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车队位于银石赛道旁的工厂是一座充满了未来感的玻璃与钢结构建筑。当泽维尔第一次踏入这里时,他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一个属于未来的实验室。空气中没有纳斯卡车库里那种浓重的燃油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碳纤维和电子元件的气息。
他的F1之旅从一台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模拟器开始。
这台机器被安置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由一个巨大的球形屏幕包裹,能够完美复刻每一条赛道的颠簸、路肩的震动,甚至连风速对车身姿态的影响都计算在内。首席比赛工程师莉亚·陈站在他身后,这位精明干练的女性语速极快,像一台行走的超级计算机。
“泽维尔,请忘掉你以前开过的所有东西。”莉亚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冷静而不带感情,“这台机器,AM-23,对驾驶者的输入极其敏感。这里没有缓冲,没有容错。你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它不是你的工具,它是你身体的延伸。”
泽维尔乖乖坐进模拟器的驾驶舱。座椅将他以一个近乎躺倒的姿势包裹起来,双脚高高抬起,几乎与心脏齐平。这感觉与印地赛车有些类似,但其他东西显然要复杂上无数倍——他面前的方向盘更像是一个游戏手柄的复杂变体,布满了各种颜色和功能的旋钮、拨片和按键:ERS部署模式、刹车平衡、差速器设定、无线电、饮水系统……这简直是一个移动的指挥中心。
最初的几个小时是纯粹的折磨。
当他习惯性地像驾驶原型车那样,带着一点刹车入弯时,F1赛车极致的空气动力学下压力会瞬间消失,车尾毫不留情地甩向一边。当他试图在弯心过早给油时,那台V6混合动力单元狂暴的扭矩会立刻让后轮疯狂空转,在屏幕上留下一道尴尬的白烟。在高速弯中,他下意识地准备像在印地赛车中那样,通过方向盘和油门微调即将出现的车尾滑动,但他预想中的修正没有出现,赛车像被磁铁吸在赛道上一样,异常稳定地切过了弯心。
“太早了!你的节气门开度太大了!”莉亚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响起,“刹车点太晚!你丢失了至少0.2秒!注意你的轮胎温度,左前轮已经开始衰减了!”
他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重新学习着走路、呼吸。他过去二十年积累的、已经化为本能的肌肉记忆,在这里成了最大的障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仿佛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被这台冰冷的机器无情地嘲笑着。
……
一周后,匈格罗宁赛道。夏日的阳光炙烤着这条以多弯、狭窄、难以超车而闻名的“没有围墙的摩纳哥”。自由练习赛开始了。
现实比模拟器残酷一百倍。
当泽维尔第一次驾驶着AM-23冲出维修区时,那股迎面而来的、几乎要将他头盔掀飞的风压,以及引擎在耳边震耳欲聋的咆哮,让他瞬间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F1。赛车在高速下产生的下压力,像一只无形巨手将他死死按在座椅上,每一次过弯,他的脖子都要承受超过5个G的巨大侧向力,相当于顶着25公斤的重物。
他的名字始终徘徊在第十五、十六位,夹在一众小车队的末流车手之间。而另一边,他的队友薇奥娜·罗斯,则一次又一次地将这台同样不算快的赛车推进到前十的边缘。她的驾驶充满了攻击性,每一次出弯都游走在失控的边缘,轮胎冒着青烟,却总能奇迹般地救回来。
他能感觉到赛车的潜力,那台由霍华德带领的团队精心调校的引擎在直道上并不慢,但在弯道中,他总是无法找到正确的节奏,无法完全信任那看似虚无缥缈的下压力。他开得太保守,像一个带着镣铐的舞者。
当他第一次尝试以超过250公里的时速冲入“S弯”时,他的身体本能地尖叫着要减速。在任何他过往的赛车经验里,以这个速度进弯都等同于自杀。
车队无线电里,莉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泽维尔,数据显示你在3号弯和4号连续弯损失了大量时间。你需要更晚刹车,更相信前翼的抓地力。”
“我正在尝试,莉亚,”他喘着气回答,汗水已经浸湿了防火头套,“感觉赛车尾部很活跃,我怕会失控。”
维修区里,霍华德盯着数据屏幕,眉头紧锁。他看到泽维尔的驾驶轨迹,虽然不快,但每一次修正都极为细腻,没有多余的动作。这不像一个新手,更像一个正在小心翼翼地探索机器极限的大师。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观察着。
每一次泽维尔回到维修区,都能感受到车库里那种微妙的气氛。技师们忙碌而沉默,他们的眼神交汇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莉亚递给他一张打印出来的遥测数据对比图。
“看这里,”她指着两条曲线,“在1号弯,薇奥娜的刹车点比你晚了五米,并且她用了更激进的降档方式来帮助赛车减速和转向。她的操作风险很高,轮胎损耗也更大,但这是她能跑出的最快方式。你需要找到你和赛车之间的平衡点。”
泽维尔默默地看着那些复杂的曲线,点了点头。他没有抱怨赛车难开,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只是把所有反馈都记在心里,然后回到模拟器室,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直到深夜。
但时间不等人。
周六的排位赛如约而至。Q1磕磕绊绊地通过,但在决定前十名发车位的Q2,他以千分之几秒的微弱差距被淘汰,最终排在第十三位。而他的队友,薇奥娜·罗斯,则以一个疯狂的飞驰圈,将这台性能平庸的赛车硬生生带进了Q3,最终排在第九。
回到维修车库,薇奥娜脱下头盔,一头黑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她的目光与泽维尔在空中相遇,那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我早就料到”的冷漠。
……
正赛日。
天空彻底放晴。阳光炙烤着柏油赛道,远处的山峦轮廓分明。五盏红灯依次亮起,泽维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屏住呼吸。
下一刻,红灯熄灭。
“It's lights out, and away we go!!!”
