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永歌森林笼罩在薄雾中。
阳光尚未完全掌控这片领域,只能透过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色华盖,投下几道朦胧而神圣的光柱。
白厄站在他们暂居的树屋那由**枝干编织而成的露台上,深深吸入这沁人心脾的空气,试图将一夜深思的疲惫与内心的挣扎一同吐出。
他的银白色短发在微光中仿佛自带柔光,然而那双眼眸下却是不易察觉的淡淡阴影。
决断已下,但那份重量,实实在在地压在他的肩头。
穹则以一种近乎融入环境的姿态,慵懒地靠在一旁覆盖着柔软苔藓的树干上。
他小口小口地啃着一个精灵送来的、散发着蜜香的琥珀色果实,汁水染亮了他的唇角。
他那双总是显得跳脱或漫不经心的金色眼眸,不时飞快地瞥向白厄的侧影,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你的手在抖。”穹突然说,声音很轻。
白厄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不自觉微微颤抖的指尖,苦笑了一下:“这么明显吗?”
“只有我看得出来,我保证外人看不出来。”穹吃完最后一口果实,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你在害怕?”
“不是害怕。”白厄深吸一口气,“是责任太重。一个错误的决定,可能会让更多人付出代价。”
穹走到他身边,难得地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听着,白厄。我从石蹄镇开始就跟着你,不是因为你是银辉王国的使者,也不是因为你能用那些漂亮的魔法。”
他金色的眼眸直视着白厄:“是因为你从来不会在关键时刻退缩。在沉没圣所,在炙阳之塔,在环岛……每次你以为自己要失败了,最后都站起来了。”
“这次也一样。”
白厄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所以……”穹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别想太多,就像我们每次遇到麻烦时那样,做你该做的事。我会在旁边看着的——必要的时候,推你一把。”
白厄目光与穹相遇,那浅蓝的底色如同此刻被雾气柔化的天空,中央的金色瞳孔则像穿透云雾的坚定阳光。
“那就出发吧。”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前往长老议事厅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伴随着细碎敏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个年幼的精灵孩童追逐嬉戏着从附近的蕨类丛中钻出。
他们纤细的身躯仿佛没有重量,在盘根错节的地形上轻盈跳跃,银铃般的笑声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
他们那如同初生嫩叶般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的是一个完全无忧无虑的世界。
那副神情着实是令人羡慕。
年长些的精灵孩子手中托着微弱的光球,正在教导更小的孩子们如何让光球保持稳定。
“要感受森林的呼吸。”一个外表约莫人类十岁年纪的精灵女孩认真地说,“让光随着呼吸一起脉动。”
她手中的光球柔和地起伏着,像个活物。
旁边一个更小的男孩努力模仿,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他手中的光球却忽明忽暗,眼看就要熄灭。
“利拉尔,别着急。”女孩轻声说,“还记得长老说的吗?力量来自于想要守护的心。”
名叫利拉尔的小男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低声念叨:“我要保护蘑菇,保护小鸟,保护森林……”他手中的光球奇迹般地稳定下来,发出柔和持久的光芒。
孩子们欢呼起来,连一旁观看的白厄和穹都不禁露出微笑。
然而这温馨的场景很快被打断。
一个精灵少女急匆匆地跑来,神色紧张地对玩耍的孩子们说:“快回树屋去,巡逻队在东边发现了腐化的痕迹。”
孩子们立刻收敛了笑容,利拉尔紧紧抓住姐姐的手:“那些黑暗……会来到我们这里吗?”
“不会的。”姐姐坚定地说,但穹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森林会阻拦一切、净化一切。”
“长老们和战士们会保护我们。”
看着孩子们匆匆离去的背影,白厄轻声说:“他们也在害怕。”
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散发着微光的叶子:“就连永歌森林也不是绝对安全的避风港,这些精灵,和我们在石蹄镇、晨旭谷见到的人们没什么不同”
灾难之下,受难的永远都是平民。
穹丢下了那片叶子,任其落在泥间。
白厄的目光久久追随着那些消失在林雾中的小小身影,胸腔内某种柔软而坚定的东西被深深触动了。
不仅仅是为了银辉王国,不仅仅是为了那片生他养他、正在被腐化吞噬的土地,也是为了眼前这些鲜活的生命,为了艾瑟拉大陆上所有像他们一样,理应拥有欢笑与未来的生灵,他必须跨出这一步,必须去尝试握住那看似渺茫的希望。
最后一丝因自身力量局限而产生的彷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们走。”
再次踏入那与巨树共生、弥漫着古老木质清香的议事厅,伊瑟拉、凯勒博尔和兰德拉三位长老已然在座。
他们平静的目光投来,仿佛早已穿透晨雾,看到了白厄最终的选择。
“年轻的使者,看来晨曦赋予了你明晰的答案。”伊瑟拉长老的声音依旧平和。
白厄迈步上前,在三位长老面前站定,脊背挺得笔直。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位长老——伊瑟拉的深邃,凯勒博尔的审视,兰德拉的温和——最终定格在伊瑟拉身上。
“是的,伊瑟拉长老,诸位长老。”他开口,声音在静谧的厅堂中清晰回荡,“经过深思,我,白厄,以银辉王国战士及晨曦之心追寻者的身份,接受你们的条件。”
他略微停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也融入话语之中:“我无法在此刻,站在这里,向你们许诺一个已然成型的、团结的人类联盟。”
“那是虚妄的空中楼阁,是对你们智慧的不尊重,但我可以向你们,向见证万古的生命古树,立下我的誓言:我将倾尽我此刻以及未来所能拥有的一切——我的力量、我的影响力、我的意志,以至我的生命——以此为首要目标:促成东西方人类势力的联合,共同对抗吞噬我们世界的黑暗。”
“在此道路上,永歌森林的木精灵,将永远是我白厄,以及我所致力事业的最优先、最坚定不移的盟友!”
