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这转移话题就给她灌**汤的手段,为什么让她如此熟悉?
可阿贞依旧感到了不安。
“夫君。”
她目光坚定,语气笃定。
日光下,少女明亮的双眼里满是蓬勃的朝气。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不愿意告诉我。”
即使温天仁在努力忍耐,故作平静,她也察觉到了他平静表面下的汹涌怒气,因为这忍耐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出云就是这样,痛苦地忍耐着。
可那是什么?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痛苦?
死人在阿贞的耳旁桀桀大笑,让她烦恼地拧起了自己的眉。
那些恶意如命运的伥鬼,自身无力扑杀,只能粘腻地紧随在她身后的影子里,哪怕她的心只是暴露出一丝微小的裂缝,它们也会一拥而上。
它们等待着加剧她裂痕的扩散,直至彻底破碎,它们在等待着分食她沉默的血肉。
阿贞看着眼前的夫君,喉咙里像咽下去一团沉默的火,滚烫地烧灼着自己,直至心脏紧缩,耳旁嗡鸣不断。
恍惚间,阿贞还以为旧日重现,虚弱的出云如此对她说,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
“只有爱是纯粹的。阿贞。但仇恨不是。”
“不要恨,活下去。”
“去,阿贞,向北去!”
奉胜明也是如此,她在忍耐自己的愤怒,用那种怀念的陌生眼神看着她,她的目光在说,阿贞,你回来了。
可她到底是谁?
他们紧闭的嘴唇,他们没来由的叹息,他们避开她的对视,落于虚空某处的目光。
阿贞无法读懂这种回避和沉默。
她正站在一面高耸入云的墙面前,目光所及只剩沉默,可墙的那一端是什么,或许也只是一样的沉默。
她们沉默的叹息,凝铸成这样一堵沉默的墙。
她会推倒它,即使那墙的背后可能空无一物。
她会推倒它,因为那道墙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阿贞这样想着,对着这面墙伸出手去,她拖长了自己的语调,试图望进他复杂的眼底,看清那被迷雾笼罩的内心。
“你有事情瞒着我,夫君。”
阿贞一手抵在他光洁额头上,两眼亮晶晶的,盯着他翠绿的眼睛,见这姣丽少年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就要闪避一般地要低下自己的头去。
少女于是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再将额头的另一只手流连地擦过少年的眉眼、脸颊,最终停在他的胸膛。
她的温度从那相贴的细腻肌肤源源不断地传来,彼此的呼吸和视线不容闪避地交织在一起。
温天仁的心被她的手虚虚实实地牢牢捧住,自己都要为这段时间的患得患失发笑。
阿贞依旧如此不容拒绝,她选了他,就只是他。
那双翠绿的眼中满是压抑的情绪。
他伸手摸索过这张满是活泼生气的素白脸庞,凭借记忆停留在她的眼下,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擦拭,察觉到她眼里的困惑不解,他却真心地微笑起来。
“阿贞,那不重要。那只是你的过去。既然忘了,就不要再想起来。”
可他们的过去不该以这样的方式交缠在一起,如果她已经忘记,留在过去的仇恨中的,应该只有他一人。
苦海无涯,慈航普渡。
渡她一人去新的彼岸。
原来他也会这样感恩天地的慈悲,他已经不再怨恨自己。
“我师父六道极圣的修为已在元婴后期巅峰,整个乱星海鲜有敌手。即使仇深似海,我也心知机会渺茫,我只能咬牙切齿地忍耐,等待着抓住一切机缘。”
“所谓的未来,只为报仇。修炼只是为了报仇,活着只是为了报仇,对我而言未来并不能算是什么值得过于期待的存在。”
他忽然这么道,打破了沉默,也将思索出神的阿贞的心绪拉回到了他的身上。
如今的未来对他而言,只是注视阿贞时被她闪亮的光芒吸引,试探着描摹她的轮廓却触摸不到的光晕。
可阿贞她真是一个迟钝的修士,他本以为是她长在凡尘,未能了解过修仙界的法则。
可如今,即使这样和她说,她美丽的眼里还是没有一丝一毫对所谓命运的恐惧。心湖澄澈,平静无波。
这样澄澈的湖水,接纳了他,温柔地洗去他在尘世中所沾染的血灰,稀释了他的不幸和痛苦,所以他不需要脱离苦海,因为他已找到自己的岸。
