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多人任务。
西莉娅坐在萨菲罗斯身侧，一把通体漆黑的长柄斧被女孩背在身后。
他们的正对面，是不停打量她的杰内西斯和无奈的安吉尔。
“真是少见啊，萨菲罗斯。”杰内西斯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微微前倾身体，红色的发丝垂落几缕，声音带着他特有的咏叹调，“连任务都需要我们三人同时出动了，看来这次的‘剧目’，非同小可呢。”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西莉娅，笑容加深了几分：“更难得的是，还能见到传说中的‘英雄的小影子’。嗯——该怎么称呼你呢，来自尼布尔海姆的奇迹之花？”
杰内西斯拖长了尾音，饶有兴味地看着西莉娅：“报纸上可是把你写得天花乱坠，什么‘不屈的意志’，什么‘天才的觉醒’。真是让人好奇，现实中的你，是否也如那颂歌般动人？”
他看向萨菲罗斯，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调侃：“还是说，只是我们伟大的英雄阁下，一时兴起收留的迷途羔羊？”
西莉娅平静地迎上杰内西斯的目光，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她开口，声音平直，清晰地穿透引擎的噪音：“你可以叫我西莉娅。任务简报上写了名字。”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不是花，也不是羔羊。我是萨菲罗斯的助手。负责辅助他完成任务。”
杰内西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化开，发出低低的笑声：“哦？助手？真是个有趣的定位。那么，西莉娅‘助手’，你这身行头，还有你背后那把大家伙，也是‘辅助’的一部分吗？”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那柄长斧上：“真是粗犷的武器，与你这精致的外表可不大相配。是萨菲罗斯为你挑选的吗？还是说，这‘粗野’，恰恰是你隐藏的本质？”
安吉尔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抬手按了按额角，语气带着疲惫：“杰内西斯，我们是去执行任务，不是开茶话会。关于西莉娅的情况，报告里都有说明。”
杰内西斯哼了一声，他抬起那抹浅蓝的眸子，仍然上下看对面那个没有表情的小女孩。
西莉娅忽然伸出手扯了扯银发少年的袖子。
萨菲罗斯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袖子上传来的拉力。他原本望着舷窗外出神的视线微微一动，碧绿的眼眸低垂，落在了那只捏着自己袖口的小手上。
她开口。
“老师，我要写东西了。”
“……嗯。”
她最近好像是在一直写着什么。
写信？还是写什么公式？
西莉娅没有主动跟他言说，所以萨菲罗斯就不会去问。
他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看来，在让萨菲罗斯习惯她的存在这一点上，西莉娅成功了。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手感很好。
完全被无视的杰内西斯听闻“老师”二字后，稍稍瞪大眼睛。
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像是在品味一个稀有的词汇，“我没有听错吧？萨菲罗斯，我们伟大的、孤高的英雄，竟然开始扮演起‘老师’的角色了？”
杰内西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目光在萨菲罗斯和西莉娅之间来回扫视：“真是感人至深的画面啊。是哪部戏剧里的情节？《英雄与孤女》？还是《冰山的消融》？”
萨菲罗斯的手指在西莉娅柔软的发间停顿了一瞬，随即又继续那缓慢而规律的抚摸动作。
他没有看杰内西斯，也没有收回手，只是淡淡地开口：“她只是我的助手。称呼只是她个人的习惯。”
杰内西斯连他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萨菲罗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人情味了？还会容忍这种‘个人习惯’？”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杰内西斯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看得更清楚些西莉娅笔下的内容，尽管距离有些远。“而且，这位西莉娅‘助手’，如此专注，是在写什么重要的东西吗？给谁的信？还是说，在记录我们英雄大人平日里的‘教导心得’？”
安吉尔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萨菲罗斯，关于目标建筑的结构图，你有什么看法？我们需要一个快速突入的方案。”
听到安吉尔的问题，萨菲罗斯终于将目光从低头写字的女孩身上移开，看向安吉尔，碧绿的眼眸恢复了惯有的锐利。
他正要开口回答，杰内西斯却抢先一步，再次将矛头指向了看似专注写字的女孩。
“安吉尔，我的朋友，别这么严肃嘛。”杰内西斯语调轻快，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膝盖，“正剧开演前，总得有点序幕来烘托气氛，不是吗？结构图随时可以讨论，但英雄的‘教学日常’可不常有。”
他转向萨菲罗斯，笑容里添了几分揶揄：“说真的，萨菲罗斯，我对你的这位‘小助手’正在进行的‘重要工作’很感兴趣。介意分享一下吗？是给尼布尔海姆村的亲人写信？”
“哦，我忘了，档案说她没有亲人。”
“……”
“杰内西斯，你应该道歉，她只是个孩子。”
安吉尔的话语清晰而坚定，在这狭小的机舱空间内回荡。他很少用这种近乎命令的语气和杰内西斯说话，除非事情触及了他的底线。
