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格尔从客厅里出来的时候，正遇到福尔摩斯从阁楼上回来。他们两个都尴尬地向对方笑了一下。
“你去哪儿？”福尔摩斯问。
“你去哪儿？”她反问。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是只靠眼睛看还是太武断了，”他的眼神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直视着她的眼睛，“我需要和你的家人谈谈。”
她摇了摇头。
“那我正好相反，为了求证我发现的东西，我需要看一看这个阁楼，也许还有别的地方。看来我们谁也不能用单一的手段解决这么简单的问题。”
听到她这么说，男侦探微笑了。
“你觉得这事简单吗？可能吧，这里都是你特别了解的人。”
“哦，别说了，我不想在比赛结果之前和你互通有无。”
“还在介意我们说的比赛吗？”
“非常介意。”
“其实……我在想，”对话到现在，福尔摩斯不由自主地换了轻松的站姿，有点向她倾斜，“如果真的要比赛，应该在遇到真正棘手的案子的时候比，那样有趣多了，你说呢？”
女侦探白了他一眼。
“你突然这样会让我怀疑你要输了。”
福尔摩斯直接笑出声来，他摇了摇头。
“好吧，好吧，那就这样。但是夜莺小姐，还记得我们来时在火车上的时候说的话吗？”
“我记得。我又对你刻薄了，不好意思。”
但是她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歉意，只是冷冰冰的，然后转身就走了。福尔摩斯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说：
“阁楼上很黑。”
“谢谢，我会拿灯的。”
福尔摩斯在楼下转了转，又遇到南丁格尔太太，她正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就热情地招呼道：
“福尔摩斯先生，喝点茶休息一下吧。”
“谢谢，不过我在忙着，”侦探礼貌地拒绝了，“请问南丁格尔先生现在哪里？”
“哦他在书房呢，他没有别的爱好，就是整天坐在书房里，我看我们那个书呆子女儿也是和他学来的。不过我想他会见你的，毕竟福尔摩斯先生一进门就忙着办案，南丁格尔先生还没来得及招待客人呢。”
“那么我去找他吧。这里也有给南丁格尔先生的茶吗？让我带过去吧。”
“哦！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给未来的岳父送个茶水而已。
”
“这倒是……说实话我都忘了福尔摩斯先生和安杰有婚约，”南丁格尔太太一边把茶盘递给他一边笑出声来，“那孩子太不懂事，对自己的未婚夫也冷冰冰的，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们没有家教才好。”
“噢，当然不会，当然不会，”福尔摩斯转身走开之前向她点了点头，“我们独处的时候她很活泼，不过正是这种向外的攻击力让我格外看重，不然我是不会考虑亲密关系的。”
这话让南丁格尔太太异常困惑。安杰拉还是一个活泼小女孩的日子，她已经几乎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这孩子对家人冷漠、刻薄的态度着实不可容忍，因为在她，还有南丁格尔先生看来，安杰拉本应该放下姿态请求家里人的原谅，而且即使这样做他们也不会接受的，可就是这样的孩子竟然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更加不可原谅。
福尔摩斯不关心她的这些琐碎的想法。他目前只关心和案子有关的事情。以及，如果安杰拉刚才在场，听见了他说的那番话，应该不会轻易地把它当成演戏。因为一个最好的演员，比如福尔摩斯，会把真实的人生体验混入演技，让它越发真假难辨。
福尔摩斯敲了敲书房的门，开始里面没声音，于是他又敲了两遍，里面的人才不耐烦地说：
“别打扰我，夏洛特，我不喝茶。”
侦探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是这个类型的，他都快看腻了。但是他即时调整了一下心态，用他最擅长的温和，冷静，极具绅士风度的语调说：
“是我，南丁格尔先生，福尔摩斯。”
他马上听见书房里匆忙推开椅子起身的声音，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门开了，他得低着头，才能看见南丁格尔先生这小个子中年男人热情洋溢的笑容。
“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事让夏洛特做就可以了，何必麻烦你呢！”
侦探早已习惯把翻白眼的冲动变为嘲笑，而且当他这样一个绅士面带微笑，眼神发亮的时候，并没有人会想到他这其实是嘲讽的笑容。他走进书房，把茶盘在书桌上放下。
“正好我也有一些事想要问你，先生。”
“那当然，那当然，我一定知无不言。”
南丁格尔先生说着，把门关上，回到桌边，适宜福尔摩斯也坐下。他们现在面对面了。
“我记得，阁楼上的奇怪声音是您第一个发现的？”侦探单刀直入。
“是的，是我，”南丁格尔先生回答，听他的语气好像还对此挺有点自豪的，“当时夏洛特睡得很沉，我一下就醒了，推了她半天才把她推醒，但这个时候声音又停了。她说我出现了幻觉，我不信，就去找菲利普——就是我们的小儿子——幸好那孩子比较敏感，他坚持说阁楼上就是有声音。为此我和夏洛特还在半夜吵了一架，她觉得我们疯了，我觉得家里进了贼。最后我们进了阁楼，但是什么也没发现，我认为贼是打破了窗户进来的，但是我们检查了窗户，又都是钉死的。真是奇怪。”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等待倾听的一方附和他的话，但是福尔摩斯看着他，没有明显的情绪表达。
