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本章bgm——《芦苇荡（电影大话西游）》赵季平
锦儿引姬发一路顺甬道远离了华丽宫室殿阁，向着王宫内静辟花园而去。他尚不熟悉宫中这错综复杂的路，只觉着走了有一会儿，渐渐闻到一股幽远清冽的寒香拂鼻，绕着弯儿穿过几道宫门后，他已站在花园门口、山坡脚下。锦儿在此停住脚步，转身朝姬发又躬身行了一礼道：“殿下在山上梅园。婢子尚有差事在身，不好继续相送，先行告退。”便留姬发一人立于原地，自己趋步离开。
时值寒冬腊月，各色花木早已红衰翠减、草木萧疏，更兼昨夜大雪，除偶有雪片簇簇落地之音，园中人鸟声俱绝。冰天雪地之间，仅余山坡之上的数十株红梅色如天边云霞，于一片纯白静谧中吐露芬芳。
姬发见殷姝多是在质子军营内，何曾见过如此景致，又忆起之前的梦境，不由痴立片刻，但很快想到这天寒地冻，殷姝还在园内迎风冒雪等他，便不自觉加快步履，踏着一路碎琼乱玉向山坡上走去，边走边左右张望着寻找她的身影。待他行至山坡顶，绕过几株枝丫繁密的梅树，忽见眼前一亮，漫天白雪与暗香浮动间，晃然出现一个身着绛红羽缎面斗篷、头戴同色雪帽的韶华少女，不知如何攀爬上不高不矮的枯枝丫，正勉力去够高处一枝姿态苍劲的梅花。
见此情景，姬发微微撅起的唇边漾出些欣喜笑意——她在规矩森严的宫内离了旁人，竟也是这般无拘无束、随性活泼。一时又担心她摔下来，便加快步伐向她走去，却见她小心翼翼地摘下那枝梅花后轻灵矫捷地从踩着的枝干上跳了下来，动作如行云流水，可见是熟稔至极。
殷姝早远远听得姬发踏雪寻觅的脚步声，却存了心偷偷装作毫不知晓，待折下梅枝听到脚步声于身后渐近，才忽地轻巧转过身来，露出欣喜了然的神情，嫣然含笑地看向前来的少年道：“就知道你会来！”
姬发被她的突然转身唬了一跳，仿佛做坏事被发现了一般，转眼意识到两人现在距离极近面对面而立——殷姝的斗篷与雪帽内里是白狐裘，帽边一圈雪白色的风毛遮住了鬓发与小半张两侧的脸颊，却毫不影响她那如秋水般清灵的眼眸带着一丝惊喜地顾盼生辉。而此时，他甚至能看清落于殷姝雪帽风毛上一粒粒晶莹的雪珠。
不知是刚刚一路走得太急还是冷风吹的，姬发的脸庞已然温热渥红，他垂下眼帘见她只是低头理了理雪帽，虽看不清神色，却并无羞窘退缩之意，心里愈发高兴，忍不住关切问道：“阿姝，你冷不冷？”甫一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这笨嘴拙舌问得傻气十足——盼了许久好容易见上一面，在白雪红梅的景致下，怎么只会问这一句呀！
却见殷姝抬起头冲他摆首笑道：“不冷不冷，早起便四处奔走了一大圈，再冷的身子也走热乎啦。”说罢，她将手里刚刚从树上折下的那枝红梅递向姬发：“喏，送给你，今日新折的第一枝梅花。”
伴随一缕馥郁冷香贴近，姬发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枝吐露芬芳的红梅，轻轻捧着生怕碰坏了哪里，耳边听见殷姝笑吟吟地继续轻声说道：“你拿回去可以插在房里，再烧些热热的火盆，暖和又有香气，红红的还喜庆好看。”
说不清的柔情蜜意霎时间充盈了姬发全身，甚至比梦里的更真实美好。他灼灼的视线从红梅挪开看向殷姝，但见春山秋水，夏风冬雪，她也抬起眼眸，正双目含笑地凝视着他。姬发一时怔怔痴立，心在胸腔中怦怦直跳，忍不住低头看向殷姝，目光真挚地说道：“阿姝，只要是你所赠之物，就算是一粒砂石、一片羽毛，我都会永远珍重保存。”
四目相对之时，只见红晕慢慢爬上了殷姝的双颊，她低眉捂嘴轻轻偷笑了一声，似是想掩饰自己的羞态。天光云影映衬下，她的脸庞如朝霞映雪般明媚动人，清丽的眉眼不知何时已褪去不少孩童稚气，仿佛瞬时有了动人的少女韵致。是的，他们都长大了。等到来年春天，他来朝歌就整整五年了。
姬发痴愣间凝望着她，心内轰然震动，好容易回过神来，又低低唤了两声：“阿姝，阿姝，我……”见她抬起渥红的脸庞，眼神略带疑惑地看向自己，于是出声说道：“阿姝，你想要哪枝梅花？无论多高多险，我都能爬上去折给你！”
却见殷姝的脸庞绽开欢欣笑颜，略带促狭道：“此话当真？那我可不客气啦。”
“当真！绝对当真！”姬发连连点头坚定道。
她忍不住低头轻笑，柔声说道：“你有这份心意，我已很开心啦。不用多麻烦，你随便替我拣一枝折下便好。”
他领着殷姝在梅园里转了又转，挑了又挑，最终还是爬上树将他认为最好看的那枝折了下来递给她。殷姝笑望他爬上爬下，接过梅花后先道了声谢，随后便关切问道：“我这几月因为冬祀绊住了脚，没能去大营。你，还有哥哥他们，都还好吗？”
