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一条隐秘的石道悄然开启。一只苍白的手迅速接过从内递出的一卷密信，随即消失在宫墙外的夜色里。
这封信很快到了大夫费仲手中。
书房中，烛火摇曳。费仲展开丝帛，嘴角勾起得意的笑。他与妲己的合作由来已久，正是他精心设计的“刺杀谋位”之局，让姜王后百口莫辩，帝辛震怒，最终被剜目，以养病之名囚禁起来。
如今，这位深得圣宠的宸妃娘娘又传来了新的指令。
丝帛上字迹普通，没有丝毫可辨别的特征：“黄氏端居西宫，位同副后，掣肘甚多。宫中岂容双月并悬？望君早谋，尽快除之。事成，君之所求，十倍于前。”
妲己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黄贵妃阻碍了她掌控后宫。
不过如此短的时间对两位后宫高位下手，就算王上对她宠爱，怕是也要起疑。费仲沉吟片刻，提笔写下:
“承蒙娘娘信重，以机密相托，仲铭感五内，敢不尽心竭力以报？
娘娘明鉴，黄氏端居西宫，位份尊崇，俨然副后，其存在确为娘娘独掌六宫之碍。娘娘欲除此掣肘，实乃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仲深以为然。
然，娘娘圣明，亦当思虑：姜王后之事，风波未平，余悸犹存。若于此时，再对黄贵妃骤下雷霆手段，恐惹群议沸腾，朝野侧目，更恐……圣心难测。陛下对娘娘宠爱无双，然接连两位高位妃嫔出事，纵使陛下深信娘娘，亦难免有宵小借机生事，挑拨离间，动摇陛下对娘娘之信任。此诚不可不察也。
仲愚见，此事宜缓不宜急，需寻一万全之策。请娘娘暂且息怒，容仲细细筹谋，务必寻得良策，一击必中。仲必为娘娘除眼中之钉，又保娘娘清誉与圣宠无虞。
娘娘洪福齐天，执掌后宫指日可待。彼时，娘娘所许仲之‘十倍于前’，仲翘首以盼，更愿为娘娘永效犬马之劳！
仲顿首再拜。”
与此同时，另一封措辞稍缓、许诺略逊的信，也由另一条更曲折的路径，送到了下大夫尤浑的案头。
尤浑捻着胡须，在灯下捏着帛书，反复细读。
妲己抛出的诱饵十分诱人，但尤浑生性更谨慎多疑。他深知妲己手段狠辣，与虎谋皮风险极大，所以先前才未作回应。如今她又将此信送来……
他还在权衡利弊，犹豫着是否要答应。
***
九重芍药殿内。
妲己斜倚在锦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刮着侧脸。
贴身侍女恭谨地奉上两卷信来。
妲己展开第一封，是费仲的笔迹，字里行间透着谄媚与保证。她冷哼一声，唇角却微微勾起。
她又展开第二封，尤浑便含蓄了许多：
“娘娘懿旨已悉。浑才疏学浅，然蒙娘娘不弃，敢不尽心？娘娘所言之事，牵涉甚广……容浑细思，或可得一稳妥之策。”
没有明确承诺，但表示了愿意合作的态度。
妲己将两封信丢在案上，宫女便心领神会地收走，拿去焚烧。
费仲是条好用的狗，但狡兔尚有三窟，她岂会把所有筹码都押在一人身上？尤浑的犹豫和试探，恰恰是她想要看到的。
“很好……”她低语，声音里淬着寒冰，野心昭昭。她胸中因妹妹被人支使而起的憋闷，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尽数化为了对权势更深的渴望。
她要登上那最高之位。
***
殿宇高耸，殿前的观礼平台已布置妥当。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沉重而灼热，立于平台上的宫人全都在一刻不停地流汗——豆大的汗珠落在石阶上，却没有人敢动作。
平台中央，赫然矗立着两座被血色红绸覆盖的庞然巨物。
帝辛斜斜倚在高台王座上，他方才下朝，此刻仍然穿着玄黑王袍，头顶冠冕垂珠。看到妲己前来，他才抬起眼皮，而瞥见她身后跟着的玉璃时，则露出一丝诧异来，这诧异随即转为了一种莫名的兴味。
玉璃远远便觉着不对劲，但是她此时和常人一样，想象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随着妲己前进，对帝辛行了叩拜礼后，默默地站在一侧。
“爱妃终于来了，”帝辛嗓音低沉，面上显出自得之色，“过来，看看寡人给你备下的惊喜。”
妲己一见他伸手，便自觉地上前去，卧在他怀中。帝辛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爱妃之前说的的那‘妙物’，寡人命人日夜赶工，已然完成。今日，便让爱妃看看，是否符合你的设想啊？”他将手一抬，指向那被覆盖的硕大之物。
两张巨幅绸缎滑落在地，又被训练有素的宫人快速抱了起来。力士上前点燃——
“轰……”
沉闷的嗡鸣如同巨兽低吼，两根粗壮的空心铜柱很快变得滚烫起来。铜柱的柱身上满是盘绕的镂空虬龙与恶鬼浮雕，而柱顶龙口大张，狰狞可怖。铜柱下方，粗大的木炭熊熊燃烧，火焰将两根铜柱烧得通红发亮。
伴随着木炭爆裂的噼啪声，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铜柱周围的景物都在诡异地摇曳着。
