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宫弥推了推眼镜,仔细地观察着空荼。她看起来比上次在B7层分别时更加憔悴,虽然衣服整洁,脸色却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整个人像是绷紧到极致后又强行松弛下来的弦,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心不在焉。她人在这里,魂却好像飘到了某个令人焦虑的地方。
“喂,空荼酱,”羽宫弥收敛了玩笑的语气,声音放低了些,带着难得的认真,“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可不像是单纯来看望伤员的。”
空荼猛地回过神,像是被从深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神有些慌乱地聚焦:“没、没什么。就是……就是担心前辈。”
“得了吧,”羽宫弥嗤笑一声,却没什么恶意,“跟我还装?你这副样子,我可见得太多了——当年大学里那些考试前夜通宵复习最后脑子变成一团浆糊的家伙就是你这表情。不,比那还糟,像是……像是撞了鬼,还是被鬼骗了钱的样子?”
他的比喻总是这么奇怪却又莫名贴切。空荼张了张嘴,想否认,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面对羽宫弥,面对这个同样经历了B7层噩梦、可能知晓部分内情、并且刚刚因为“不听话”而付出代价的人,她强装镇定的外壳似乎变得格外脆弱。
她下意识地又摸了一下脖颈上的丝巾。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羽宫弥的眼睛。他的目光在那条质地精良、颜色柔和的丝巾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立刻点破。
“是……玛奇玛小姐那边……又有什么‘新指示’了吗?”他试探着问,声音压得更低。
空荼摇了摇头,又立刻点了点头,思绪混乱不堪。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说那张派送单?说那本期刊?说她对养母死亡时间的怀疑?这一切听起来都像是她的臆想,尤其是在玛奇玛日复一日的“关怀”和“正常化”处理之下,那些怀疑本身都仿佛变成了一种背叛。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空荼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的哽咽,“我觉得……有些事情……好像不对劲。但是……我又怕……怕是我自己想多了……”
羽宫弥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用那双此刻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睛鼓励她说下去。他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前辈,更像是一个可靠的、可以分担秘密的同伴。
“我找到一些东西……关于……关于肖博士(Dr. Shaw)的……”空荼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声音细若游丝,几乎被仪器的滴答声淹没,“时间……时间对不上……她……她好像不应该是那个时候……”
她语无伦次,不敢说得太明白,但羽宫弥显然听懂了。他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眉头微微蹙起。Eleanor·Shaw的“意外”在整个研究所里都被低调处理,他之前忙于自己的研究和之后的“休假”,并未深究,但空荼此刻的话,结合B7层的经历和玛奇玛对空荼异常的关注,立刻在他脑中拉响了警报。
“嘘……”羽宫弥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眼神警惕地扫了一眼房门的方向,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我明白了。别在这里说细节。”
空荼立刻闭上了嘴,紧张地点点头。
羽宫弥沉吟了片刻,看着空荼那副彷徨无助、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巨大压力压垮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放缓了语气,试图安慰她:“听着,空荼,在这个地方,感到困惑和害怕是正常的。有时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甚至……感觉到的,都未必是全部真相。系统很大,很复杂,难免会有……信息误差。”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果心里有了疑问,一味地害怕和自我怀疑是最没用的。它会把你逼疯。”他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脑袋,“亲身经历。”
“那我该怎么办?”空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望向他,眼中充满了迷茫和寻求指引的渴望,“我没有人可以问……没有人可以相信……”
“你不是还有我吗?”羽宫弥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指了指自己,“虽然现在是个半残废,但脑子还没被完全格式化和重装。而且,我对‘系统误差’和‘信息纠错’向来很有兴趣。”
他的语气试图轻松,但眼神里的认真不容错辨。
空荼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
“前辈……你愿意……帮我?”
“不然呢?”羽宫弥挑眉,“看着你一个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然后步我的后尘?或者更糟?别忘了,我们现在可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重复了之前未希说过的话,但含义却有所不同,“有些事,一个人查是找死,两个人互相照应,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但是,必须非常非常小心。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我们自己。每一步都要计划,不能冲动。明白吗?”
空荼用力地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在这种四面楚歌、真伪难辨的境地里,能找到一个人分担,哪怕前路依旧危险重重,也让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支持感。
“谢谢……谢谢你,羽宫前辈。”
“谢什么,说不定是我拉你下水呢。”羽宫弥笑了笑,随即正色道,“等我这边‘评估’稍微松一点,能有点自由活动空间了,我们再细聊。在这之前,你保持现状,该干什么干什么,尤其在她面前,不要露出任何破绽。那条丝巾……”他瞥了一眼她的脖颈,“挺配你的,戴着吧。”
他的话像是双重暗示。空荼下意识地又碰了碰丝巾,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好了,探视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再待下去,该有人怀疑我们在密谋推翻研究所了。”羽宫弥恢复了那种略带夸张的语气,朝着门口努了努嘴,“快回去吧,好好睡一觉。记住,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睡好觉,才有力气查清楚是怎么塌的,以及……到底是不是真的塌了。”
空荼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羽宫弥一眼,将他的鼓励和告诫都记在心里。
“前辈,你好好休息,尽快……好起来。”
“放心,为了能继续给你当牛做马,我也会尽快活蹦乱跳的。”羽宫弥挥了挥手。
空荼转身离开病房,轻轻带上门。门关上的瞬间,她看到羽宫弥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和思索,他拿起床头的一本厚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封面,目光投向窗外模拟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空荼的心依旧被各种情绪填满,但相比来时那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孤立无援,此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需要极度谨慎去守护的约定。
调查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将要面对的,或许是远超他们想象的庞然大物。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皱巴巴的派送单,又想起羽宫弥最后的话。
保持现状,该干什么干什么。
尤其是,在她面前。
空荼抬起头,深吸了一口医疗翼清冷而干净的空气,努力将眼底的波澜压下,向着那片被精密掌控的“日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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