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石轶指尖凝着红色的魂光,蹙着眉贴在王璐洁白的额头上。
王璐紧闭双眼,面色青白,生死不知,气息近无。
阿贞垂头看他,右手扶在男子后颈上,满脸惊慌。
红光没入王璐的额头,如泥牛入海毫无起色。楼石轶顿时心生疑惑,于是抬头去看阿贞。
二人目光短暂相接的瞬间,楼石轶空着的右手作鹰爪状,凝着红光迅猛抓向阿贞的右肩,五指钩曲,若是吃上这一招他引以为豪的阴魔爪,这修为低下的少女起码废掉整个右臂!
楼石轶想要逼迫她立刻后退放弃钳制王璐!
岂料少女不闪不避,指尖青色光芒一闪,现出一枚青色的针状的法器,楼石轶一见便觉不妙。
阿贞吃了这一记阴魔爪,从右肩膀到大臂立刻绽开五道飞溅的血花,痛得她脸色一白,嘴唇抿紧闷哼一声。
幸好她提前一步将法器驱动,青针直接从后颈穿透了王璐的头颅,一道尖利青光从他的额头冲出来。
楼石轶气急,趁着这瞬间抢走了王璐,却看到他额头沁着一点殷红血珠,慢慢从额头滑落至脸颊。
他探王璐的脉搏,一脸心死地接受了现状,缓缓收手,手心赫然是一张爆炎符。
耷拉着眉毛的中年男子不痛快地呵呵笑道:“小友年纪轻轻,心眼倒是真不少啊。”
刚刚他先出爪,还在手心里准备了一张爆炎符,就是为了一击即中趁胜追击,多数人只会防他第一招,就躲不掉接下来横掌贴身一拍的爆炎符。
他是真的想一招废了这少女!
阿贞靠左手捏着的提前发动的符箓,以极致的速度躲掉了楼石轶那阴魔爪大部分的伤害,虽然受了伤,但好歹保住了整个肩膀。
她将右手的青针捏好,不急不徐,先运气调整气血流通,来减缓右臂出血的症状。
十六年来,她也是第一次和修士斗法,面对的还是修为碾压、毫无胜算的结丹期修士,刚刚这么一点时间,她的心跳已经震耳欲聋,后颈汗毛竖立——结丹期修士随手一击,她差点不死则废。
即使提前准备,依旧受创不小。
好在代价她还能接受。
楼石轶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难啃,谨慎又凶狠。
他们身上的法宝符箓都不少,即使用计迫使楼石轶为救王璐损耗了他本命法宝的本源之力,但是胜算依旧渺茫。
她当即决定必须不惜代价先杀了王璐,才能拖到阿爹和阿娘留下的阵法启动的时候。
“前辈何必如此气急败坏呢?我也只是自保罢了,你们的手段如此狠厉,怕是一到鬼灵门,我就要被打上魂印,沦为炼器的傀儡吧。”
“那是王璐喜欢用的手段,老夫可没有这种爱好。”楼石轶眼睛眯起,“能暗算到王璐,小友身上好东西还真是不少。”
“现在这样拖延时间,是还剩什么留着对付老夫?”
“法器?阵法?”
“就算你身负传承,先祖留下了什么了不得的符宝,以你炼气期的修为,也只能发挥五分之一的威力。这样的符宝,可伤不到老夫!”
“呵呵,老夫可不是王璐那种靠丹药堆上来的结丹修士。老夫劝你少做挣扎,乖乖地都交出来,老夫可以考虑不折磨你,给你一个痛苦。”
符宝,是只有结丹期以上的修士才可以制作的一种奇特物品,将法宝的部分威力封入符纸之中。
虽然并不限制使用者的修为,但是筑基期以下的修士使用的时候,只能发挥出符宝十分之一最多十分之二的威力。*
他说的确实不错,出云死前,留下一枚她提前炼制的符宝,以特质的符纸制作,封有出云结丹巅峰期时的一道剑意。
出云说:“阿贞,你天生心窍不全,无论什么天材地宝都无法使修为更进一步,只能停留在炼气期,是以只能发挥出符宝的些许威力。”
“不过你阿爹和我早预料到这个情况,提前为你研制了配合使用的阵法,二者合一,甚至能发挥出超过原本的力量。”
所以阿贞还需要耐心等待,等待猎物自己踏进为他设好的陷阱里。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仅此一剑,仅此一次!
