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队在距周营主营约三里处停下。杨戬勒住马缰，目光扫过前方主营上空萦绕不散的黑气，旋即投向附近一处开阔河滩，此时正值枯水期，大片鹅卵石裸露在外，地势平坦，明显处于下风向。
“全军听令！”杨戬朗声道：“粮队即刻转向东北河滩扎营。任何人不得擅入主营方向三里范围，违令者，立斩不赦！”
车辆辚辚，转向河滩，斥候小队率先策马奔出，圈定范围，士卒们则挥舞锄镐，挖掘壕沟，砍伐灌木。一座临时营地渐渐成形。
杨戬翻身下马，对副将王五叮嘱道：“劳烦将军在此坐镇，某先入营探明情况，再作打算。”
王副官拍拍胸脯：“杨将军放心，末将省得。”
部署完毕，杨戬不再停留。他足下微顿，周身泛起一层淡黄光晕，身形瞬间变得模糊，如同沉入水中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地底。
主营内一派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腐腥味，呻吟声此起彼伏，营帐间隙零星可见盖着白布的担架。士兵们形容枯槁，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脓疮，恍若人间炼狱。
中军帐内，哪吒正替昏迷的姜子牙擦身，见杨戬掀帘而入，眼眶顿时一红，险些落泪。他起身迎上，只哽咽着叫了声“杨大哥”，便再也说不出话。
见他面色惨白，眼窝深陷，杨戬心中一痛，将他轻轻揽入怀中：“莫慌，我回来了。” 随即问道：“营中情形如何？”
“糟透了！”哪吒哑声道：“大哥、二哥也都病倒了，全靠黄龙师叔的药勉强吊着命……姜师叔他……最严重，全身发黑，气息都快没了……”
正说话间，帐帘猛地被掀开，黄龙真人端着一碗新熬的汤汁匆匆闯入。瞧见相拥的二人，真人脚步一滞，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清了清嗓子，催促道：“咳！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别抱了，快搭把手喂药！”
“师叔，可还有转圜之机？”杨戬忙松开哪吒，接过药碗。哪吒亦小心扶起姜子牙，在他身后塞入软垫。
黄龙真人疲惫地坐下，抬手抹了把汗，“此瘟癀之毒非比寻常，贫道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刁钻阴狠之物。非但毒性猛烈，更与那诛仙阵散逸的煞气相互勾连，彼此滋养。贫道试遍所有药方，也只能勉强压制一时，无法根治。”重重叹了口气，“子牙师弟的毒已侵染五脏，再拖下去，怕是回天乏术了。”
“难道真无克制之法？” 杨戬将药碗递给哪吒，脑中思绪飞转，忽而灵光一闪，探手入怀，取出一本簿册，正是母亲瑶姬抄录的《神农本草》。
“凡毒瘴疫病多发之地，常有相克之灵草……”杨戬目光如炬，飞速扫过发黄的书页，指尖在一行古方上停住，“‘痘疹’者，乃湿热秽毒郁结于皮膜，可采……葛根、芍药、甘草等，煮浓汁……”他眉头微蹙，指尖在“葛根”之前那个药名上反复摩挲，“此一味……似乎应是‘升麻’？可这墨迹……年深日久，竟模糊难辨了。”
“升麻？快让贫道看看！”黄龙真人猛地跳起，接过簿册，对着那模糊字迹仔细辨认，又反复咀嚼药方配伍，激动地一拍大腿，“是了！是了！此乃上古神农所遗之古方，升麻为君，其性升散，最能透达郁遏之毒热！葛根、芍药、甘草佐之，妙啊！贫道方才怎就拘泥于寻常方剂，未曾深想此理？”
欣喜过后，真人眼中光芒又黯淡下去，“此方虽妙，却仍需千年升麻，药力方足；更需蕴含先天清气的灵物为引，方能涤荡毒根。这两样……”他苦笑着摇头，“莫说踪迹难寻，便是知晓在何处，也如镜花水月，岂是轻易取得？”
杨戬缓缓合上簿册，转眼看向榻上面如金纸、黑气缠身的姜子牙。
“吕岳的瘟癀砂源自其道场九龙岛，而九龙岛乃碧游宫属地。既是至毒之源，必有至清之物相克。”他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师叔，哪吒，烦请守好营盘，稳住军心。我这就去碧游宫地界，寻那药引。”
黄龙真人面露忧色：“碧游宫乃截教圣地，那九龙岛更是吕岳老巢，凶险万分……”
“杨大哥！”哪吒急道，“我与你同去！”