姬发听得她主动关切，浑身暖意融融，心里已乐得合不拢嘴，直说好得很，自然而然地开始讲述这几月大营内发生的趣事——无非就是谁又跟谁打赌输赢、互相比试、嬉笑打闹的事，却见殷姝专注聆听，时不时促狭地简短点评两句，引得两人皆捧腹大笑，他只觉心内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畅快之感。
姬发又说起近日质子入宫见家人使节，刚才从姜夫人处脱身也是因着东夷来使，却见殷姝眼底闪过一丝寂寥感伤，便知她触景生情，羡慕众人皆有亲眷挂念，独自己生母早逝，父兄对她亦不甚关心，唯有姜夫人在宫里真心疼爱她，她却也懂事地不想让其为难打扰叔母见娘家人，只一早告说去祭拜母亲，从宗庙回来后便躲于花园中。思及至此，姬发心中怜爱之意顿生，不由放软声调对她道：“你放心，冬祀到新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宫里，你要是无趣了烦闷了，只管随时找我。玩耍也罢，聊天也罢，无论做什么，我……我都愿意陪着你。”
殷姝听罢，眼神讶然地抬起头，只见眉目端挺的少年正目光熠熠地看向她，眼底一片真挚清明之色，无半点虚假犹疑。她一时眼眶发酸，却不想在此时落泪，只强忍住欣然笑道：“好。”
随后她便开始徐徐诉说，自己昨晚如何梦见了早逝的生母鄂夫人，又缘何来到这梅园——原来是鄂夫人生前素喜红梅，命人种下这满山云霞。如今斯人已逝，只留满园梅花迎立于风雪中。
此时两人似乎身份转换，换为姬发细心聆听殷姝娓娓道来的话语——她从小到大在宫中的昔年旧事，幼时对生母的模糊记忆与思念，亲生父兄的冷淡疏离，姜夫人对她的疼爱与管教，甚至关于殷郊小时候的糗事也听了不少。虽说都是宫中漫长岁月中小得不能再小的琐碎悲喜，亦和他自小长于西岐金黄麦田和父母兄长关爱之下的经历相去甚远，他听来却极能与之共情，不时低语安慰或出声感言几句，都正中殷姝心怀。一时间两人都打开了话匣，并肩立于梅园中殷切低语，浑然不觉大雪新停、时间流逝，直到日头西斜，寒气上涌，殷姝忽然止住话头打了个寒噤，姬发才意识到两人于冰天雪地里走走停停了将近半天，忙说道：“阿姝，天色将晚，要冷起来了，咱们回宫吧。”
殷姝顶着微红的鼻头点了点头。姬发解下了自己赭黄色的披风，拿在手里犹犹豫豫地，想给殷姝披上又不好意思，耳畔听见殷姝笑道：“你快带我跑回去，活动活动身子咱们都不冷啦！”
待姬发将殷姝送返王孙寝殿，再自己回到姜夫人为其安排的住处时，天已擦黑，推门进去却见殷郊和姜文焕二人坐在里面，似是等了许久。殷郊一见他进来便跳起来道：“见西岐使臣怎地需要这样久？我们都快等疯啦！”
姜文焕眼尖地看向他怀中，好奇问道：“姬发，你抱着这梅花做什么？”
姬发只捧着那梅花羞赧地笑笑，不好意思将之前的谎话说穿，只道思念家人耽误得久了。见问及梅花，又答回来路上刚好碰见了姝殿下折了几枝梅花，她好心相赠，说新年将至，给屋里增添喜气。言罢不给他们二人继续提问的机会，只快快将这枝梅花插进桌案上的一只玉瓶里。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姬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摆弄花草图吉利了？又正好碰见了同样一下午没见人影的姝妹妹？姜文焕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
直到夜深人静之时，姬发仍觉今日一切令他恍恍然如身处梦中。该怎么让她开心些呢？他在心里苦苦思索，一时想起几年前带殷姝溜出宗庙去看皮影戏的往事，可惜现在适逢年节又在宫里，她定然不想让自己冒险的……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只要有皮影，在哪里都能演皮影戏啊！
希望姬小发没有被我写ooc。我在想，能被封神榜认可为天下共主的人，多多少少得有些强共情能力在身上的。
还有阿姝，即使这十几年生活在叔母无微不至的关照和殷郊的陪伴下，但到底生母早逝，亲生父兄冷漠，祖父商王又年迈体衰无暇顾及她，这一切对她影响肯定很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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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章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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