杰内西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他挑高了眉毛，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戏剧化的惊讶。
“道歉？安吉尔，我的朋友，你确定吗？”他摊开手，姿态夸张，“我只是表达了对这位‘奇迹之花’的好奇，顺便赞美了一下我们英雄的‘育才之心’。这难道也需要道歉？”
他歪了歪头，红色的发丝扫过脸颊。
“《LOVELESS》中可没有说过，好奇心是一种罪过。女神的馈赠总是伴随着神秘，探索神秘难道不是勇者的本能？”
杰内西斯试图用他惯常引用的诗篇来为自己辩解，语气轻佻依旧，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
“这不是好奇，杰内西斯。”
安吉尔的语气没有丝毫软化，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笔直地看向杰内西斯，“你的话语带着嘲讽和轻慢。无论她的身份是什么，能力如何，她现在是和我们一同执行任务的同伴，而且，她确实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基本的尊重是必要的。”
“你刚才的话，特别是提到她没有亲人那句，非常不合适。向她道歉。”
“同伴？一个需要萨菲罗斯‘照顾’的小不点？”
杰内西斯嗤笑一声，他觉得安吉尔有些小题大做：“安吉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战场可不是温室。她既然能站在这里，就该有承受言语的准备。至于亲人，我只是在陈述档案里的事实，难道事实也伤人吗？”
他摊了摊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再说了，她自己都没什么反应，不是吗？”
确实，从始至终，西莉娅都像个局外人。
她低着头，手中的笔在纸上规律地移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萨菲罗斯的眉头稍稍皱起。
正当他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那个黑色的小身影动了。
她径直往杰内西斯的方向走去，红发的少年挑了挑眉——
然后，那张纸就被放在了他面前。
那是一张杰内西斯的素描。
惟妙惟肖，甚至连他那抹张扬，带着自信的倨傲都描绘了出来。
“……”
她安静的又坐了回去。
直升机上一片寂静。
大概过了五分钟——
“呵。”杰内西斯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意味不明的轻笑。他将那张素描拿在手中，没有立刻放下，反而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端详着。
“真是令人惊叹的技艺。”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从容，甚至带上了一种夸张的赞叹，“没想到，我们的小助手不仅身手不凡，还是一位隐藏的艺术家。这画可比报纸上那些模糊不清的偷拍照片，更能抓住我的‘精髓’，不是吗？”
安吉尔看着杰内西斯手里那张画，又看看沉默的萨菲罗斯和仿佛置身事外的西莉娅，感到一阵头疼。
“杰内西斯，画看完了就收起来吧。我们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抵达目标区域。萨菲罗斯，关于A点的突入方案——”
“A 点的防御力量主要集中在主入口和西北角的瞭望塔，”安吉尔用手指划过屏幕上的线条，“如果我们从右翼，也就是标记为 C 的废弃通道进入，可以避开大部分火力点。但通道内部情况不明，可能存在陷阱。”
萨菲罗斯的视线从地图板上抬起，碧绿的眼眸中倒映着复杂的地形图。
“陷阱的可能性很高。但依照五台军目前的物资水平和技术能力，多半是物理性或简易□□。以我们的速度，可以应对。”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地图上的 C 通道入口，“从这里突入，西莉娅负责断后和清理可能的追兵。我和你主攻，目标是直接控制中枢系统。”
“明白了。”安吉尔点头，收起地图板，“那武器配置就按照标准突击方案执行。杰内西斯负责外围策应，重点压制西北角的瞭望塔火力，没问题吧？”
"嗯嗯。"
杰内西斯随意的应声，他现在正在盯着西莉娅不停写着什么的手看。
讨论结束，萨菲罗斯也不再言语，他只是盯着外面掠过的风景看。
好像并没有在意刚刚发生的一切似的。
---
任务执行的很顺利，返程的直升机上只有萨菲罗斯和西莉娅，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去了另一片战区。
她仍然在写着什么。
“……”
“老师。”
“嗯。你在做什么？”
萨菲罗斯问道，语调平稳。
“从前几天开始，你就一直在写。”
“这是给友人的信。”
“……嗯。”
她原来有朋友。
萨菲罗斯以为，她平时里除了跟着自己和训练之外，就没有别的事了。
“你的友人，他也住在尼布尔海姆吗？”
西莉娅的动作顿了一下，笔尖悬在纸张上方几毫米处。她没有立刻抬头，隔了几秒才回答：“嗯，是的。在尼布尔海姆。”
“和你是……一样的年纪？”
萨菲罗斯换了个问法，他想知道那是不是一个和她相似的孩子。
拥有同样特殊的能力？或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孩子？
“比我小一岁。”西莉娅这次回答得很快，笔尖重新落回纸上，继续书写，“是个男孩。”
男孩。比她小。
住在尼布尔海姆。
“他叫什么名字？”
萨菲罗斯发现自己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克劳德。”
西莉娅吐出这个名字，就像在说一个普通的单词。
克劳德。
萨菲罗斯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看着西莉娅将封好的信件小心地放回她上衣内侧的口袋里，那个口袋似乎是她自己缝上去的，专门用来放这封信。
