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我。
以及，我身边姿态亲昵、将手随意搭在我肩上的灰谷兰。
三途春千夜的目光，穿越熙攘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毫无偏差地钉在了我身上。他眼底那惯有的漫不经心和冰冷，在最初的几秒内，如同遭遇重击的玻璃，寸寸碎裂，暴露出底下翻涌的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他周身的气场瞬间冰封，连他身旁穿着可爱粉色浴衣、正仰头与他说话的栗子，都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更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栗子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看到我，以及我身边的灰谷兰时，她脸上那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瞬间僵硬，然后像劣质颜料一样从脸上剥落，只剩下一种被窥破秘密的苍白和恐慌。
“春千夜……”栗子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拉了拉他的胳膊，“我们去看烟花吧？不要被……无关的人打扰了。” 她刻意加重了“无关的人”，目光扫过我时，里面闪烁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敌意。
灰谷兰轻笑一声，那笑声在这凝固的气氛里显得格外刺耳。他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将我揽得更近了些，带着一种玩味的挑衅，迎向三途的目光：“是哦，妹妹酱跟我们在一起，可比跟你们在一起开心多了。”
三途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我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拳背上青筋隐现，指节因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他在克制。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力量，压制着本能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这份克制，莫名地让我心头一悸。
他没有理会灰谷兰的挑衅，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几乎挂在他手臂上的栗子。他的目光，近乎执着地，牢牢钉着我。
“为什么？”
他开口了。声音不像我预想中的怒吼，而是低沉、沙哑，像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被撕裂后的、破碎的质感。
“为什么是他？”
这句话，不是居高临下的质问，更像是一声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悲鸣。他不在乎场合，不在乎旁人，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这荒谬的误会，想说我和灰谷兰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他打断了我。他向前走了一步，也无视了瞬间紧张起来、试图挡在我身前的哥哥雨川莲。
“你讨厌我，我接受。” 他看着我，眼神痛苦，却又执拗地不肯移开，“你用那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我，我也习惯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尖锐的穿透力，精准地刺入我耳膜。
“但你一边这样对我，一边又能对他们笑……” 他的视线扫过灰谷兄弟，那眼神像受伤的困兽，充满了不解和一种……被背叛的绝望，“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为什么？”
记忆如同被风吹开的书页，倏然翻回到国一的那个黄昏。
空荡荡的教室里，夕阳斜照，将灰尘勾勒成漂浮的金色光柱。只剩下作为值日生的我，和那个总是独坐窗边的三途春千夜。他支着下巴望着窗外，背影被拉得很长，浸在暖色调的光里，却莫名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冷清。
我收拾书包的动作不自觉地放轻。目光掠过他，犹豫只在瞬息。我沉默地走过去，将午餐里那份未动过的、用精致盒子装着的芝士蛋糕，轻轻放在了他旁边的空桌上。
“我妈妈做的芝士蛋糕，我不喜欢吃。”话落，没有停留，我径直走向门口。
只是，在拉开门即将离开的刹那，鬼使神差地，我回了头。
恰好撞见他正低头凝视着那块蛋糕。他伸出的手指悬在半空，离那精致的包装盒只有毫厘之距，却像是隔着无形的屏障，迟迟没有落下。暖金色的光晕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他眼神里那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迟疑与某种珍视的复杂怔忪，在那一刻，比窗外渐沉的夕阳更让人心头莫名一窒。
我迅速扭回头，快步离开，仿佛逃离了什么不该窥见的秘密。
心情如同带着酸涩的泡沫。原来那些我以为无人知晓的、微不足道的瞬间，都被他默默地收在了眼底。
“你凭什么质问我？” 我被这些回忆和他此刻的眼神逼得退无可退，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指向脸色惨白的栗子，“你和栗子不是在一起吗？你们看起来不是很好吗！”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笑了。嘴角扯出一个苍白而脆弱的弧度，在那漫天烟火明明灭灭的光影映照下，这个笑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
他上前一步，彻底无视了脸色铁青的哥哥和看好戏的灰谷兄弟，目光直直地看进我的眼底，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却又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我心上。
“和她在一起……” 他顿了顿，像是要承认一件极其羞耻的事情，“是因为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总能听到你的事，看到你的影子……”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就像那块芝士蛋糕……” 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我从来就不喜欢甜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接下来那句话，如同惊雷，在我空旷的心野上炸响。
“我喜欢的不是蛋糕……” 他凝视着我，碧绿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倒映着我惊愕的容颜，“是那个给我蛋糕的人。”
真相如同利刃，劈开了所有伪装、算计和故作厌恶的表象，露出了底下最**、最扭曲，也最原始的情感根源。从国中开始，他所有的注意，所有的靠近，所有那些让我感到不安和愤怒的行为，都源于此。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栗子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三途的手臂，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眼泪无声地从她眼眶里滚落，她看着三途，又看看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不起，桃……”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是我太笨了……一直挡在你们中间……”