“那么这声音出现了多少次呢？”
“我觉得起码有五六次吧，而且毫无规律，我特别注意过，”南丁格尔先生摸着下巴回忆，“其实这不是最困扰我的事情，家里又没丢任何东西，我可以把它当成闹鬼，但是夏洛特从来都不肯承认阁楼上有声音，这是让我最恼火的。每一次我要去阁楼上看看，她都和我大吵大闹，说我疯了，说我把菲利普也教坏了。”
福尔摩斯刚开始还沉浸在思考中，然后他突然发现南丁格尔先生正瞪着他，然后他猛然醒悟现在是把戏演下去的点，他赶紧坐直了。
“对，是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嗯。”
“是吧？”南丁格尔先生立刻满意地点头，“虽然我们的女儿没有继承她母亲的琐碎，但她变成了另外一种棘手的性格，不实际，不驯顺。以后要麻烦你照顾她了，福尔摩斯先生，希望这孩子不要闹到你想退货的地步。”
侦探又是一激灵，经过刚才这段表演，以及对案子的思考，他都忘了自己还扮演着安杰拉未婚夫的角色，以至于没有像刚才面对南丁格尔太太那么流畅地演下去。
“是的……呃，不，她没有那么糟。”
“真的吗？”南丁格尔先生惊奇地说，“莫非你很懂得怎么驯服女人吗，福尔摩斯先生？这姑娘可是从小就被邻里说将来一定嫁不掉的，因为她从小就神神秘秘地玩什么侦探啦，破案啦，还爱去危险的地方……啊不不不，福尔摩斯先生，绝没有说您的意思，小女孩的游戏自然不能和真案子相提并论。”
尽管他拼命找补，还是看见侦探凌厉的灰眼睛明显地暗了下去，变成了华生曾经在笔记里所说的，专属于福尔摩斯的冷冰冰的样子，和刚才那种叫人如沐春风的绅士做派截然相反了。南丁格尔先生生性懦弱，他马上认为是自己方才说的话冒犯了侦探，马上又要继续为自己辩解，但这个时候福尔摩斯淡淡地说：
“您不必再说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贬低她的话，哪怕是用来抬高我的。我暂时就谈这么多，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南丁格尔先生哑了半晌，怏怏地说：
“没有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只希望能尽快揭开真相。”
“那么我先失陪了。”
福尔摩斯刚站起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抱歉，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犯，我先表示歉意。我注意到您坐下和起身的时候腿脚略有不便，是旧伤吗？”
“哦，这个……”南丁格尔先生马上眉头又舒展开了，“这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是十几年前吧，不小心摔伤的，落下了毛病。”
“看到您这么乐观，我真高兴。”福尔摩斯说，虽然绅士风度的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但其实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南丁格尔沉默着站在阁楼里。
她手里的蜡烛散发出有限的光，把她整个人都淡淡地包裹起来。她仰起头看着落满灰尘的书柜，几乎是仔仔细细观察着每一本书的书脊，那些被灰尘遮盖到在昏暗烛光下几乎看不清的字。
她只带走了她能带走的那部分自己，剩下的一部分被堆在这里了。
她的手在发抖，蜡烛的光也随着颤抖。有一瞬间她突然想让这蜡烛落在地板上，看它燃烧起来，把这整个灰尘覆盖的阁楼烧尽，消灭一切她存在过的痕迹。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冲动。她很快冷静下来，手也不再抖了。她开始慢慢在阁楼上走动，听着脚下木板细微的吱呀声。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福尔摩斯高声说话的声音：
“夜莺小姐！你还在上面吗？”
她叹了口气。她知道他刻意加重的那个词是鸟的名字，不是她的名字。
“我还在阁楼上！”她大声回应。
“我这样说话在上面听得清楚吗？”
“很清楚！”
“好的，如果你看完了，我有话和你说！”
不久之后安杰拉端着蜡烛走下了楼梯，她发现福尔摩斯在二楼的卧室门口。
“其实你不用这样试验的，”她说，“我对这个家非常熟悉，问我就可以了。我小时候会在父母吵架的时候躲在阁楼里，但他们的声音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你调查完了吗？”
“我觉得差不多了，”她回答，“我还需要再见一个关键人物，你呢？”
“和你一样。只不过我的想法更激进，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
他微笑了。
“……我们可以把大家召集起来了。”
我太忙了，给自己找太多事了，难得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东西！我吸取教训以后少写事件多写日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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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阁楼上的女侦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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