“……”
“老师，我画了你，想看吗？”
将厚厚的信纸收拾好后，女孩突兀的开口。
少年银色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碧绿的眼眸转向身边依旧保持着端正坐姿的女孩。
他听见她继续说。
“在遇见你的第一天，我每天都画了一张，想看吗？”
萨菲罗斯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
这意味着，从在五台那个训练场初遇开始，这个女孩就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记录着他？
不是通过崇拜的目光，不是通过狂热的追随，而是用画笔？
“是吗，”萨菲罗斯开口，声音比预想中要沉稳一些，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只是带着普通的询问，“你的画技很厉害，之前给杰内西斯的……什么时候学的呢？”
“之前在村子里。”
“我的记性很差，很多时候，需要靠记录来记忆东西，靠画笔来记忆人。”
她似乎觉得解释完毕，又将问题抛了回来：“你想看吗，老师？”
“……嗯。看看吧。”
得到许可，西莉娅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她弯腰，从座位底下——萨菲罗斯这才注意到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素描本，显然是她刚才写信时垫在膝盖上的东西——抽出了那个本子。
本子不厚，封皮是普通的硬纸壳，没有任何装饰。西莉娅将本子翻开，很自然地递到了萨菲罗斯面前。
第一页。
场景是五台的那个露天训练场。
画面中央是他的背影，银色的短发，挺拔的站姿，穿着当时那件沾染了些许尘埃的1st制服。旁边是那个手足无措的教练，还有围观的士兵模糊的轮廓。
”这是我当晚在基地的监管室里画的。“
萨菲罗斯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滞了半秒。
第二天。场景变成了那个被清剿的废弃基地内部。他站在中央，正宗刚刚归鞘，周围是倒塌的设备和墙壁。
画面捕捉到了他侧脸的轮廓，以及当时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战斗刚刚结束的肃杀气息。
第三天。直升机内部。他靠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样子。画者显然离得很近，连他发丝的细节、制服肩章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第四天。神罗大厦的走廊。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画面是从后方低角度描绘的，他的背影占据了大部分画面，显得高大而遥远。
第七天。照相室。他斜倚在墙边，看着她被化妆师摆弄。画里的他，眼神似乎正落在画面之外的某个点上。
……
一页，又一页。
每一张画都标注了日期。有些是战斗中的瞬间，有些是任务间隙的休憩，有些是基地里的日常行走，甚至有几张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在处理文件或看向窗外时的样子。
从五台初遇到现在返回米德加，不过十几天的时间，这个本子里已经积累了十几张画。每一天都没有落下。
她说，她记性不好，需要靠记录来记忆。
用这种方式来“记忆”他吗？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画面是刚才在直升机上，他伸出手抚摸她头顶的场景。画者显然是凭记忆补完的，因为画的是侧面视角，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眸和专注的神情。
萨菲罗斯的手指停留在这一页的边缘，久久没有动作。
“我刚刚在后勤区补完了它。”西莉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是今天份的。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他慢慢地抬起眼，看向坐在身旁的女孩。
西莉娅正安静地回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瞳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面容。
最终，偏过头的人是他。
“……画的很好。”
“老师，你以后还想看吗？我每天都会补一张。”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变得清晰可感。
萨菲罗斯能感觉到女孩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脸上，那目光平静而执着，不带任何催促，却自有其重量。
“每天都画，不觉得麻烦吗？”
“不麻烦。”西莉娅的回答依旧简洁，“记录很重要。”
“就像每天都要练习挥刀一样。这是习惯。而且，老师你看到画，会开心。”
她补充道，语气平静。
“……”
“嗯。”他最终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算是回应。
“画好了，可以给我看看。”
他补充了一句，维持着最后的界限：“但我不会每天都看。我有任务和训练。”
“好的，老师。”
西莉娅立刻点头，仿佛得到了期待的答案。
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直升机正在下降，米德加那庞大的钢铁轮廓在地平线上逐渐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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