活可能并不宽裕，甚至有些窘迫，却执着地把自己钉在屏幕前的人。他的强大和毒舌之下，似乎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独自咬牙硬撑的疲惫。
这种疲惫感，路泽并不陌生，在他自己还是个挣扎着往上爬的新人时，在无数个加练到天亮的深夜里，镜子里映出的就是这种眼神。
一种微妙的共鸣，在无声的观察中悄然滋生，路泽对屏幕里那个看不见脸的身影，除了技术层面的欣赏，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这天晚上，“野花”主播挑战的是《假面轮回》里号称新人劝退者的地图——“无光深渊”。
顾名思义，整个地图几乎没有光源，全靠角色手中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光线范围极其有限的油灯照明，怪物隐藏在绝对的黑暗里，移动无声无息，攻击往往来自最刁钻的角度。
直播间气氛格外紧张，连弹幕都稀疏了不少。
“野花”的声音也收敛了平日的跳脱，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低沉：“……这地方设计的，策划是属蝙蝠的吧？一点光不给，全靠听声辨位？行，爷今天跟你杠上了。”
他的角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缓慢移动，油灯昏黄的光晕仅仅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角色踩在湿滑地面上的粘腻声响。
突然，油灯光晕的边缘，一个扭曲的、如同融化蜡像般的惨白影子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主播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影子出现的刹那，视角猛地一甩，霰弹qiang口火光爆闪！
砰！
震耳欲聋的抢声在死寂中炸开！霰弹的钢珠大部分打在了空处，只有少数几颗似乎擦中了什么，黑暗中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随即是液体喷溅的声音和快速远去的爬行声。
“啧，皮还挺厚。”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玩意儿叫‘影魅’，资料片新加的，速度贼快，弱点好像是怕强光和……声音？”
他话音刚落，左前方的黑暗深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节肢动物快速爬行的窸窣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靠！组团来了？”主播骂了一句，角色立刻向右侧一块凸起的岩石后翻滚。就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他刚才站立的位置，至少四五道惨白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扑过！
油灯的光线剧烈摇晃，几乎熄灭！
直播间弹幕一片“卧槽！”“吓尿了！”“主播快跑！”的尖叫。
路泽靠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鹰隼。
这地图的难度设计得很刁钻，极度依赖玩家的空间感知、听声辨位能力和瞬间爆发反应，他也在心里快速模拟着应对方案。
屏幕里，“野花”却异常沉静，他没有盲目开qiang，而是屏息凝神，耳朵似乎捕捉着黑暗中细微的声响。他操纵角色紧贴着岩石，油灯光线被压缩到最小范围。
窸窣声在岩石附近徘徊，似乎在寻找攻击角度。
突然，声音消失了。绝对的死寂降临，比之前更让人心悸。
“啧，跟我玩捉迷藏？”主播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他猛地将油灯高高举起，朝着岩石上方一个预判的角度用力一晃！昏黄的光线瞬间刺破了那片区域的黑暗！
光影交错间，一只倒吊在岩顶、正无声无息张开布满利齿口器的“影魅”被照了个正着！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动作明显一僵，发出痛苦的嘶嘶声！
就是现在！
砰！砰！砰！
三声节奏感极强的点射！不是□□，而是射速更快的手枪！子弹精准地钻入影魅暴露在光线下的、如同两颗腐烂葡萄般的眼珠！
凄厉的惨嚎响起，影魅从岩顶跌落，在油灯光晕中剧烈抽搐着化为黑烟。
“看见没？强光致盲，弱点眼部。”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战斗结束后的松弛，还有熟悉的嘲讽，“策划下次加点新意，别老让怪物怕光，整得跟吸血鬼似的，俗不俗？”
弹幕瞬间爆炸，礼物特效刷满了屏幕。
路泽的目光却停留在主播刚才那三枪点射上。在油灯剧烈晃动、光线明灭不定的情况下，瞬间捕捉到弱点，三枪连丨射，qiang qiang爆丨头。
这种在极端压力和环境干扰下依旧保持的恐怖精准度……
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了动，L.U的账号，第一次在弹幕栏里输入了文字，敲下了回车。
一条朴实无华、没有任何特效的白色弹幕，滑过喧嚣的礼物海洋：
ID:L.U【qiang很稳】
直播画面里，主播的角色正蹲下来检查影魅的残骸。
沙哑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像是意外地瞥见了这条淹没在花里胡哨弹幕中的评论，“哟？”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点玩味的疑问，“新来的？眼力不错嘛。”
没有刻意的回应，就像随口点评了一句天气，主播很快又投入到对游戏设定的新一轮吐槽中，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战斗和那条简单的评价，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路泽看着那条弹幕被飞速刷走，屏幕里那个在黑暗中提着油灯、继续向深渊前行的身影依旧模糊不清。
办公室内只剩下主机风扇的低鸣和他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他拿起桌角的手机，屏幕解锁，点开一个加密的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像素有些模糊，明显是抓拍的。
画面背景是昏暗的雨夜街道，霓虹灯在水洼里破碎成光怪陆离的色块，焦点是一个穿着黑色队服外套的年轻男人，侧脸线条清晰得近乎锋利，被雨水打湿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他微微蹙着眉，眼神锐利地看向镜头外的某个方向，嘴角却似乎习惯性地抿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近乎倔强的弧度。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是七年前。
路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那张年轻锐利的侧脸，目光却透过屏幕，仿佛要穿透直播画面里那片模糊的黑暗，看清那个操控着角色在“无光深渊”里闲庭信步、嘴毒心稳的主播。
L.U的账号还停留在直播间。
他指尖微动，点开了那个闪烁着钻石标志的礼物栏，目光在最顶端那个价值不菲的“星海战舰”上停留了一瞬，最终，却落在了旁边一个朴实许多、但数量选择栏更大的选项上——“能量饮料”。
路泽嘴角那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加深了些。修长的手指在数量栏上输入了一个数字：【10】
然后，点击赠送。
屏幕上瞬间炸开一片朴实无华的虚拟饮料罐特效，伴随着系统提示：
【L.U 为主播“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送出“能量饮料” x 10！主播补充能量，活力满满！】
特效和提示在满屏的“嘉年华”、“火箭”中毫不起眼，甚至有点寒酸。
直播画面里，正在吐槽古宅里一个突然弹出来的、发出怪笑的人偶的主播，声音明显地卡壳了零点五秒。
“……这破娃娃笑得比哭还难听，”他迅速接上，语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带着点强行镇定的味道，“……嗯，感谢这位L.U送的……十瓶能量饮料？”
他顿了一下，像是确认自己没看错那个寒酸的数字和ID，随即，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懒洋洋嘲讽的调子又回来了，还刻意拖长了音：
“——嚯，老板大气啊！十瓶！够我通宵三天三夜了！这波血赚！老板您放心，今晚这‘无光深渊’，我保证给它趟平了，给老板您助助兴！”
语气里的戏谑和调侃几乎要溢出来，但路泽敏锐地捕捉到，那沙哑的声音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被这“寒酸”打赏弄懵了的愕然。
路泽靠回椅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屏幕的光映在他深沉的眼底，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圈难以捉摸的涟漪。
这朵“野花”，好像比预想的……更有趣一点，他关掉了直播窗口。
qiang＝抢
为了能快速通过审核，我会把有些词换成拼音或中间加一个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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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马甲与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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