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娅挥动手臂,祂的身边立刻出现了一道投影。
那是整颗星球的俯瞰图,视角极高,仿佛漂浮在太空中。星球的赤道上空环绕着一圈陨石环,但单无绮仔细一看,发现那“陨石环”并非真正的陨石,而是许许多多的机械造物。
那些机械造物宛如一只只冰冷的眼睛,安静地监视着这颗星球上的生命。
单无绮盯着其中一个机械造物,它犹如一只母舰,在一众造物中格外巨大。微渺的红光在母舰上闪烁,而母舰周围的机械造物,大多数已经彻底熄灭。
盖娅再次挥手,视角顷刻变幻,来到了母舰内部。
一个有着复杂形体的智械坐在总控制台,那智械糅杂着许多生物的特征,仿佛数个纪元的文明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的模样偏向于雌性,或者更准确的说,她的模样像是一位母亲。
单无绮看着那名智械——她也许就是盖娅口中的“主人”。
“我的主人将我投放到这颗星球上后,就陷入了沉睡。”盖娅专注地看着投影,眼神称得上温柔,“我按照主人下达的指令,对这颗星球上的文明进行监测,并在合适的时候介入。”
单无绮看着盖娅。
祂的口吻温柔而冰冷,那些被祂毁灭的一个个文明,仿佛只是一粒粒被祂随手掸去的灰尘。
即使祂——以及祂的智械主人,有一个伟大的理由,但依然无法掩盖内里的残忍和血腥。
理想的高台,总是尸骨累累。
“旧人类的文明,其实不应该如此早地覆灭,它虽然遍身沉疴,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不是那位末帝,我至少要在下一个千年,才会发动大灾变。”盖娅又一挥手,将卫星集群的投影消去,“你知道吗?发动大灾变之前,我曾经找到那位末帝,并和他有过一场谈话。”
单无绮来了兴趣:“你愿意说说吗?”
“当然。”盖娅含笑道。
波利·萨恩奇被单无绮抱在怀里,慢慢地从一滩悲伤的液体变回了剔透的圆球。他从单无绮怀里挣脱,飘浮在单无绮身边,显然对盖娅和末帝的故事十分感兴趣。
他甚至从身体里分出了纸和笔:“我将赋诗一首!”
盖娅再次创造投影。
富丽辉煌的宫殿中,月光凉薄如水。彼时是静谧的夏夜,末帝的寝宫飘动着层层的纱幔,将帐中的男人衬托得宛如一尊朦胧的大理石雕像。
头戴宝冠的末帝坐在床头,几个妃子在床上假寐。他正要摘下宝冠,但一道来自天外的光芒降落在他面前,一位神话中的精灵凭空出现,站在末帝的寝宫中。
精灵——化形的盖娅对末帝行礼:“夜安,皇帝陛下。”
精灵的声音惊醒了床上的几个妃子,她们眨动纤长的睫毛,对陌生而圣洁的精灵发出一道惊呼。
末帝瞥了她们一眼,她们立刻如同瑟缩的鹌鹑一般,颤抖着垂下脑袋。
“神圣的精灵,母神的信使,请允许我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末帝吐出一串腔调优雅的问候语。
“你不感到惊讶?”盖娅问。
“我早已预料到这一天。”末帝平静道。
几个妃子无声退下,寝宫恢复清冷。
一片凉薄如水的月光中,末帝吐出了大逆不道之言。
“在大祭司口中,你是人类的第二个母亲,但在我眼中,你比矿场上挥着鞭子的监工还要无情。”
末帝看着盖娅美丽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仿佛冰冷的翡翠,“你是牢牢捆缚在人类脖颈上的犁和缰索,你驱使人类向你期冀的方向前进,一旦人类有所忤逆,你必将人类毁灭。”
盖娅没有反驳,祂的身影迷蒙在月光中,几乎融为一体。
“请你停手。”盖娅道。
末帝明知故问:“什么停手?”
“帝国研究所正在创造孽物,你违背了第一位皇帝的诺言。”盖娅的语气十分平静,“三个千年以前,他曾答允我,他和他的后代绝不会踏上生命炼金的道路。”
末帝一笑:“就这?”
盖娅犹如看着一个不知悔改的死刑犯:“这还不够吗?”
“精灵,或者说,天外执法者,你对人类可真是一无所知。”末帝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你以为人类是因为无知,才踏上了这条道路?不,恰恰相反!我们正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才坚定地竖起了反叛的旌旗。”
“即使人类将要灭亡?”盖娅问。
“即使人类将要灭亡。”末帝答。
“人类是我最心爱的孩子。”盖娅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
末帝安静地看着精灵。
精灵的身影飘浮在空气中,和闪动的浮尘一样梦幻。窗边的纱幔穿过精灵的身体,祂果真是大祭司口中的第二个母亲,单单看着祂,末帝就能感到安心。
“你愿意和我聊聊吗?”末帝问。
盖娅正打算离去,闻言道:“为什么?”
