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空荼在辗转反侧中度过。半梦半醒之间，尽是扭曲的通道、冰冷的扫描光、羽宫弥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以及玛奇玛小姐那双在光影中流转的、带着一丝悲悯却又无比冰冷的金色漩涡。
第二天一早，空荼眼下带着明显的乌青出现在食堂。她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一杯浓缩营养液，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入口，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羽宫弥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他依旧坐着那辆悬浮轮椅，但精神看起来比昨天更好，甚至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仿佛真的是来进行一场愉悦的晨间社交。
“哟！空荼酱！早啊！”他操控轮椅滑到她对面的位置，餐盘里堆满了高热量的炸物，“昨晚睡得好吗？我已经开始想念医疗翼那张可以自动按摩的床了。”
“前辈早。”空荼放下杯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睡得很好。你呢？”
“好得不能再好！”羽宫弥咬了一大口炸猪排，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半夜腿有点痒，大概是在长新骨头？”他开了个毛骨悚然的玩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下午三点，B区东侧旧货梯附近，‘偶遇’。带上好奇心。”
说完，他不等空荼回应，立刻抬高了音量，抱怨起猪排的面衣裹得太厚，影响了酥脆的口感。
空荼的心跳再次失控。下午三点。旧货梯。他这么快就要行动？还是只是初步侦察？
她低下头，用喝营养液的动作掩饰脸上的波澜。旧货梯那片区域确实靠近他昨天提到的方位，而且因为设备老旧使用频率很低，确实是个适合“偶遇”的地方。
一整天，空荼都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她例行公事地完成着温室的工作，却频频看时间。每一次走廊里响起脚步声，都会让她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下午两点四十分，她提前向早乙女研究员告假，借口有些头痛，想回宿舍休息一下。早乙女关切地让她多喝水，并没有怀疑。
空荼没有回宿舍，而是绕了一条远路，慢慢走向B区东侧。那片区域大多是仓库和一些低使用率的实验室，走廊里的灯光似乎都比别处更昏暗一些，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金属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她放慢脚步，假装在研究墙上一块关于研究所历史的光滑铭牌，眼角的余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隐传来的、研究所深处永恒的低频嗡鸣。
三点整。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悬浮引擎的嗡鸣声。空荼没有立刻回头，直到那声音靠近。
“咦？这不是空荼吗？好巧啊！”羽宫弥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他操控着轮椅停在她身边，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你也来这里……怀旧？”
空荼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羽宫前辈。我刚好路过。你在这里做什么？”
“哦，我啊，”羽宫弥拍了拍轮椅扶手，叹了口气，“闲得发慌，出来逛逛，顺便找找回忆。你看这个旧货梯，”他指向走廊尽头那扇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金属大门，“我刚进所的时候，还经常用它来偷运……呃，运送一些不太方便走正门的‘实验样本’呢。可惜后来出了几次小故障，就被限用了，真是时代的眼泪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操控轮椅靠近那扇货梯门。空荼跟在他身后，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货梯门旁边有一个老式的、带着物理按钮的呼叫面板，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使用过了，落着一层薄薄的灰。羽宫弥的轮椅状似无意地蹭了一下墙边的一个消防警报器外壳，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任何声音，但空荼敏锐地注意到，货梯门上方那个原本亮着红色“停用”标志的小灯，极其短暂地——也许只有零点几秒——闪烁了一下，变成了绿色，随即又立刻恢复红色。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羽宫弥镜片后的眼睛却微微眯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唉，看来是真的坏了。”他耸耸肩，语气带着遗憾，转而看向走廊另一侧，“说起来，这旁边好像有个老的通风管道检修口？我记得以前为了追一只逃跑的荧光跳蚤恶魔，还钻进去过呢，里面四通八达，跟迷宫似的……”
他操控轮椅，向着走廊更深处、光线更暗淡的地方滑去。空荼紧随其后。那里果然有一个不起眼的、嵌在墙上的金属盖板，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喷着一个模糊的“禁”字，盖板的螺丝看起来锈迹斑斑，似乎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
羽宫弥在盖板前停下，手指看似随意地在轮椅的触摸屏上滑动着。
“嗯……”他发出若有所思的鼻音，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屏蔽场很强，盖板后面也有结构加固。硬来肯定不行，触发警报我们就完蛋了。不过……”
他忽然弯下腰，从轮椅侧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像某种精密万用表一样的仪器，探头对准盖板边缘的缝隙扫了一下。仪器的屏幕瞬间跳出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
“有意思……”羽宫弥盯着屏幕，眉头微蹙，“能量读数在这里有个极细微的衰减波动……周期性的，大概每十七分钟一次，每次持续不到零点五秒。像是……某种维护系统的自检漏洞？”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空荼，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如果这个漏洞真的存在，并且时间窗口准确的话……理论上，我们或许能卡在那个瞬间，在不触发主警报的情况下，暂时骗过这里的传感器几秒钟！”
几秒钟！空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秒钟能做什么？也许只够打开这个锈死的盖板！
“但是……”空荼的声音干涩，“就算进去了，里面情况不明，我们怎么出来？”一旦进去后漏洞窗口关闭，他们很可能就会被彻底困死在里面，或者触发更可怕的防御机制。
“所以需要精确计时，并且做好万一出不来的……后备方案。”羽宫弥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收起仪器，目光锐利地扫过盖板和周围的墙壁，“我们需要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值不值得冒这个险。老田中的话，或许能告诉我们答案。”
他看了一眼时间：“今天差不多了，待久了会引起怀疑。走吧。”
他操控轮椅，若无其事地转身，仿佛真的只是来怀旧一番。空荼跟在他身后，感觉手心里全是冷汗。
刚才那短暂的一刻，他们仿佛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窥见了深渊的一角。
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了许多。直到快到生活区，周围人渐渐多起来，羽宫弥才重新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大声嚷嚷着晚上一定要吃到芝士菠萝。
空荼配合地点着头，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那个锈迹斑斑的检修盖板后面，飞到了那个每十七分钟出现一次的、转瞬即逝的漏洞上，飞到了那位嗜酒的老后勤员田中身上。
风暴来临前的平静，似乎即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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