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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舞曲

拉美西斯的游戏规定是,王后选择游戏内容,卡蜜罗塔选择游戏人选,二人可以自由选择参加游戏的人与她们较量,但不能作为游戏赢家而获得胜利和赏赐。

首先由王后决定内容。奈菲尔塔利的提议是塞尼特棋,这是古埃及流行的棋盘游戏,安珀记得奈菲尔塔利王后的墓里有她下棋的壁画,想必王后是十分喜爱且擅长此棋的。所以王后胜出,也是意料之中。

这期间,安珀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棋局上,飞快地从自己身上“好沉”的饰品中解下一些项圈、臂钏、黄金细链,然后像只灵巧的猫一样,借着敬酒的动作快速移动到艾薇附近。

“艾薇!”她低声唤道,艾薇身子动了动,偏过头去对她微笑:“安……阿米拉……”

“怎么不戴点东西?这不是不符合礼节吗?法老居然不怪你?”安珀一股脑儿把那些解下的饰品往艾薇身上挂。

艾薇只是仓促笑笑:“这……说来话长呀。”

“腿伤……没问题吗?”

“没事!”艾薇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发,“走路没有问题。”

“那……冬……他……”

“呃……”艾薇的眼神忽然飘忽不定,语气带着不自然的停顿,“冬啊,他……他睡着……对,他睡着了!”

“睡着?”安珀狐疑地重复了一遍,还想追问下去。

此时下一局开场,卡蜜罗塔先选人。她率先站起,用尖锐的声音点名——

“下一个,我选艾薇公主!”

全场哗然!安珀震惊地停住动作,嘴巴张成圆形。艾薇与王后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前者一脸茫然,后者满是顾忌。

咦,奇怪,卡蜜罗塔是西曼的小女儿,干嘛不选其他西曼派的官员呢?难道是怕奈菲尔塔利用塞尼特棋获胜?可安珀与艾薇朝夕相处,从没见她的手碰过棋盘!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奈菲尔塔利对艾薇提出的要求是——跳舞?

艾薇竟也欣然接受。她缓缓走到大殿中央那片被灯火照亮的空地,穿着那身朴素得过分的白裙,在满殿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微微闭眼,似乎在酝酿情绪。

就在这时,安珀脑中灵光一闪,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艾薇身上,假装不小心撞到艾薇身后,手中的金杯恰好泼洒出一些深红色的葡萄酒液,溅在艾薇的白裙下摆。她飞快地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皮囊,里面装有平日用于记录药方、装各色植物矿物的颜料粉末,包括赭石、红花等制成的染料——瘟疫时拿来做隔离标记剩下的。此时情急之下,她顾不得许多,用手指蘸取染料,在艾薇素白的裙摆上轻轻涂抹勾勒。

几笔看似随意的藤蔓、星点,在普通光线下并不显眼。安珀做完这一切,深深看了艾薇一眼,迅速退开。

“殿下恕罪。”安珀道歉,动作却利落地完成了“改造”。

艾薇瞬间明白安珀的意图,她感受到安珀塞进她手中的小袋粉末残留的触感,也看到了裙摆上那正在吸收酒液、颜色变深的部分。她不动声色地借着整理的动作,快速用手指蘸取残留粉末,看似随意地在自己袖口未湿处又涂抹勾勒出几道流畅的枝叶藤蔓图案。

提雅公主试图阻止艾薇,对方却已走到乐队旁边开始安排。她将裙摆染色的部分露出来,剩余部分打了个结,银色的发丝被绾起,露出白皙的脖颈。

音乐响起——不是传统的埃及乐调!

四拍拆为八分,每四、八拍是两声鼓点,穿插响板,在一、二又二分之一、四、六、七拍介入,最后在一、三、五、七拍加入敲击声——这是充满现代感的韵律节奏!这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律动和空间感的旋律,被乐师们奏响了!

就在这奇特的音乐中,艾薇动了。

没有柔媚婉转,却充满了力量、速度与爆发力!她的身体随着强烈的节拍旋转、跳跃、折腰、摆胯,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踩在鼓点上,充满野性的生命力。

更令人震撼的是,随着她的舞动,裙摆飞扬,那些被酒液浸透又被染料覆盖的部分,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竟开始散发出幽幽的、梦幻般的光芒,如同黑夜中流淌的星河,又似尼罗河畔神秘的萤火,而安珀挂在她身上的黄金细链和青金石臂钏,随着她的动作折射着灯火,与光芒交相辉映。

她仿佛不是在跳舞,而是在用身体点燃一场时空交错的火焰,素白的衣裙是画布,染色与金光是笔墨,现代感的音乐是灵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伐、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灵动的眸子盯住眼前空气中的某一点,好像在热切地望着自己的恋人。她独自一人,却跳出了双人舞般的张力与激情!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舞蹈夺去了呼吸。

安珀站在角落,双手紧紧捂住嘴,浅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这舞步,这节奏,这强烈的现代感,她绝对不会认错!这分明是拉丁舞与现代舞的结合,这是——

来自未来的舞蹈!

