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战斗留下的污秽、血腥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带不走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苍白的光线、扭曲的“人偶”、黑液中浮现的脸、以及那双金色眼眸里冰冷的评估和之后温柔的蛊惑。
空荼站在氤氲的水汽中，久久没有动弹。皮肤被烫得微微发红，伤口接触到热水传来刺痛，但这种清晰的感觉反而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真实地存在于这个玛奇玛掌控下的“日常”里。
换上床边摆放的崭新制服，布料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尺寸分毫不差。一切都像是被精心计算和安排好的，包括她此刻劫后余生的恍惚和那丝无法言说的、对“正常”的渴望。
走出浴室，宿舍里安静得可怕。之前的闹钟残骸已经被清理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研究所的庭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整洁，模拟阳光系统正常运行，绿意盎然，丝毫看不出昨夜经历了一场近乎毁灭性的内部袭击和清理。效率高得令人窒息。
敲门声轻轻响起。
空荼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玛奇玛小姐本人，而非任何传话的人员。她换了一身浅咖色的休闲西装裤和米白色丝质衬衫，少了几分办公时的正式，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场依旧。
“感觉好些了吗？”她微笑着问道，目光自然地扫过空荼清洗干净的脸和换好的新制服，像是在验收一件物品的维护情况。
“……好多了，谢谢玛奇玛小姐。”空荼低声回答，侧身让她进来。
玛奇玛走进房间，很自然地坐在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目光落在空荼身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但比在B7层时温和了无数倍。“伤口还疼吗？”
“有一点，不碍事。”
“嗯，按时换药，很快会好的。”玛奇玛点点头，仿佛只是在进行例行的健康关怀。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随意，像是拉家常般说道：“羽宫研究员已经接受了初步治疗，情况稳定。接下来他会有一段带薪休假期，进行一些心理评估和职业再规划。你不必担心他。”
空荼沉默着。她知道这所谓的“休假”和“再规划”意味着什么。羽宫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恐怕很难再回到核心研究岗位，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了。这是警告，也是展示——看，不听话、窥探秘密的人会是什么下场。而顺从的、有用的，则会得到“关怀”。
“关于昨天的事情，”玛奇玛继续开口，声音平稳，“只是一次不幸的意外事故。研究所的某些老旧系统发生了能量泄漏，引发了连锁反应和防御机制的过激反应。详细的报告会稍后归档，你需要的话可以查看。”
她轻描淡写地将一场血腥的阴谋和清理定义为“意外事故”和“过激反应”。空荼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她知道这就是官方版本，也是她必须接受的“现实”。
“你受惊了，也辛苦了。”玛奇玛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作为补偿，也是考虑到你目前的状态，这几天你的工作任务会做一些调整。”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电子任务板，递给空荼。
“今天下午，你去C区第三温室帮忙。那里培育的一些对恶魔有镇定作用的香草到了采收期，需要人手。工作很简单，跟着那边的研究员做就好。”
空荼接过任务板，上面清晰地列着任务详情：C区第三温室，香草采收，下午1点至4点。联系人：早乙女研究员。任务级别：低风险。简单、重复、远离核心区域、接触不到任何机密——典型的“休息调整”式任务。
“……是。”空荼应道。
“很好。”玛奇玛站起身，走到空荼面前。她比空荼高出一些，需要微微垂眸看她。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空荼刚刚被热水蒸得微红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
“别想太多，空荼。”她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忘记不愉快的事情。就像以前一样，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这样对你最好。”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却仿佛带着奇异的灼热感，烙印在皮肤上，也烙印在混乱的心绪上。空荼的身体微微僵硬，却没有躲开。在那双金色眼眸的注视下，在那温柔却不容置疑的话语中，反抗的念头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然融化。
一种熟悉的、近乎惰性的依赖感慢慢涌了上来。思考太累了，怀疑太痛苦了。不如就这样……交出去。听从安排，完成任务，获得认可。这条路径简单、明确，而且曾经带来过虚幻的安全感。
她缓缓地、几乎是顺从地，蹭了蹭玛奇玛的掌心。一个微小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清晰地表达了臣服与回归。
玛奇玛的嘴角满意地向上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她收回手，仿佛奖励般拍了拍空荼的头。
“乖孩子。”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宿舍，留下空荼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冰冷的电子任务板，脸上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
下午，空荼准时来到了C区第三温室。巨大的玻璃穹顶下阳光和煦，各种奇异的花卉和香草散发出宁静的香气，与B7层的血腥和冰冷仿佛是兩個世界。一位名叫早乙女的年轻研究员友好地接待了她，耐心地教她如何辨认和采摘那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银叶草。
工作确实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枯燥的重复劳动。但空荼做得很认真，专注于指尖触碰到的柔软叶片和散发出的宁静香气，试图让大脑放空。
偶尔，她的目光会掠过温室透明的穹顶，看到远处其他研究所建筑冰冷的外墙。她会想起羽宫，想起未希，想起那双金色的眼睛和冰冷的支配力。但每当这些念头浮现，她就强迫自己低下头，更专注地投入到采摘工作中，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不安和疑问暂时埋藏起来。
就像玛奇玛小姐说的，忘记不愉快的，做回那个“好孩子”。
下班时间到了，早乙女研究员笑着感谢她的帮忙，还送了她一小束晒干的、有安神效果的香草。
空荼拿着那束干花，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日常”。
她不知道这份平静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份强行压抑下来的顺从能持续多久。
但至少在此刻，她选择了回到笼子里，舔舐伤口，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下次”。而支配着她的那个人，正站在某扇窗户后面，满意地注视着她乖巧的背影，如同欣赏一件终于回归正轨的、有趣的藏品。
日常回来了，以一种更加脆弱、更加虚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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