伴着解说高亢的呐喊,二十台赛车瞬间如同二十支离弦之箭,伴随着地动山摇的轰鸣向前弹射而出。
泽维尔的起步很稳健,在第一个弯角的混乱中守住了自己的位置。他努力跟上前面的车阵,管理着轮胎,适应着满油状态下赛车的沉重动态。
“轮胎温度稳定,油耗在预期之内。保持节奏,泽维尔。我们的进站窗口在第22圈到第25圈之间。”莉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Copy.”
他告诉自己,正赛是一场长跑,他需要做的就是稳定地把赛车带回来。学习,积累里程。
比赛进行到第二十圈,他的节奏渐渐稳定下来,甚至开始尝试追近前方的赛车。来不及为自己的适应感到欣喜,他的后视镜里,一个天青色与淡金色相间的身影正在迅速放大。
是Celeste Grand Prix(塞莱斯特车队)的赛车。
那辆CST-01赛车如同幽灵般贴近了他的车尾,强大的性能优势让它在弯道中显得游刃有余。围场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台来自不同维度的机器。
泽维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一场无可避免的遭遇战要来了。他即将和一台性能远超自己的赛车正面对抗。
“塞莱斯特的26号车在你身后,泽维尔,差距1.2秒,他有DRS。”莉亚的警告适时响起。“他是因为起步失误掉下来的。别勉强防守,必要的话放他过去,保护好你的轮胎,我们的比赛不在他那里。”
进入大直道前的最后一个连续弯,那辆塞莱斯特赛车开始了他的表演。它并没有选择常规的攻击线路,而是在泽维尔的车后做出了极具压迫感的“蛇形走线”,左右晃动。每一次泽维尔试图通过后视镜判断其位置,它的车头都会出现在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这种持续的骚扰让泽维尔的注意力被严重分散,他能感觉到它产生的乱流干扰着自己赛车的效能,车头开始变得不稳定。
泽维尔顽强地紧守着内线,这是教科书式的防守动作。然而,就在直道展开,他以为可以利用车流喘息片刻时,对方发起了进攻。
那辆青金色的赛车迅速从他身后抽出,利用强大的尾流效应和DRS(可变尾翼系统)带来的速度优势,瞬间冲到了他的侧面。他们即将进入一号弯,一个高速右弯。按照正常的刹车点,这个位置已经不可能完成超车。
但对方没有刹车。
泽维尔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辆赛车像一枚鱼雷般继续向前冲,车轮已经锁死,冒出淡淡的白烟。这是一个极其疯狂的、自杀式的晚刹车。对方的意图非常明确:要么你让我过去,要么我们一起撞出去。
这是**裸的恫吓。
泽维尔的赛车本能在一瞬间压倒了理智。面对这种不要命的驾驶方式,他下意识地向外侧多打了一点方向,试图为对方留出空间,避免一场惨烈的碰撞。
然而,就是这零点几秒的犹豫,这个为了自保而做出的避让动作,让他的右侧轮胎压上了赛道外的草地。在时速近三百公里的情况下,这无异于踩上了一块涂满黄油的玻璃。
赛车瞬间失控,疯狂地旋转起来,一头扎进了缓冲区。剧烈的震动和撞击让他头晕目眩,引擎在身后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后彻底熄火。
比赛结束了。他的第一场F1正赛,以退赛告终。
他无力地靠在头枕上,赛道边的黄旗正在挥舞。他看着那辆青金色的26号赛车绝尘而去,甚至没有丝毫的减速。
……
当泽维尔回到维修间时,预想中的冰冷和指责并未出现。相反,迎接他的是一种令人更加难受的、混合着同情与无奈的氛围。
首席技师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瓶水。“没关系,孩子。那种情况下,为了避免碰撞,谁都可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莉亚走了过来,她那张总是冰冷的脸上此刻也多了一丝人性化的关切。“你的反应是正确的,泽维尔。和塞莱斯特的赛车硬碰硬,结果只会更糟。我们收集到了你需要的数据,这就够了。”
他脱下头盔,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回放屏幕前,那里正在播放刚才事故的录像。技师们很体贴地没有围观,给了他一些空间。
屏幕上,那辆塞莱斯特的车载镜头平稳得可怕。然后,一串提示音响起,开始播放当时的车队无线电。
“赛车感觉很好,”那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轻松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刚才跟在一台慢车后面清理了一下前翼。”
“慢车……”
泽维尔皱起了眉。他不在乎对方是谁,也不在乎对方的意图。他只知道,自己拼尽全力的战斗,在对方眼中悠闲得犹如郊外野餐。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挫败感,比退赛本身更甚。他想起刚刚那些安慰他的战友们,他们的眼神真诚,但深处是一种名为“认命”的东西。
他们习惯了。习惯了作为一支中下游车队,在赛道上被顶级车队予取予求;习惯了在比赛中扮演配角,为别人的冠军之路充当背景板;习惯了在每一次微小的进步后,用“我们尽力了”来安慰自己。他们是好人,是努力工作的专业人士,但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相信奇迹的勇气。
“别往心里去,泽维尔。”莉亚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波动,走过来轻声说。“科瓦列夫斯基就是那种风格,喜欢在无线电里说些垃圾话来取悦他的工程师。”
“我们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另一位技师补充道,“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泽维尔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不。
他看着屏幕上那辆远去的青金色赛车,一种前所未有的、顽固的斗志,从他心底最深处倏忽燃起。
这股火焰,不是被那句嘲讽点燃的,而是被队友们那“你尽力了”的眼神点燃的。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们能赢,是吗?
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这辆银绿色的赛车能站上最高领奖台,是吗?
好。
那我就去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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