“我一人前去即可。”杨戬拍拍哪吒的肩膀，“营中诸事，拜托了。”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流光，往东海碧游宫方向射去。
碧游宫外仙岛浮空，霞光缭绕，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森严气息。杨戬压下心中焦灼，整肃衣冠，于巍峨宫门前恭敬作揖：“阐教玉泉山玉鼎真人门下弟子杨戬，有十万火急之事，恳求拜谒通天教主，望乞通传！”
宫门两侧云端之上，数道身影缓缓浮现。为首者身披霞衣，容貌艳丽，正是金灵圣母。她身旁几位截教仙人，个个眼神睥睨，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金灵圣母居高临下，语带讥讽：“我道是谁在此喧哗，原来是玉虚宫的杨戬。”她声音清亮，穿透云海，回荡在群岛之间，“你一个阐教三代的小辈弟子，也配在此求见我截教万仙之祖？真是好大的脸面！”
一旁的无当圣母立刻接口：“师姐所言极是。阐教的门规莫非如此松散？区区三代弟子也敢直闯圣人道场，妄求面圣？便是你师祖元始天尊亲至，也需按礼通传，静候师尊法旨。你算什么东西？还不速速退下！”
龟灵圣母也嗤笑出声：“正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仗着几分微末道行，也敢在碧游宫前聒噪？滚回你的周营去！师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杨戬心中怒意翻涌，面上却依旧沉静，再次拱手：“诸位仙长明鉴。杨戬此次冒昧前来，实因周营遭逢大疫，将士危在旦夕，非先天清气灵物不可解。此乃万千生灵性命所系，恳请仙长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代为通禀圣人，慈悲赐药！”
“慈悲赐药？” 多宝道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冷哼，“杨戬，你阐教素来自诩‘玄门正宗’，标榜道法通玄、泽被苍生。怎么？如今连门下弟子沾染些许凡俗疫病都束手无策，竟要舔着脸来求我们这些‘旁门左道’赐药？”
他环视左右同门，引来一片嗤笑，继续刻薄道：“杨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阐教中人素来鄙薄我截教‘有教无类’，斥为旁门左道，如今求到我截教门下，岂不可笑？”大手一挥，如同驱赶蚊蝇，“速速离去！再敢纠缠，休怪我等不讲情面！”
语毕，云端之上数道身影如烟消散。宫门紧闭，再无一丝回应。
杨戬求药无果，心急如焚。他环顾四周灵气氤氲、奇峰林立的岛屿，略一沉吟，收敛气息，如鬼魅般潜入群岛深处，循着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遁去。
接近一处隐秘山谷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随风传来。
“金光老弟，消消火。” 其中一人道：“不错，我是借了你那两个侄儿之手，将‘瘟癀砂’送进周营。可你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一桩美事？”
“美事？” 另一人斥道：“吕岳！你利用我金毛犼一族未开化的幼崽行此阴毒龌龊之事，还敢说是美事？！”
“哎，老弟此言差矣。” 吕岳不紧不慢道：“它们此举，一来重创周营，令其死伤枕藉，军心溃散，岂非是为我截教立下大功？”
“二来嘛……”他刻意顿了顿，压低声音：“杨戬那厮素来沽名钓誉，自诩仁德。如今他营中将士因你侄儿惨死，他心中岂能不生芥蒂？断不会再认这两个徒弟。如此一来，它们与杨戬师徒情分断绝，心灰意冷之下，不正好能死心塌地回到你这个亲叔叔身边？老弟，你该谢我才对，怎的反倒怪罪起我来了？”
“放屁！”金光仙吼声如雷，震得山谷嗡嗡作响，“那‘瘟癀砂’是何等歹毒之物，岂是它们能沾染的？你分明是欺我洞府无人，算计我族血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金光老弟何必妇人之仁？你那两个侄儿，能为我截教大业献一份力，也是它们的造化。”吕岳继续循循善诱。
“什么人？滚出来！”金光仙忽然一爪劈向右侧一座浮山，只听轰隆一声，林木摧折，碎石迸射，诺大一座山峰竟被那凌厉爪刃生生撕成几瓣。