命运对他足够慈悲。即使他依旧嫉妒,依旧不安,依旧不甘。
他希望她不要恨,活下去。
温天仁抬起手,慢慢地抚摸她的眉眼,这么道。
“天地之间,强者就是弱者的命运。”
这是他也认同的,刻入自己骨髓的,这天地之间的唯一命运。
任由强者摆布自己的命运,再去摆布弱者的命运。
这样活着,直到死去。
他以手指抵住她的唇,苦笑着摇头制止她不服气的话语,他以极大地耐心为阿贞再度讲起这些他嗤之以鼻的话语。
“低阶修士无法战胜高阶修士,修为的差距如隔天阙。那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元婴修士更是能以一己之力让山河倒流,天地变色。当你面对他们时,你只能心无旁骛,心无杂念,因为你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用神识将你扫查得一览无余。”
他想起乱星海的修炼时光,那些不甘心、愤怒却不得不恭顺地跪在六道极圣的座前,任由仇人摆布自己,将自己当作一具备用的身外化身的时光。
原来他在仇恨中度过了这么久。
久到只是遇到她,忽忧天地如此苍老。
“凡人只觉得有日月朝暮悬,有天地掌生死。可惜连天地都不能主宰修士的生死。主宰生死的,只是高阶修士。朝生暮死,也是修士的命运。”
“因为谁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会就这样突然地毫无价值地死去。”
少年低沉的话语中出现了一丝颤抖,阿贞捕捉到了这丝恐惧,于是她无言地紧紧抱紧了他。
“除非你能在这样的压制中,修炼神识的法术,反向探查他们,甚至监视他们。”
“恐惧就和修炼一般已经成为修士的本能,弱肉强食是修仙界唯一的法则,实力为尊,天经地义。”
“阿贞,你的眼睛里不该毫不掩饰,即使是伪装,你该伪装出恐惧的样子。”
“阿贞,你该恐惧,所以逃走吧,别被这样的命运追上。和这样的命运为敌,要付出太大的代价。你本不需要为此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你的爹娘……也不需要。”
她母亲这样的剑修,明明能够无敌于同阶,甚至进阶对战而不落下风,若不是被元婴期修士围杀,怎么会殒落得这样凄惨?
“不要与这样的命运对视,阿贞。不要反抗,也不要遵循。”
他为被这样美丽的眼睛注视感到悲哀,这双眼静静注视他的困顿于此的痛苦。
她的眼睛在告诉他,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感到害怕,但是我在你身边。
可他不能贪恋这样的温暖,让自己的心变得软弱。
弱者,无法守护任何东西。
无法挣脱命运的自己,要如何从命运的漩涡里保护这样易碎的美丽?
他修炼几十载,天赋过人,家世过人。他只需要高高在上,垂下自己漫不经心的眼,扫视那些旁人虔诚、恭敬、顶礼膜拜献上的供品。
他们是否因此而不幸,那并不重要,因为他高高在上地向下垂爱,他们就该欣喜若狂地接受。
他匍匐在命运面前,也会蔑视别人的命运,怜悯、慈悲,那是他不存在、也不需要的多余的感情。
“大道之争,你死我活。一个人成仙,往往意味着其他人的无奈殒落。”
“只能去争,只能去抢。”
“大道之巅,唯我独尊。一株灵草,一枚丹药,一本功法,一次机会。”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孤独、贫瘠、不幸。
因为天地间的大道只有一条。
大道的尽头只有一位。
数千年再无人能够飞升。
人界数次降甘霖,世间几时消厄运?
那是一种苦厄的大地借由天材地宝,传染给修士的厄运,自上而下、无一例外地感染了所有修士。
即使他们依旧顽强地带着这样被传染的厄运,执着于修炼唯一的终点。
天地灵气稀薄没有关系,去争抢,去算计,一位高阶修士的神通可以自立一国,本来就不需要依赖别人。
同门、好友、师徒、道侣、亲人,谁都有可能为了资源背叛你,大道如此,你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不能相信你自己。
因为大道如此狭窄,只有一人能够得道。
成全了你,谁来成全我呢?
可怜了你,谁来可怜我呢?
只要活得久一点,活得再久一点,活得更久一点。
可为什么我修炼这么久,依旧无法得道?
是我天资不够?
是我灵根不好?
是我不够幸运?
是我不够勤勉?
成仙,飞升!
得道,飞升!
指望成仙得大道,唯期今日你归阴!