艾薇……她……她到底……

联想到她平日对现代事物的兴趣、对“英国”的熟悉、对古埃及心疾药物常识的匮乏……一个惊涛骇浪般的猜测几乎要冲破安珀的喉咙,却始终在嘴边徘徊不敢出声——多么离奇、多么荒谬的……

一曲骤停,艾薇单膝微屈,一手高扬,染着藤蔓的裙摆如盛放的花朵般铺开,在幽光中定格。她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似乎等着谁接住她,可她只是一个人在跳舞,眼看就要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拉美西斯突然抱住了她。

喂……安珀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万人之上的法老,竟被艾薇的舞蹈惊艳到亲自下场扶她!

艾薇微微喘息,苍白的脸上因运动泛起一丝红晕,灰眸亮晶晶的,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法老。

“舞蹈……怎么样?”

“你……”拉美西斯一时失语,淡漠的声音卡了许久,最后却异常果断和轻松地说出两个字,“赢了。”

清晰的鼓掌声传来。是安珀,她站在厅内一个大柱旁边,嘴角上扬,眼神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鼓掌的动作却很是卖力。随着她的动作,大厅内响起如潮水般的掌声。

“你想要什么?财富?地位?就算是不想去古实,你也但讲无妨。”

拉美西斯双手抱胸,漠然的神色一如既往。不过安珀怎么觉得,他握着金杯的手力度大得要捏碎它了。

艾薇摇摇头,果断提出释放舍普特的请求。

拉美西斯缓缓站起身,琥珀眼眸深深地看着大殿中央那个如同燃烧殆尽的星辰般耀眼又脆弱的女子,轻轻举起右手,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依她。”

艾薇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她赌赢了!舍普特有救了!

安珀也长长松了一口气,为艾薇的平安无事,为舍普特的幸运。但她心中的惊涛骇浪,仍丝毫未平。

“看来,”拉美西斯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脸色各异的西曼、欧姆洪德等人,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冰封尼罗河般的寒意,“各位所关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记住今日的游戏。”他刻意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本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结党营私、互相倾轧、手段卑劣至危及王室威仪之举……

“杀、无、赦!”

冷漠肃杀的表情,不带波动的语调,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便有如此魄力和影响力。琥珀色双眸犀利地看向西曼,后者浑身一颤,手一松,酒杯忽然落地,“哗啦”一声碎裂。满殿贵族,无论派系,皆被这森然杀气所慑,慌忙离席跪拜,冷汗涔涔。

然而,法老并未让他们起身。他径直走下王座,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走到艾薇面前抓住她的手腕。

“各位接下来请自便。”他的声音不容置疑,拉着艾薇,跟身旁的大将军孟图斯说了几句话,便无视满殿跪伏的众人和艾薇轻微的挣扎,大步流星地朝中宫走去,再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安珀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大脑一片混乱,眼睁睁看着艾薇又一次被拉走,看着那扇轰然关上的厚重木门,只觉得一股邪火蹭地窜上头顶。

好样的,拉美西斯!你到底要干什么!自己迟到拉着艾薇,现在又拽着她走了?

她在心中继续咆哮,一次两次的,把艾薇当什么了?她的腿伤还没看!心疾随时可能因为跳舞再犯!刚才那舞几乎可以耗尽她所有力气!

提雅公主为什么突然给她镯子?她跳的那舞到底怎么回事?那现代感十足的音乐和舞步……

无数的问题和担忧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胸口翻滚,几乎要将她淹没,而那个该死的法老,就这样又一次,霸道地、莫名其妙地,把艾薇带走了!留下满殿的狼藉和一肚子的未解之谜!

安珀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礼仪了,浅绿色眸子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侧门。还有冬!冬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没有回到这里……法老有没有处罚他,他知不知道法老要把艾薇带到哪里?

她必须找到他们……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

安珀像只困兽在王宫的回廊里疾走。她避开巡逻的卫兵,在艾薇可能被带去的宫殿附近,寝殿、书房、甚至幽静的花园,转了一圈又一圈,却连个人影都没找到。法老到底把艾薇带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守卫森严的密室?还是直接送回了她自己的宫殿?

就在安珀气馁得几乎要放弃,准备先回自己住处再想办法时,她鬼使神差地绕到了艾薇居住的宫殿附近。月光下,宫殿侧门外的廊柱阴影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靠着冰冷的石柱,缓缓滑坐在地上。

是艾薇!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染着颜料、挂着几件安珀饰品的素白长裙,头发微微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微微耸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和失魂落魄的气息,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艾薇!”安珀心头一紧,立刻冲了过去,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法老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艾薇,确认她没有新的外伤,但那股浓重的悲伤却让她心惊。

艾薇缓缓抬起头,月光照亮了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和红肿的眼睛。她看着安珀焦急担忧的脸,灰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挣扎、不甘,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拉美西斯……”艾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不想让我去古实……不想帮我找荷鲁斯之眼了……”她断断续续地、带着嘲讽和悲愤,讲述了刚才在某个僻静殿堂里与法老那场激烈的争吵。

拉美西斯执意要将她娶作侧妃,要她留在埃及,留在他的视线之内。他不再提什么政治联姻,只强硬地要求她留下。可这对艾薇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与法老之前的交易——她以“艾薇公主”的身份远嫁古实,换取法老倾力寻找荷鲁斯之眼——是她返回现代的唯一希望!她激烈地反驳,质问法老为何出尔反尔,甚至不惜再次提及那个交易。

然而,法老的回应却让她如坠冰窟。他琥珀色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冷笑:“艾薇!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逼近一步,声音低沉而危险,“秘宝之钥只余三枚,你永远都别想得到荷鲁斯之眼!”

