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
温天仁听着阿贞这话,心中一动,眉头一跳。
他摁在阿贞的肩头,将正低头沉思的少女转向自己,翠绿的眼底那些愤怒和焦躁如同有两团火焰在闪烁。
“阿贞,千年之前天南大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你说的那些修士……是不是你的仇人?”
他还想问,是不是你记起了什么?
比如你的前世,比如……
那些话在他眼底闪烁后又熄灭,幽幽缈缈好似寒夜中的冷星。
玉面红唇的姣丽少年就此沉静下来,突然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正如温天仁不愿意过多提及自己的过去一样,阿贞也没有说过太多有关出云的事情。
他只能凭借出云留下来的功法和笔记推测出她的爹娘都是天赋异禀的天才修士。
既是天纵之才,无奈殒落于此,实乃人界憾事。
若是说魔道行事残忍至极,那么正道的伪善也不遑多让。
他知修仙界修士们行事利益当先。越是修为高深,保命的法子越多,如出云和龙夜,本不该如此籍籍无名地死于凡尘。
他知阿贞闭口不谈的过去该是血海深仇,只得血债血偿。
他也知阿贞的仇人,若还能在天南大陆活到今日,必然是些不逊于六道极圣太多的老怪物们。
他还知道阿贞修行最关键却缺失的魂魄,知道导致她心窍缺失的症结,正在她所遗忘的被残害的前尘往事之中。
他还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他从六道极圣那里获得的力量只够他继续隐忍懦弱地跪着活下去,他一个人可以这样麻木地咬牙切齿地活下去,可是阿贞呢?
无能为力的懦弱的他,甚至不能寄希望于飘渺的因果报应。
因为修士没有什么因果报应,修士只分强弱,只决生死。
这些念头,牵系在他本就沉重的心灵上,坠着他无言地沉入更深处。
他无言,身侧的黑暗却躁动喧嚣起来。
他又一次听到了黑暗之中莫测的哂笑。
“夫君?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阿贞带着疑惑,这么问道。
她手里那一点灵石的荧光尽力驱散了二人身侧一丈的黑暗。
“夫君?”
阿贞面对着这焦急不安却又沉默的少年,却突然轻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满是喜悦,如她洒满星辉的璀璨夺目的双眼里满溢而出的光芒。
她在喜悦什么?
阿贞笑得温天仁有些迷茫,他迷惑地抬起眼,眼中仍有摇曳不定的痛苦和愤怒,如雾一般,氤氲在这昏暗之中。
“阿贞……”
他刚要开口。
阿贞却笑着将他的腰揽住,把自己的脸埋在夫君的胸口,将自己深埋在这股迷人的馥郁的香气里。
她感受到了这么多的爱,怎么会不高兴呢?
出云爱她,却把她留在黑暗和痛苦里这么久。
有多爱出云,就有多恨夺走出云的那些修士!
阿贞最恨的,就是修仙界自诩命运的修士们!
失去,却又得到,失而复得,就恐怕得而复失。
她怎么会不紧紧抓住这爱的来源,怎么能不像贪婪成性的吝啬鬼一般反复确认,反复沉浸呢?
阿贞微笑起来,眼中的光氤氲难明。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温天仁害怕自己怀中的少女真的会如镜子一般碎裂成无数片,出于这种难明的恐惧,温天仁默默无言地也抱住了她。
他听到少女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笑意,婉转如莺:“傻夫君,初见时都是我主动告诉你的,可如今你却会主动问我了,你在关心我,我当然高兴啊。”
阿贞勾起唇角。
原来这就是奉胜明所说,不要依赖镜心的体验么?
“夫君,你猜的不错,千年以前,我阿爹被追杀从大晋逃亡至天南大陆。只是在坠魔谷寻觅材料时,不幸被几个元婴修士集结了不少结丹修士围堵我阿爹,想要抢夺他手中的聚灵铃。我爹只是结丹后期的修为,无奈之下自爆元神和法宝。”
“他自爆元神后,身躯中本已经炼化的灵火又重新化作天外陨石伴生的天外异火,最终坠落在凡尘中的姜国桐州,如今的李家村之地。”
“后面的事情,我已经同你说过了。”
温天仁的胸口微微震动,但他并没有出声,只是依旧听着这少女静静讲述。
“如果不是我阿爹修行的功法,即使身躯和元神俱都消散,也能保有一丝魂魄带着记忆重入轮回,他复生后又重新炼化了灵火,恐怕我身上的灵火传承早就断了。”
“只是后来,他受灵火反噬,身死道消。我阿娘不惜一切代价也没能救回阿爹,后来又为了我……”
阿贞的声音渐渐清晰坚定起来,粉嫩的唇瓣中吐露出的话语十分冰冷。
一字一句,锋利如剑。
“千年以来,那些践踏我爹娘心血,害死我阿爹的,又夺走我阿娘的,我的仇人们,或是开宗立派,或是盘踞一方,过得十分惬意,他们当然要活到我亲自讨还的那天!”
“血海深仇,血债血偿!我不信什么修士的报应,畏因畏果,我只信我手中能握住的一切!我要他们付出一样的代价!”