杨戬见行迹败露，索性现身出来，三尖两刃刀寒芒一闪，直指吕岳：“吕岳！你这手下败将，昔年西岐屠城之恨未消，今日竟又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利用懵懂幼童散布毒疫，截教的脸面，都被你这等龌龊小人丢尽了！”
吕岳先是一惊，待看清是杨戬，放声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玉虚宫的好徒孙。杨戬！你拐骗我截教灵兽幼崽，收为奴仆，你阐教的手段就光明正大了？金光老弟，看见没？他鬼鬼祟祟藏匿于此，怕是来跟你抢人的！”
“找死！”金光仙本就暴怒，被吕岳言语一激，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双爪连环抓出，十道璀璨金光织成一张巨网，迎头罩向杨戬。吕岳阴笑一声，也趁机祭出瘟癀伞，毒云滚滚，从侧翼封住杨戬的退路。
刹那间，金光、毒瘴、刀风猛烈碰撞，山谷轰鸣，飞沙走石。杨戬以一敌二，将三尖刀舞得密不透风，刀光如匹练纵横，大开大阖，一一化解了二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斗至数回合，金光仙瞳孔骤缩，死死盯住杨戬手中的兵器，似乎辨认出什么。
铛一声锐响，利爪擦过刀刃，迸出无数火星。金光仙猛地欺到杨戬身前，声音压得极低：“你……是建木一族，‘杨’的后裔？！”
“是又如何？”杨戬刀锋一转，格开吕岳侧面袭来的瘟癀伞，身形急退，跳出战团。
金光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旋即被冷笑掩盖：“吕道兄！你我恩怨暂且放下。此子棘手，又是阐教得意门徒，此番潜入我教重地，图谋不轨。你我左右夹击，定要将他拿下！” 话音未落，他再次扑上，金光更盛，爪风凌厉，招招直指要害，逼得杨戬不得不向右方闪避。
吕岳略一迟疑，见金光仙攻势狠辣，只道他欲擒杨戬泄愤，顿时精神一振：“好！金光老弟，封住他退路！” 他催动毒瘴，化作数条狰狞的毒蛟，咆哮着从右侧咬向杨戬。
然金光仙的攻势看似凶猛，实则留了三分暗劲，更在关键时刻，故意将杨戬的刀锋引向吕岳。
吕岳被逼得连连后退，正欲开口质问，金光仙又大叫：“吕道兄小心！莫让他走了！”
杨戬临敌经验何其丰富，电光火石间便已了然于心。他刀锋一横，借势狠狠斩在吕岳匆忙回防的瘟癀伞上。
吕岳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传来，虎口崩裂，瘟癀伞差点脱手。不及撤退，杨戬又陡然变招，刀锋贴着伞柄斜削上去，在他右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金光仙心中暗喜，脸上却做焦急状：“吕道兄你没事吧？想不到杨戬那厮如此厉害！”
“金光仙！你！”吕岳再是迟钝也看出些端倪，他捂着鲜血淋漓的伤臂，目光怨毒瞪向金光仙。
“师父！师父！”
就在这时，两声带着哭腔稚嫩童音传来，两团小小的金色毛团，如同燃烧的流星，不顾一切冲向杨戬，正是大毛和二毛。
跑着跑着，两只毛团竟拉长直立，化作两个约莫三四岁、粉雕玉琢的金发童子，一头扑进杨戬怀里。
见两只幼崽竟冲破禁制寻到此处，金光仙又惊又恼，斥道：“孽障！此地危险，快退下！”
吕岳正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见那双童子扑向杨戬，登时目露凶光，不顾右臂伤势，左掌凝起一团毒瘴，朝大毛二毛后心狠狠拍去。与此同时，金光仙眼中厉色一闪，爪刃再现，五道金光直斩向那团毒瘴。
眼见那毒瘴爪刃来得凶猛，杨戬毫不犹豫将身一旋，将怀中两个小小身躯牢牢护住。
嗤啦一声，爪刃携着毒瘴劈在杨戬背上，护体玄光瞬间碎裂，衣甲连同皮肉被生生撕开，鲜血四溅。
杨戬闷哼一声，强忍着蚀骨之痛，抱着一双童子化光遁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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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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