千年无漏成仙体,不同俗辈受煎熬。
得之我幸,我不该不幸。
温天仁本也如此,他本该如此,从生到死,都坚定信奉着这样的信念。
当他终于学会怜悯爱人的不幸,愿意分担这样的不幸。可她的路还很长,她明亮轻盈的崭新灵魂,不该背负这些仇恨的行囊,不该被这样的命运压弯自己的腰杆。
他无法避开那澄澈透明的双眸,语气里是淡淡的苦涩。
“六极真魔功,需要真魔气附体。如果修炼大成,不光是会失去人形,或许性格都会大变。我不能保证……阿贞,或许我迟早也会变成我师父那样的魔修。”(注1)
“但我不会放弃这功法,因为只有修炼到极致,我才有可能能与元婴后期巅峰的六道极圣有一战之力。”
“我必须报仇。”
他的唇并不薄,但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守卫着那些他不愿意泄露的秘密。
那些遥远的,不该从镜心里看到,而是应该从嘴唇里,自内心深处吐露而出的秘密。
“我的师母与师父是一对怨偶,他们相敬如冰,时常怨忿以对。可她从小教我的,师母所自创的闻名于世的剑法,却名为鸾凤剑诀。”(注2)
“我从前并不懂,鸾凤和鸣,终成怨侣,六道极圣他那样的修士怎么值得别人去爱?他这样自私冷漠残忍卑鄙的修士,不配得到一丝一毫的爱,阿贞。”
他的手不自觉地一紧。阿贞的手突然被捏得紧紧的,隐隐作痛,她没有眨眼,盯着他的眼睛。
“可为什么是这样的剑诀?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遇到你,我才理解这套剑诀。为什么爱也好,恨也罢,修士得寿元如此,爱恨依旧如此恒久。”
“旧爱已成空,盟誓永珍重,鸾凤各西东,嗔情自难绝。可我是你的夫君,若我负心若此,应当饮恨而终。”
“那是我的过去,不该成为你的牢笼,阿贞。”
阿贞听他这样说着,摇了摇头。
“那不是牢笼。”
“朝生暮死,也不是毫无价值的殒落。”
她的眼里浮起水雾,那些遥远的未来灼烧着她的心,因为天地依旧被这样的命运主宰。
不可以急躁,不可以轻浮,不可以被仇恨冲昏头脑,不可以在等待中消磨殆尽。
“灵草、丹药、功法、法器、洞府,那些在前任修士殒落后,等待着别的修士继承的有价值之物,并不能代替我心中的你一分一毫,夫君。”
爱恨不是单纯地增减或者抵消,即使伤害永远是一道陈旧伤疤。
爱只是一道光照出灰尘在光中的轨迹,爱只是存在本身被如此注视。她看到了他,就爱上了他。
“再强大的修士殒落之后也不过是一具无法为自己再生出哀叹的沉默血肉,等待着一批又一批新的进食者。即使是修士的心,依旧恐惧失去甚于得到,可是我在你的身边。我会用我的强大来守护你,夫君。”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里没有太多太多给爱的余地,可你没有的爱,我有很多,我会很爱很爱你,夫君,直到填满你的心,直到那些仇恨再也无法拉扯你的心。”
她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宽容。她的爱总是如此充裕,仿佛烛在笼,火在灰,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她的语气是如此笃定。
因为爱并非来自恒久的誓言,牢固的依托,强大的修为,珍稀的功法,绝世的机缘,它或许只来自一颗纯粹的心。于是天地万物,应心而来,百川归海,势不可挡。
即使被毁灭,也会从灰烬中重生。
即使被弃置,也会重新逆流而上。
风过竹海,沙沙作响。
“真是选了不错的传人啊。”
竹林阵法运行的屏障之外,绿衣女子静默注视着一切,她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忖度,几分了然,几分嘲弄。
“很可惜,这一次,你依旧无法亲眼见到。”
感谢bb们的营养液和留言
注1:六极真魔功:“……六极真魔功修炼到极致,足可以召唤真正的圣魔分念附体,论修为神通就是和化神修士也可一战的,只不过从古至今,在人界从未有人真修炼到此种至高境界而已。”
注2:鸾凤剑诀: “我的事和六道有什么关系。你若不情愿的话,我倒想用‘鸾凤剑诀’向万宗主也切磋一二。”美妇一听此话,却更加恼怒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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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鸾凤剑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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