她瘫坐在地上，浴衣的下摆散开，像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这一刻，我心中对那个曾因他们而心神不宁的自己彻底消散了。
我深吸一口气，内心那片混乱的迷雾被一种冰冷的清明所取代。我没有立刻去扶她，而是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三途。我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留恋，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三途春千夜，” 我的声音稳定得连自己都惊讶，“你看，我们只会把彼此，以及身边的人，都变得这么难看。”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在我的平静面前，仿佛被冻结了。
“所以，” 我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块芝士蛋糕，还有我们之间的一切，就让它留在这个夏天吧。”
我看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轻轻吐出三个字：
“我不要了。”
说完，我才弯下腰，向瘫坐在地上的栗子伸出手。我的动作不是亲密无间的搀扶，而是一种带着疏离的、礼貌的援手。
“走吧，栗子。” 我的语气平静无波，“我送你回家。”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既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宣告：
“这是最后一次了。”
就在我扶起啜泣的栗子，准备转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时，三途动了。
他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暴怒或阻拦，而是向前一步，准确地、不容拒绝地扣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带着一种绝望的坚决，却又奇异地控制着，没有弄疼我。
在哥哥的惊呼和灰谷兰挑眉的注视下，在栗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在漫天烟花轰然绽放、将夜空点亮如白昼的刹那——
他猛地将我拉近，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时间，彻底静止。
这个吻，冰冷，带着烟草的淡淡苦涩和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更像是一个仪式，一个烙印。它充满了绝望、不甘、以及所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扭曲而绝望的告别。
一触，即分。
他松开了我的手，向后退去。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在那一刻沉淀为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空洞。
“如你所愿。”
他吐出这四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然后，他决绝地转身，没有丝毫犹豫，汇入了身后熙攘流动的人潮。他那挺拔却孤寂的背影，在绚烂烟火的映照下，一步步走入光影交织的黑暗深处，再也没有回头。
栗子看着我，又看看他消失的方向，眼泪掉得更凶，但她只是不断向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桃。”
我扶着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天之后，很多东西都悄然改变了。
栗子没有再纠缠不清。她只是变得很沉默，偶尔在学校遇见，她会对我仓促地笑一下，然后快步走开。一个月后，她告诉我，家里安排她出国读书了。
“也许换个环境会好吧。”她在邮件里这样写。我们偶尔还会在社交软件上简短地问候，像大多数毕业后渐行渐远的朋友一样，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远的联系。
而三途春千夜，在校园里与我彻底形同陌路。我们就像两条曾经意外相交的线，在短暂的混乱纠缠后，被强行掰回各自的轨道，向着相反的方向延伸。他不再出现在我的教室附近，不再有突如其来的短信，甚至连目光都吝于投来。偶尔在走廊尽头远远瞥见，他也总是和那群同样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同伴在一起，侧脸冷硬，仿佛那个花火大会的夜晚，那个带着绝望亲吻我的少年，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哥哥雨川莲，则以他自己的方式介入并试图“保护”我。他不动声色地隔绝了所有可能传到我这边的、关于三途春千夜的消息。
同时，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或者说达成了什么“交易”，灰谷兰和灰谷龙胆开始频繁地、近乎“规律”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尤其是在哥哥如愿考上东京大学，不得不搬去大学附近居住后。
“让小桃一个人上学放学，我不放心。”他这样对我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兰和龙胆……他们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比某些人可靠。”
他没有明说“某些人”是谁，但我们心照不宣。
于是，我凭借自己努力、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偏差值不错的私立高中。每个放学后的傍晚，经常会出现这样引人侧目的景象：穿着其他学校制服、气质扎眼的灰谷兄弟，会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或机车旁，等着送我上学或接我放学。
灰谷兰依旧会用那种拖长的、带着戏谑的语调叫我“妹妹酱”，灰谷龙胆依旧沉默，但他们确实尽职尽责，像两尊风格独特却有效的守护神，隔绝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隔绝了……某些可能的靠近。
我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学习。生活似乎走上了一条平静、优秀且被“妥善”保护着的轨道。
我告诉自己，我做出了当时最正确、也最善良的选择。我保护了栗子，也彻底了断了那段错误的关系。
只是有时候，在灰谷兄弟那辆改装过、引擎轰鸣的机车上，迎着黄昏的风，我会偶尔走神，想起那个雨天，那把伞，那块芝士蛋糕，和那个在绚烂烟花下，冰冷而绝望的吻。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但我知道，有些印记，一旦刻下，就无法轻易磨灭。哥哥的过度保护，灰谷兄弟的莫名出现，以及那个沉默地、彻底退出我生活的身影……所有这些，都像水面下的暗礁，预示着风平浪静之下，或许藏着未曾真正平息的风暴。
下一章过度一下直接进入高中线，三途返场[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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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7告别与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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