“此誓,以血为誓!”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那双浅蓝底色中镶嵌着金色烈阳的眼眸,燃烧着承担责任的光芒。
就在白厄说完这番话的瞬间,穹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站到了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引起长老们的注意,但白厄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像在无数次战斗中那样,穹总是恰好在最需要的位置上。
伊瑟拉长老静静地凝视着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
许久,她缓缓颔首,眼中那丝赞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波纹:“以个人信誉为基石,面向未知未来的盟约……这需要超越寻常的勇气与担当,生命古树认可了你的本质,而我们,看到了你灵魂中的真诚与潜藏的光辉。”
“这份誓言,永歌森林接受了。”
凯勒博尔长老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哼鸣,银丝般的胡须微微颤动,但他这次并未出言反驳,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盯着白厄,沉声道:“牢牢记住你今日立于古树前所言,年轻人。精灵的信任如同古老的橡木,一旦扎根,便期待永恒,但愿你的决心与行动,能配得上你此刻立下的重誓。”
兰德拉长老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温和微笑:“愿这份始于信任的盟约,能成为连接我们两族血脉的桥梁,共同在这晦暗的时代,为彼此照亮前行的道路。”
盟约的仪式,被安排在生命古树下进行。
当白厄和穹跟随着长老们再次走近那庞然巨物时,一种比昨日更强烈的敬畏感攫住了他们。
古树沉默地矗立着,树皮上流淌的纹路仿佛在缓慢呼吸,它即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未来的守望者。
伊瑟拉长老手持一柄造型古朴的银质匕首,走到白厄面前:“古老的盟约,需以缔约者的鲜血为墨,以生命为卷。”
白厄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就在银光即将落下的刹那,穹的手突然搭上了他的右臂。
这个动作很轻,几乎难以察觉,但白厄能感觉到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温度和支持。
刀刃划过掌心,鲜红的血珠涌出。
穹的指尖微微收紧,但什么也没说。
“以此血为誓。”伊瑟拉长老引导着白厄,将流血的手掌按在生命古树裸露的根须上,“你的生命与誓言相连。”
当温热的血液接触古老树皮的刹那,根须上的纹路骤然亮起柔和的银光。
白厄感到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顺着伤口回流,掌心传来一阵灼热。
就在这时,穹突然低声惊呼:“看!”
只见那道银色的疤痕在完全愈合后,竟然微微发光,形状宛如一片新生的树叶。
更让人惊讶的是,穹胸口的位置——那个封印着虚渊之种的地方——也泛起了微弱的光芒,与白厄掌心的印记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是……”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伊瑟拉长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古老的盟约,往往会引发意想不到的联结。看来,你的命运也与这份誓言紧密相连了。”
接着,伊瑟拉也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将精灵的鲜血印在树根上。
“永歌森林,以同样的诚意,回应你的誓言。”
两道血痕在古树根须上交织,银光更加明亮。
整个过程中,穹始终站在白厄身侧。
仪式结束后,伊瑟拉亲自引领他们前往月井。
穿过由古树根系形成的廊道时,穹突然停下脚步,轻轻触碰着墙壁上发光的植物。
“怎么了?”白厄问道。
“这些植物……”穹若有所思,“它们的生长方式很奇怪,像是被某种力量引导着,形成了一个……图案?”
伊瑟拉长老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一点,它们确实在遵循着古老的能量脉络生长,那是生命古树力量的延伸。”
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白厄能感觉到他对这里的能量流动异常敏感。
到达月井时,穹的反应更加明显。
当伊瑟拉取出月井之水时,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眉头微皱。
“你感觉到了什么?”白厄关切地问。
“很强大的生命能量。”穹的声音有些紧绷,“但对我体内的……东西,似乎有某种排斥。”
这太奇怪了,虚渊之种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反应,这反应令穹不安。
伊瑟拉将银叶瓶交给白厄:“月井之水的力量温和而浩瀚,但对于光暗纠缠的狂暴冲突,它究竟是完美的缓冲,还是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催化,无人能断言。”
就在这时,穹突然开口:“能让我感受一下吗?”