绝望瞬间淹没了艾薇。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拿到荷鲁斯之眼,为了离开他,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她愤怒地控诉他的自私和欺骗,甚至狠狠扇了他一耳光,说出狠话:

“我绝不,嫁作你的偏妃!”

这彻底激怒了法老。他勃然大怒,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帝王威压,最终冷酷地宣判:

“很好,很好!那么后天,你就立刻启程去古实吧!”

“所以……”艾薇看着安珀,泪水再次滑落,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哀求,“安珀……我没有选择了。我必须拿到荷鲁斯之眼,我必须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紧紧抓住安珀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是!你来自未来,对不对?你的那些知识,你的想法,你对‘英国’的熟悉……瞒不过我的眼睛。”

安珀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起来!难怪她会跳拉丁舞,难怪她想尽办法寻找荷鲁斯之眼,难怪她要把自己收入宫中做侍女,艾薇……这个名字的读音本身就非常奇怪,在古代的埃及很少见,在现代的英国却很常见……

她果然也是穿越者!

“荷鲁斯之眼……它能带我们穿越时空,回到属于我们的时代!”艾薇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帮我,安珀,帮我一起找到它!只有我们联手,才有希望!我们一起……回家!”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安珀的大脑,法老的偏执与欺骗、荷鲁斯之眼的真相、艾薇的坦诚与求助……但最终,“回家”两个字如同最明亮的灯塔,瞬间照亮了她心中所有的迷茫和犹豫。她反手紧紧握住艾薇冰冷的手,浅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好!艾薇!我帮你!我们一起找到它!一起回家!” 她没有追问艾薇更多,此刻,共同的困境和目标让她们成为了最紧密的同盟。

*

两人互相搀扶着,带着一身疲惫和刚刚结成的秘密同盟,悄悄回到了艾薇的宫殿。推开寝殿的门,里面一片寂静。安珀下意识地寻找冬的身影——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定急疯了!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寝殿内室的软榻上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冬……竟然……在睡觉?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对于他来说有些窄小的软榻上,呼吸均匀悠长,眉头舒展,睡得……无比深沉?甚至有些……过于沉了,完全不像一个在如此惊变之夜该有的状态。

“冬……?”安珀难以置信地低唤了一声。

艾薇顺着安珀的目光看去,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表情,眼神飘忽,脸颊可疑地泛起一丝红晕。“呃……那个……”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声音低如蚊蚋,“其实……下午被法老带回来之后,他让冬守着我……但是,我……我要去宴会救舍普特……”

安珀瞬间明白了,她睁大了眼睛:“艾薇,你……你不会是……”

艾薇飞快地点了点头,眼神躲闪:“我在给他喝的水里,加了一点点……嗯……能让人‘好好休息’的草药粉……”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低,完全不敢看安珀震惊的眼神。

安珀一时无言以对。

我的殿下啊!您对冬下手可真够快的!

就在这时,仿佛是感应到了她们的注视和谈话声,软榻上的冬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栗木色的眼眸初时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和迷茫,如同迷失在森林深处的鹿。他摇摇头,淡棕的头发晃了一晃,眨了眨眼,视线聚焦,看清了站在榻前、表情复杂的艾薇和安珀。记忆似乎如同潮水般回涌——猎鸭处的混乱、艾薇落水、法老震怒、自己被命令守着她,然后……然后他喝了水……再然后……一片空白?

他猛地坐起身,宿醉般的头痛让他皱紧了眉。他看着艾薇明显哭过、疲惫不堪的样子,又看看窗外深沉的夜色,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攫住了他。他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刚睡醒的干涩:

“殿下……阿米拉小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下午……后来发生了什么?陛下他……” 他顿住了,因为他看到艾薇和安珀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感觉每次她们交换眼神的时候都要出大事。

艾薇深深地呼吸,看着冬那副完全状况外的迷茫样子,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感觉,平静地开口:

“冬,准备一下吧。

“陛下有令。

“后天一早,随我启程,远嫁古实。”

冬下意识应了一声:“嗯……嗯?”

他刚刚清醒过来的大脑,似乎还无法处理这过于跳跃的信息。栗木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那迷茫困惑的表情,仿佛在无声地问:我是谁?我在哪?我错过了什么?

安珀看着冬那副罕见的、完全懵掉的样子,再看看艾薇一脸“就这样吧”的表情,忽然觉得,这混乱的一夜,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至少,回家的路,有了同伴,也有了……呃,一个看起来还需要点时间重启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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