一男一女，两名已剥去了上衣、被五花大绑的宫人由力士提着，托到了临时架设的高台顶端。二人涕泪横流。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抖如筛糠，两人的舌头已被拔去，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与呜咽之声。
在看到两个铜柱之时，妲己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深处，一抹本能的、残忍而兴奋的光芒一闪而逝。原始的野性在血脉中奔腾，她的唇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上扬。
然而，在眼角余光瞥见玉璃面无表情的侧脸时，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妲己强行压下心头那股沸腾的兴奋，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努力做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惊讶”和“不忍”的表情。“陛下，这……这未免太过酷烈些，妹妹怕是看不得这等场面……”她尾音微颤，目光却忍不住瞟向那灼热的铜柱。
玉璃袖下的手掌忍不住蜷缩了一瞬。姐姐应该是真的不知今日的”惊喜”是这个。可她眼中的兴奋却藏不住，这就是她先前在谋划的事情。
是啊，帝辛已经说过了，自己还在自欺欺人什么呢？
“诶，”帝辛大笑着打断了妲己，目光灼灼地盯着玉璃，“司乐乃修道之人，洞悉万物生灭，这等凡俗之事，不过如此，何惧之有。况且这二人触犯宫规，理当严惩——行刑！”最后二字，斩钉截铁地落下。
“不！饶命啊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宫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却无人理会。
力士将他们的手与脚拴在柱顶的铜扣之上，随后握住机关手柄，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猛地拉下。两具身体惨叫着滑下通红的柱体。皮肉接触到烧红的柱身，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油脂如融蜡般大量溢出，嗤嗤作响。罪奴疯狂地抽搐扭动，带着诡异肉香的青烟升腾起来，而帝辛却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爱妃当真聪颖，日后若有违反宫规者，便都按此法处置了！喔，寡人倒是忘了，前朝还有些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玉璃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视觉的关闭并未隔绝那惨烈的景象。脑海中有更为可怖的另一幕浮现出来。
两道浓郁的、翻涌着痛苦与绝望的漆黑气流，猛地从那正在碳化的躯体中爆发出来——那是死者的强烈怨气，充满了对施刑者的诅咒和对天地不公的愤恨。它们盘旋着凝聚成人形，直扑向王座上的帝辛与妲己。
就在这怨气即将触及他们的瞬间，玉璃眉心那枚一直沉寂着的“神印”忽然躁动起来。一股强大而陌生的吸力陡然从她体内爆发，而那两股怨毒的黑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猛地扭转了方向，朝着她冲过来。
“嗯……”玉璃喉间闷哼，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污秽的情绪洪流撞入她体内，瞬间让她恶心欲呕——神印柔软的力量立刻包裹住了那两股狂躁的怨气，没有想象中激烈的斗争，有的只是一种无声的剥离与净化。
那怨气最终变为了两缕几乎透明的青烟，缓缓消散了。玉璃的眼神这才重新变得清明。
帝辛与妲己沉浸式欣赏中，而宫人们在各自忍耐，所有人都未发觉她的异样。
……
妲己看着那在铜柱上疯狂扭动的人形，听着那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的惨叫。内心的快意不断地滋生、蔓延开来。
这才是掌控他人生死的无上权势。她沉醉在这由她“灵感”诞生的残酷艺术之中。
“爱妃，如何？此‘炮烙’之刑，可还算得上‘惊喜’？”帝辛的声音传来，带着餍足的慵懒。他显然也对这场“表演”极为满意。
妲己猛地回神。
玉璃依旧安静地站在她身侧，这如同木偶一般的冷淡态度却更让她感到惶恐。但于此同时，一个想法却出现在她心中——
凭什么，她要为了玉璃，压抑自己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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