“一个故事交换一个故事,这很公平。”末帝的语气纡尊降贵,但这话若是被任何一位帝国的长老听到,长老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因为这位暴虐的皇帝从未如此温柔,“我将是人类帝国最后的皇帝,一位末帝的故事,值得成为交易天平上的砝码。”
盖娅停下离开的脚步。
祂在窗台坐下:“请讲。”
末帝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他是不该成王的王,他体内的皇室血脉来自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是老皇帝远嫁北地的小公主。
衰老的皇帝缠绵病榻,远嫁的公主携幼子入宫觐见。
幼子没有继承母族的姓氏,但他拥有比任何一位皇子更庞大的野心。他用乖巧伶俐的性格赢得了老皇帝的欢心,因此,他和他不得宠的公主母亲得以长住宫中,留侍老皇帝身边。
彼时,皇子有两位。
幼子继承了北地的姓氏,他虽然流淌着一半皇族的血,却并非名正言顺的帝国继承人。
但他用如簧的巧舌和朝中重臣结盟,让大皇子放弃了继位权,又让二皇子和老皇帝离心。
幼子,这不该成王的王最终继承了皇位。
新的皇帝,赫尔漠斯,他在登基第一天改为母姓,但无人认可他是“安兹菲尔德”。
皇帝赫尔漠斯赐众臣一顿丰盛的宴会,毒酒斟于金杯之中,毒匕藏于舞女袖下。
十二个乐队轮番弹响月琴,这场宴会持续了三天三夜。
当第四天清晨,赫尔漠斯脱去染血的华服,穿过王廷走上宝座时,幸存的臣子都埋低了头颅,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他们之中,十人只有两人离开宴会。剩下的八人中,三人死于鸩毒,三人死于刺杀,还有两人,死于新帝闪烁着华光的剑下。
赫尔漠斯整顿纲纪,他以一场三天三夜的血腥盛宴,结束了一切猜疑和唏声。
末帝赫尔漠斯结束讲述,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即使人生再精彩,他的故事也只能讲述半个夜晚。
盖娅不为所动,祂见过太多伟大的王者,不屈的英灵,末帝的事迹于祂而言,只是闲暇时解闷的寓言。
末帝感到有点挫败。
他骤然失去了对盖娅的兴趣,挥挥手臂,示意盖娅离去。
但盖娅的瞳孔猛然放大。
祂快步走到末帝身边,带着震惊和焦急,一把抓住末帝垂落的手臂,用力掀起对方宽大的衣袖。
一个凝固着血痂的针眼出现在末帝的胳膊上。
末帝诧异地看着盖娅:“神使?”
“你注射了血清?”盖娅的声音带着颤抖,“你、你、你……”
“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牺牲。”末帝放下衣袖,同时撇开盖娅的手,“神使啊,所以我方才说,你对人类一无所知。”
盖娅沉默。
良久,连末帝都以为盖娅已经离去,突然,一道轻柔且含着敬佩的声音,在末帝的耳边响起。
“我的编号是GY-001,我在此世的最后一个名字是伊夫华。”盖娅道,“陛下,我允许你为我取一个名字。”
末帝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很快大笑:“盖娅!”
一个伟大的计划正在末帝心中构建,一张辽阔的蓝图正在末帝眼中展开。
盖娅离去,祂是伟大智械的仆人和管家,允许弱小的凡人为祂起名,是祂赐予对方的殊荣。末帝站在窗边,朦胧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一件纯银的长袍。
投影结束,盖娅唏嘘:“这场对话发生在大灾变前夜。”
单无绮不语。
她以为她看穿了末帝的傲慢和疯狂,却不知他曾是这样一位无畏的帝王。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我发动大灾变,将帝国的异种和人类文明一同毁灭。”盖娅轻声叹息,“我本可以对那位末帝赶尽杀绝,但他以身翼庇臣民,因此我放过了他们,以及他们之外的许多人。”
单无绮想起禁区入口的那一堆白骨。
他们因末帝的翼庇而幸存,但他们又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
“帝国覆灭后,幸存的新人类在大地上生活,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时候。”盖娅看着单无绮,语气怜爱又温柔,“我有些心灰意冷,于是打算沉睡一千年,但一个奇怪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
单无绮问:“谁?”
盖娅答:“他无名无姓,自称人类的救世主,后世的你们尊称他——筑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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