话虽如此,这楼石轶却谨慎得过分了,只是拖延了他片刻,他已经在思考是否要降低损失,不如直接抽身离去,不再在此和她纠缠。
即使阿贞只是一个炼气期修士,但看她不声不响就能暗算到王璐,想来她身上法宝应该不少,说不得就是什么老怪的后人。
如果和她斗法,轻则损失家底,重则被老怪追杀。
现在少女在这里强撑,不知是真有后招还是故弄玄虚。
不过若是能悄无声息地把她杀了,这些宝贝不就都归他楼石轶了?哎唷,这可真的是。
楼石轶还在琢磨下毒暗算的阴招,阿贞心道,他果然比那个王璐更恶心。
比起王璐,楼石轶更是臭不可闻,简直像是一滩腐臭的毫无生机的死水,连浮萍也只能在此浊水中腐烂而死。
阿贞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能有他如此阴沉浓稠的恶意。
“前辈,小辈突然才想起,忘记说了一句话。”
阿贞直起身,她还半身带血,面色苍白。
楼石轶先前被她的柔弱外表迷惑,以为她是雾气中沾着露水的纤弱花朵,此时她不再伪装,星眸明亮,舒展如枝繁叶茂的树。
她扯起一边的嘴角,这个笑容让他立刻想起讨厌的王璐:“前辈虽然机关算尽,可惜天赋太差,想来仙途也就此到头了吧。”
楼石轶眼睛眯成一条缝,杀意腾腾地暴涨!
鬼灵门中并没有人敢招惹这位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和蔼执事——魔修手段层出不穷,彼此倾轧更为激烈,能在这样的门派中立稳脚跟,自然不如表面柔善可欺。
楼石轶他自己就是扮猪吃老虎之辈,如今被雁啄瞎了眼,不意被这修为低下的柔弱女修蒙骗,这叫他如何甘心闷声吃下这个大亏!
王璐这样状态,回去门中还不知要如何和他老子交代呢!
如今,这炼气期修士也敢对他口出恶言,真以为他踏上修炼之路,靠的是什么与人为善吗?
他吸一口气,缓了缓怒意,又变成笑眯眯的样子了。将王璐的尸身放到一侧,他又祭出了那恶魂幡: “老夫这恶魂幡,倒还是头一次为了一个炼气期修士摇起来。”
话音未落,那恶魂幡飞到空中,散发着黑红色的光芒,几度暴涨,就将阿贞笼罩其中!
阿贞眯起眼,迎面阴风阵阵,吹得她身形摇晃,犹如风中蒲草:“前辈,你也知道我是个天赋还不错的炼器师,照小辈看来,你这法宝太过阴损,反伤自身,前辈就算今天不死在这里,也将要被法宝蕴藏的怨气反噬而死了!”
阵法一起,飞沙走石遮天蔽月,楼石轶阴沉的声音遥遥传来:“小兔崽子口气不小,先活着破阵再说吧!”
“看你是化成一滩血水,还是变成一副白骨,呵呵!”
扑面而来的不止是风,是阴森凄惨的鬼哭狼嚎,那些残缺的青白魂魄呜呜叫着,四处狂奔乱窜,只要被这些没头没脑的魂魄撞到一次,修士就会浑身寒战,神识受创。
众所周知,心魔是修士跨越境界时需要面对的最大阻碍。
而恶魂幡,某种程度上就是人为制作的心魔幻境,它集齐了世间最深的怨气、最毒的仇恨,凝结着含恨而死的修士生前最后一口怨气。
阿贞低头望去,世间到处是劫后的哭声,行道栖满饱食的乌鸦,黄泉接踵的是无坟的孤魂。
它们张开枯干的手掌,只剩下面目模糊的残缺魂魄,也要竭尽全力地将人扯下无尽的黑暗和无边的苦痛里!
它们在哭喊怒骂,或是疯狂求饶,抑或是癫狂大笑,阿贞一边走,一边听着。
听着他们如何从呱呱坠地的幼儿,长成懵懂天真的孩子,又怎么从一个凡人变成了修士,最后如何含恨变成了孤魂野鬼。
它们在哭喊天道不公,为何历经磨难,脱离**凡胎,依旧跨不过生死难关。
它们受尽折磨,含冤而死,生前无望,死后无路。
呜呜咽咽,凄凄惨惨。
问一口气不来,该去何处安身?
“欲得安身处,仙山可长保。”她喃喃低语,左手捏诀,指尖亮起一道火焰,先是从红变为橙色,又转为黄白之色,最后稳定在白蓝色。
随着火焰的温度越来越高,那些鬼哭狼嚎都像被烫伤了似的发出吱吱的让人牙酸的声音,烟消云散。
火焰里灼灼燃烧的是她的前尘往事,记忆犹新,斯人已逝。
幼时她曾听阿娘讲经,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她忍不住追问:“如何也不得解脱吗?”
记忆中的温柔女子沉默许久,说:“如何都不得解脱。”
上古的仙山早就隐匿在了漫长的时光河流中,那些洞天福地,那些通天神通,那些上古大能,都如云烟一般消散了。
只留下寂寥大地,灵气稀薄,万物凋零。
只留下只言片语,凡间的传说中,仍有这样一座仙山,名为昆吾山,登之乃神,登而不死。
可惜这世间早已无仙山,也无登天的梯子了。
可怜吾辈寻仙问道,若是最终不得飞升,纵使千百年修行终不免身死道消,那是如何也不得解脱了。
如果楼石轶的恶魂幡,不是神识类的法宝,只能以魂魄和心魔作为攻击手段,而她的灵火天克此类术法;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们二人的法宝,用计损耗了这恶魂幡的本源;如果不是这法宝需要使用者全神贯注地操纵,使楼石轶无暇使用别的阴毒手段,换一个别的结丹期修士来,阿贞想,自己确实是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了。
如她所愿,楼石轶十分依赖自己这法宝,心性卑鄙不堪,看似谦卑和善,实则阴毒记仇,才能被她成功激怒,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来准备符宝和法阵。
“楼前辈,你有尝试去体会你的灵力是怎么在丹田里汇聚、流动的吗?”
