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的消息来得又急又快，没有时间留给我喘息，或者沉浸在空洞的情绪当中。格里芬今年的成绩很好，可对于管理层来说还不够，远远不够。
双亚就够了吗？没有站在舞台上捧起冠军奖杯，就是失败的。
我曾经以为，自己首发以后，就算没办法和李承勇磨合好，也有我亲手教出来的徐进赫作为保险。可Kanavi这个贱人已经离开我去京东当太子爷了，只剩下我和早就已经相看两厌的李承勇貌合神离，在战队纪录片镜头和队友面前扮演着形婚夫妻，维持着虚假的体面。
不行，这不行。
最先发现我和李承勇状态不对劲的是孙施尤。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孙施尤碰上我们几个队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可他就是这样坚持下来了。曾经我们一无所有，所以说话无需顾忌，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被太多太多东西束缚着──粉丝的期待，管理层的要求，还有队友若有若无的目光。即使两颗心曾经挨得很近，即使我们曾经无数次并肩作战，即使我们曾经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但那是曾经。现在的李承勇之于我也变得遥远而陌生了。
孙施尤可悲地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再成为我的密友了。他身上肩负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作为那个让他有一段时间喜欢，但麻烦远远大于收益的我，就很果断地被孙施尤作为了负重前行时丢掉的第一个负担。他清楚自己要画下和我之间的界限，所以说话变得迂回曲折，束手束脚起来：“允熙啊……”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面上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状态连累队伍的羞耻心——我的廉耻心仿佛已经随着徐进赫的离开，随着李承勇的背叛，随着我亲手掐死那个爱着我的郑志勋一同离开了。我知道，无论自己心底有多么渴望着胜利，面上都要装出一副空心人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让管理层放心地将我放在首发位置上，而不必担心新一轮的情绪将岌岌可危的队伍再一次点燃。
“你说。”
他叹了口气：“权允熙可以拒绝和李承勇当好朋友，但是GRF-Canine必须是个合格的中单，和GRF-Tarzan配合默契的好中单。”
“这不就是你的愿望吗？站在首发舞台上，世界赛的聚光灯笼罩在你的身上，摄像机聚焦在你队服ID的反光上。这是你的舞台，你有能力做好这一切，我相信你。”
我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孙施尤的话，眼睛凝望着孙施尤的脸，心里想着他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孙施尤是天生的演员，即使是对人心嗅觉敏感的我也分不清，他的笑容到底是真心实意的信任呢，还是又一次被管理层推到前面来与我交涉的不情不愿。
我知道的，我总是一个给人带来麻烦的人，我知道的，我可悲地知道着，却只能任由自己坠落下去，坠落，坠落，一去不回。
更何况——我在心底冷笑，我的几个好哥哥们还是先把上单宫斗的事情掰扯清楚吧。
两次输给SKT，比起中路，问题更大的是上路。这种差距就好像大师误入千分王者局一样。今年一整年我们靠着选手个人实力以及教练Cvmax在畸形版本下的BP跌跌撞撞地连胜，闯进决赛，再被SKT虐成人机。大家心里清楚，队伍的突破口是上单Sword。可正如韩国根深蒂固的前后辈文化一样，崔成原是队伍的老大哥，除了年纪更大的教练，谁敢堂而皇之地站在训练室，对着Sword说，“哥打得太差了，还是休息一下让多兰上吧”？
沉默，忍耐，顺从，雪花一片一片累计，不满一次一次叠加，终于要雪崩了——崔玄凖是我亲手教出来的上单，我知道他不是天赋型选手，但在我一整年的调教之下，Doran选手飞速成长，也能够拉出来上大舞台了。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崔玄凖是我的嫡系，我不希望再复刻去年次级联赛决赛的事情——整个队伍联合教练一起对我施压，仅仅只是一次状态不好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推翻掉之前整个赛段的发挥，甚至连BP都不能再自己做主。
我知道谁支持我，我的手里还攥着一个久远的承诺，属于朴到贤的承诺。但是我对朴到贤的人品几乎一无所知，我拥有着一份奖券，但不确定出品方是否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可是如今，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这样想着，我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抬起眼睛时，孙施尤正用手撑着下巴，眼睛低垂下来，凝视着咖啡拉花上的白色泡沫。他眼皮耷拉着，睫毛纤长，安静地凝滞在空气中。如果不知道我们之间进行的是如此沉重乏味的话题，我真的要以为孙施尤是来和我约会的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悄声说：“我知道了，谢谢……谢谢哥。”
孙施尤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熟练的面具却戴不上了，完美无瑕的表演断裂开来一道道细小的裂缝。
孙施尤落荒而逃。