这个请求让众人都愣了一下。
伊瑟拉长老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穹小心地伸出手,指尖在距离瓶身一寸的地方停住。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
“两种力量。”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生命之力,还有……某种更古老的东西。”
“它们确实能调和光暗,但前提是……”他突然收回手,摇了摇头,“我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
白厄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银叶瓶,又看了看穹。
带着月井之水和血誓的盟约,他们回到议事厅进行最后的线索解读。
精灵们搬来了数卷巨大的、用特殊秘法鞣制过的古老兽皮地图,它们散发着时光与神秘植物的混合气味。
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地域名称与现今的艾瑟拉大陆迥然不同,充满了失落纪元的印记。
结合白厄提供的“初始均衡之所”之名,以及古树关于“疮痍之心”、“沉眠静谧”的晦涩隐喻,伊瑟拉、凯勒博尔、兰德拉与几位闻讯赶来的、须发皆白的老学者围拢在一起,展开了紧张而激烈的讨论。
他们的手指在地图上缓慢移动,对比着不同的标记,低声交换着只有他们才懂的古老词汇。
时间在沉默而焦灼的等待中流逝。
终于,伊瑟拉长老的手指,坚定地落在了古老兽皮地图上一个被特别复杂的、象征“腐化”、“沼泽”与“空间不稳定”的暗色符号覆盖的区域。
随后,她的指尖又移向旁边悬挂的现代艾瑟拉大陆地图,精准地点在同一个地理坐标——那片位于银辉王国正南方,如今已被黑暗腐化彻底吞噬,被称为“叹息沼泽”的绝地。
“这里在最早的记载中,被称为‘万物归寂之泽’,这里是世界‘生命流’与来自深渊界的‘虚无之息’数次激烈碰撞、交汇的薄弱点之一。”伊瑟拉长老严肃起来。
“上古时期,确有先驱者在此尝试构筑一种平衡法则,试图疏导这两股根本对立的力量,但结果……记载模糊,似乎引发了更大的灾难,反而可能加剧了那片土地的扭曲与沦陷。那里,极大概率就是你们寻找的‘初始均衡之所’。”
她抬起头,目光深邃,特意在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意有所指地说道:“也因为那里是现实与虚无边界最为模糊、脆弱的地带,所以也充斥着各种……常理无法度量的存在,与超越想象的诡异现象。”
她没有明说,但白厄和穹的脑海中,都瞬间浮现出穹在古树幻象中看到的那个冰冷的、囚禁着金色眼眸孩童的牢笼。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指引,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叹息沼泽。
那个黑暗腐化的心脏地带,莫格拉斯力量最浓郁的巢穴。
他们追寻的救世之路,最终的战场,竟然就是他们归家的方向。
这份认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宿命感。
就在白厄和穹刚刚消化了这个震撼的消息,准备向精灵们致以最后的感谢并即刻辞行,带着新获得的力量与这份沉甸甸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责任,踏上这最后一段也是最危险的征程时——
“呜——!!!”
一声尖锐、凄厉、充满了紧迫与警告意味的号角声猛然从森林的东方边界撕裂了所有的宁静,狠狠扎入每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更多不同音调、却同样急促的号角声从东北、正东等多个方向接连响起。
议事厅那由藤蔓编织的门帘被猛地撞开,一名精灵哨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皮甲上沾染着新鲜的泥污与某种暗绿色的粘液,脸上毫无血色,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长……长老!紧急军情!东面……东北方!出现大股黑暗军队!数量……遮天蔽日!前锋……前锋已经与我们的巡林队交火!领头的……是那个阴影使者!利维坦!”
利维坦!
而且,莫格拉斯的军队,竟然在他们即将离开的这个关键时刻,对永歌森林发动了蓄谋已久的、规模空前的攻击!
厅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
随即,一种如同弓弦拉至满月般的、大战将至的极致凝重与杀伐之气,猛然爆发开来,取代了之前所有的庄重与宁静。
伊瑟拉长老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平日里那份温和与深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森林守护者、精灵统帅的冷冽、刚毅与决绝。
她看向白厄和穹,目光锐利得如同淬火的精灵宝剑,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看来,命运的齿轮比我们预想的转动得更快,你们的旅程,不得不提前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了。”
白厄的右手瞬间握紧了怀中那冰冷的银叶瓶,左手则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与身旁的穹迅速对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都在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紧绷的身体线条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以及在那震惊之后,如同野火般迅速燃起的、无比坚定的战斗意志。
最后的宁静被彻底粉碎。
战争。
降临了。
第四卷:联邦×牺牲×希望(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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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盟约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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