“你有试过去观察你的神识是怎么在灵台里跳动、呼吸的吗?”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修士是**凡胎,却得天地造化,只凭借灵根就能引气入体,修得种种神通吗?”
她手里用以照明的火焰,因她走路带来的颠簸,使得那点光芒也摇曳不定,如同发光的野兽眼睛,在漆黑阴沉的夜色里闪烁。
少女步履缓缓,慢慢向前。
一点火光照亮之处,百鬼退散!
楼石轶大惊失色。
怎么会,低阶修士进入此阵,光是那些直击神识的恶魂厉魄就无法应对!
何况这还是他改良过的,足以引发心魔的奇阵!无论是谁进这阵中,都要被心魔所摄!
越是修为高深,心魔越是恐怖。
若她是因为隐藏修为才能应对那些恶魂厉魄,后面那些心魔就会更强大,更难面对。
她到底是谁?如果她才炼气期,为什么就已经炼化了灵火?
他无往不利的奇绝诡阵,竟叫这少女轻易就破了!
“凡人有一句话,叫抽刀断水水更流,用在修士身上也是一样的。”
“灵气就像一条肉眼无法看到的河流,永不止息地向前流淌,要控制河流的走向,如今的我还是无法做到的。”
“修士凭借灵根吸纳灵气,在体内化为灵力,沿着经脉如一条细流向丹田聚集。”
“所以我并没有直接阻断你们灵气的吸纳,我只是引导入体的灵气,使其从一条细流变成了千丝万缕的细丝。”
“化灵气为丝线,以我之力就能轻松使其稍微改道,让它们不向丹田汇聚,这就是散灵的运作原理了。”
“不过结丹期修士的丝线,不借助这枚特制的法器,还真是难以精密控制。”
阿贞抬手,指尖一点青芒,她只是在空中轻弹手指,作势一拉一扯,楼石轶就感到了不妙,周身灵力凝滞,居然动弹不得。
他大惊之下,细细感受,转而桀桀狂笑出声:“破阵了又如何!你的修为根本驾驭不了这法器多久!”
等她力竭,还不是任他鱼肉!
只见少女抬起一张素白的无血色的脸,凛然如苍山雪,鲜血从她的眼眶里缓缓流下,双眼湛然,澄澈透明。
她淡然一笑:“只凭这点当然不行,但是时机已到。”
时机?什么时机?
楼石轶顺着她的目光怔忪低头,却见脚下不知何时荧光点点,以少女为中心,亮起了一个循环旋转的法阵。
紧接着,少女从怀中郑重地掏出了一张黄色的、画着一把小剑的符纸一样的法宝。
阿贞将其放在心口许久,刚抽出时,依旧带着心口的体温,带来一阵怅然若失。
她低头,像是和谁对话:“正是此时。”
一念清静,方入真道。
随着符宝最终完全发动,少女身后浮现出一柄七丈长的惊世巨剑,宝光万丈,气势逼人。
楼石轶看着剑光迎面劈下,突然想起了自己最早的师父。
师父很爱钓鱼,对他十分严厉。
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师父在杀鱼,他在一旁,看着看着,案板上的鱼就突然变成了他自己。他体会到了这条鱼在砧板上所有的感受,又是恐惧,又是痛苦。
醒来后,他并没有忘记这个梦,于是十年后,他的师父成为了他恶魂幡里吸纳的第一个恶魂。
如今,他又变回了砧板上的那条鱼。
因缘生灭,不外如是。
*原著关于符宝:““符宝”此物还真是大有来历,竟是结丹期以上修士才可制作的一种奇特物品。
它是炼出法宝的高阶修士,把法宝的部分威力封入到特制符纸中,让其他修仙者也可暂时使出法宝威能的一种特制符箓,使其同时具有符箓和法宝的双重特性,被知晓其存在的修仙者戏称为“伪法宝”,深受他们追捧。
这种“伪法宝”非常特殊,制作它需要结丹期以上修士才行,但使用它却任何阶层的修仙者皆行。即使像韩立杀死的金光上人那样的三四层功法的修仙者,也可使用的似模似样。
只不过,筑基期之前的修仙者不会凝炼之术,使用符宝只能发挥出符宝十分之一二的威力,与顶尖法器相比,似乎高不到哪里去。 ”
九点也不能早点出小黑屋啊啊……感谢宝宝们的营养液[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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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蜃楼幻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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