朴到贤慢条斯理地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他声音慢吞吞的，不知道躲在会议室外面偷听了多久：“我以为，你会第一个来找我。”
我将外卖袋子掀开，手拖着包装盒将芒果蛋糕放在桌子上：“为什么呢？你在我这里的信用可不算好。”
朴到贤和我我有过几次约定，但无一例外都是潦草收场。说好的合约情侣因为我一整年坐冷板凳而告吹；次级联赛冠军的庆功宴成了分手宴会；直播间的炒作也因为被其他嘉宾边缘化而破产——这么看来，我真是一个失败的合作者，致力于在朴到贤爆火的梦想当中添砖加瓦，当然，是绊脚的砖瓦。
尽管这样，朴到贤居然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我好好说话，甚至还想过继续捆绑我去新队伍。我知道那是一张甜美的空头支票，尽管如此，我还是可耻地心动了：“你想说什么？”
“权允熙。”他喊了我的全名，语气不算好，我顿时有一种上学时被老师点名的紧张，我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体。
朴到贤看着我年轻而倔强的脸，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憋了一口气想要在自己的首发战证明自己。”
他了解我，我们都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如果是以前的我，为了那个我魂牵梦萦的胜利，我即使忍着呕吐和昏厥也会和李承勇打好配合。
“你难道真的爱上郑志勋了？”
我猛然惊醒，脱口而出的居然不是反驳，而是想要掩盖住自己心底冒出来的心虚：“闭嘴。”
少年身体懒洋洋地向椅背一靠，抬了抬下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我熟悉的解脱意味，那副表情和昨晚郑志勋的表情如出一辙，让我无端地感觉到愤怒。
难道我这么令人恶心，才会让你们接二连三的想要摆脱我吗？
“你不仅是面对李承勇别扭，你还有着私心——你希望格里芬确定Doran是世界赛的首发，而你和Chovy打轮换，这样你们就能一起去巴黎了，我没说错吧？”
“不仅如此，你还怀揣着希望，你想，要是自己磨合不好，是不是就可以让Chovy上场了呢？而你，拥有着退路，徐进赫不会拒绝你去JDG和他再续前缘，我也确实承诺过带你一起去E——”
朴到贤自觉失言，立刻止住话头，继续攻击我：“权允熙，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傲慢自大，连胜利都不放在眼里了？我是为了给你希望、激发你的斗志，而你呢？”
他摇了摇头：“如果你只想着混日子，那你就应该和格里芬一起下葬，而不是一次次地耽误着其他人的前程。”
我张了张嘴，想要辩驳，最终只汇聚成一句：“嗯，你说得对。我好像确实……”
朴到贤再一次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抬手一扬——
冰冷的咖啡液从我的脸上滑落，缓慢地滴落。我抬起眼睛看着朴到贤时，眼睛里还带着恍惚：“你做的对，你确实应该泼醒我——如果这样就能够让我清醒的话。”
仿佛做梦一般，我回到自己的卧室，看着空旷而安静的地毯，心脏又开始一阵阵地抽搐。即使是这样想起郑志勋，都已经足够疼痛了，疼痛到让我觉得空气不是空气而是血液，不然为什么每一次吞吐都带着撕裂的痛觉呢？
我缓缓跌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继续rank。
脑海里却突然想起李承勇。
有段时间，李承勇打上了韩服第一，他那个时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还记得他那时候疯狂迷恋着伊芙琳，把她的每一个皮肤都买下来了——当然包括由我制作的KDA女团伊芙琳。
还有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奇亚娜刚刚上线了，整个基地都开始卷奇亚娜，格里芬基地乐见其成地剪辑了很多奇亚娜直播高光。
我咽了咽口水，好友列表弹出Tarzan的双排邀请，我鬼使神差地点了接受。双排房间的麦克风是自动开着的，李承勇的呼吸格外清晰，仿佛就在我的耳边一样。
他说：“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被他的话惊了：“你在发什么疯——”
“我没有。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游戏不仅仅是胜利，更是队友，是我忽视了这一点，对不起。”
我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在下一刻又绷紧。我明白他的意思，李承勇的背后有高人支招，否则按照他的脑回路一辈子也意识不到这一点——或者说，意识到了也不不会放在心上，将队友当成和他一样不需要痛苦地思考，只需要踏实工作打好比赛的机器人。
可我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在心里喊着：“这是我和你们全部的不同。”
良久的沉默，沉默到我能够听到李承勇麦克风那边熟悉的狗头军师支招。在更多令我疲于应付的话语说出来之前，我妥协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配合你的，Tarzan选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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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All GRF】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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