说完这些她的声音又软下去,温柔如冰雪化水。
温天仁听到阿贞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但很快又轻快地笑了起来:“这人界有这么多烦心事,修士也不得逍遥,可我们在一起就好啦,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我只要夫君给我很多的爱,我只要夫君的心啊。”
如今旧话重提,两人已非当初啼笑皆非的关系。阿贞的话像石子投在他本就不宁静的心湖上。
涟漪泛起,就无法再轻易平静。
他的心在胸膛里直跳。
“阿贞……”
如果你知道你是谁,如果你知道我是谁,或许你永远不会对我这么说。
地底冰冷的潮气从四面八方渗入他的身体,周遭的黑暗仿佛有脉搏一般隐隐跳动着。
黑影在单一的灵石光源照耀下,在阿贞与温天仁相拥的身后蜿蜒成细长的蛇一般的影子。
温天仁不敢细细凝视黑暗,因为黑暗也在默默凝视着他。
那黑暗的存在在警告他,一旦被发现,只能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如此庞大的、不可名状的恐惧。
远胜于六道极圣拿来支配过他的所谓命运。
她的爱太澄澈,所以他也无法忍受那片天光之中掠过一朵,哪怕只是一朵薄薄云彩的阴影。
可阿贞一无所知,她的爱依旧一往无前,显得他越发鄙薄又可笑。
他的心湖中冷冷闪过一丝灵光。
“阿贞,我并没和你说过,我的亲族们,正是死在我师父的手下。我每日每夜都对我的仇人毕恭毕敬,尊称师父,勤修苦练,铭感肺腑,至死不忘。”
阿贞从他的胸膛里抬起来头来,眼睛里十分柔软,莹莹若有泪光。
她的目光中带着了然又澄澈的包容。
温天仁不再试图躲避,低头与她对望,疲惫却温柔地笑了起来,他先下头去,替阿贞擦拭眼泪:“你哭什么呢?阿贞。”
“那些事情没有什么可哭的,阿贞。”
阿贞并不会为自己的命运流泪,因为她深知眼泪无法洗掉自己的命运。
但她的眼泪总为别人而流,如同天地为这苦厄的大地流泪。
他早该想到的,温天仁如此想道。
她明亮的双眼一路见了如此多世事,眼泪如雨水洗去了她在这人界所沾染的血污和尘埃,让她的心始终如此澄澈。
那些往事太沉重,成了无解的死结,他一直不想告诉阿贞,不想把她也扯进来,不想在她眼里看到包容一切的怜悯。
他唯独不想被她怜悯,怜悯怎么会是爱呢?
爱是潮汐与大海的交融碰撞,而不是小鱼被海浪卷得晕头转向的随波逐流。
他害怕阿贞分不清楚,又怕阿贞突然分得清楚。
湖泊想要留住日落前彩霞满天的天光云影,为此波光粼粼的湖面涟漪不止。
却发现,越是不安,所留住的倒影越发如揉皱的一幅画。
不该如此,她本该是他珍藏的稀世珍宝。
妥帖安放,仔细收藏。
一分一毫,都是深藏。
他只是突然知道该怎么留住她。
留住她的目光,留住她的心。
微凉的指腹轻轻抚摸过她的脸颊,描摹过她的轮廓,点了点她颤动的睫毛,又停留在她的眼皮上,指尖颤抖又克制。
“阿贞,我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失败者。我父亲让我忘掉一切活下去,可我并没有忘记,也不算真正活着。”
“六道极圣一直催促我修炼,只等着我进阶元婴,就要将我杀死做成他的身外化身。”
那皎洁的明月在湖面中摇曳着,被涟漪揉皱打碎又重组。
“他准备了那么多丹药、炉鼎,想逼迫我快速进阶,贪得无厌,竭泽而渔,永无止息!阿贞,他杀死了幼年的我,还想再杀死未来的我!”
他杀死了过去的阿贞,还想从自己手中夺走新生的阿贞!
温天仁眼中发热,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声,跳得实在有些快了。
那颗还跳动着的心,突然变得如此滚烫,不安地在胸膛中扑通扑通越来越急躁地撞动,烫得他胸口开始一阵一阵生痛。
但胸前有一片柔软的轻盈的羽毛,他必须妥帖安放,小心收藏。
这团妒恨之火,不能从内到外烧出来,不能烧灼到她。
他看着这个还浑然未觉的少女,周身荧光,眼睛明亮,让他胸膛中如同岩浆喷涌,又如寒冰深冻。
忽冷忽热,忽上忽下。
他凝视着她,低头凑近,如蒙蒙细雨,宿命一般密密交织而下,滋润花朵。
这一次,阿贞并没有避开,即使心知这又是夫君新的什么**汤。
她只是听到了他不安跳动的滚烫的心跳声。
于是叹息着以亲吻接住这颗流星一样幽渺难安的美丽的心。
感谢宝宝投的月石!
感谢宝宝们的留言和营养液么么!
还剩一天的国庆假期快乐(
今天遇到了一条很可爱的法斗,主人是好心的姐姐,让我们摸了半天,法斗好可爱好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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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真应至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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