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落作为尊主的贴身近侍,没有被卜秋台带去雀头陂,而是留在了天机玄。他有些失落,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母亲和阿姐还在的话,他现在的年龄也不适合粘着她们了。
阿伊·达玛木见他垂头丧气地无所事事,于是抓了他当壮丁——让他去后山盯着靳封。
达玛木接手靳封后,并没有像翎一样直接给他施加肉刑,反而先把人丢给裴郎中,叫裴郎中给他治伤。
对于此举,靳封非但不感激,反而觉得惊悚。果然,等他好了个七七八八、不会因力竭或流血过多而死后,那个野蛮的壮汉把他绑到了一架灌溉用的水轮上。水轮每转到底部,他就会被抡进水里一遭,被湿透的帷纱糊满口鼻。如此一圈一圈,一天一天,弄得他筋疲力尽、大脑充血。
水轮是后山的庸民的,这帮无聊的斑点犬经常悄悄地来围观他这个“山外来客”,交头接耳,眼神乱飞,侮辱性拉满。
每天正午,水轮会短暂的停下。壮汉天机使首领会往水轮底部放一碗饭,然后把他“转”下来,让他进食。由于他是脚朝着水轮中心、头朝着水轮外缘被绑着的,所以被转到最底部时是大头朝下的姿态。天机使首领不会给他松绑,而是就让他以大头朝下被束缚的姿态吃饭,他的四肢动不得,想要吃到饭,只能昂着脖子用嘴去够。
然而他并不会这么做,干脆绝食,一心求死。
萧落来到后山,看到这幅惨状,有些无语。他犹豫了一会儿,心想自己是奉命来看守犯人的,总不能让犯人饿死,于是跑去吴叔家借了个勺子,盘腿坐到靳封的脑袋旁边,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口饭递到靳封跟前。
靳封的胸腹朝向水轮、背部朝外——这也是达玛木专门设计的,为了让他被吊在最底端的时候,帷帽子上垂落的纱仍能遮住脸。萧落将勺子举了半天,见对方耷拉着头颅,怀疑对方根本没看见勺子,于是道:“咳。那个,吃饭了。”
对方仍然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没气了。
萧落于是去拨帷纱。
靳封悚然一惊,昂起头,厉声骂道:“滚!”
萧落见他这回能看见了,把勺子又往他嘴边送了送。
靳封仍然不吃。萧落第一天没喂成饭,又坚持了几天,等到了第四天,靳封先绷不住了。
“滚,好吗?”他无力地道,“天机玄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萧落不解地道:“我听说你一开始受审讯的时候是很努力地吃饭的,现在怎么……”
“因为我把秘密交代给你主子了。”靳封,“那个无耻的女人一定有办法得知真相,她得知了真相,我也就没法活了。”
萧落听到他称卜秋台为“无耻的女人”,很生气,终于把勺子重重地撂回了碗里,道:“你很了解我们尊主?凭什么这么说她?”
靳封顿了一下,微微昂起了头,似在透过帷纱打量他。
他在受刑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对天机玄主人破口大骂,怎么脏污怎么骂,怎么下流怎么骂,却从来没见那些天机使表现出愤怒。天机使们像是尽忠职守的审讯机器,对于他侮辱他们主子这件事没有一点波动,所以当眼前的这个天机使表达出强烈的不满时,他很意外。
他见此天机使的面容年轻秀气,踟蹰了一会儿,道:“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
萧落莫名其妙,“什么对我做了什么?”
靳封:“那我说的直白点,你是她的人了吗?”
萧落:“……这里哪个不是她的人?除了你。”
靳封静默地注视着他,想判断这小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寻思了一会儿后,虚脱地垂下了头,心想自己管这么多闲事干嘛呢?
“算我多嘴,提醒你一句。”他道,“在这种女人眼里,手下的人都不是活物。你对于她来说,就像你手中的这只碗和脚上的这双鞋一样,是拿来用的,所以别听了几句甜言蜜语就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纵使萧落再与他对不上线,也听出了此话的不对劲,脑仁一炸,头顶直冒烟——尊主对他照拂有加,他对尊主则如对自己的阿姐,一直是又亲又敬的!
怎么能被他这样污蔑!
“你这个人身份体面,思想却这么龌龊!”萧落生气极了,从地上站了起来,“尊主从来没做过你想的龌龊事!”
靳封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将脖子难得地昂高了些。
世人皆传兰芷药坊的二小姐深受卜氏逆女——也就是如今的天机玄主人影响,而柳青蝉他是打过交道的,知道其私底下如何作为。那种作为也很符合他对她们那类女人的认识。所以她们的效仿对象、拥有最大权势的天机玄主人,怎么可能会是冰清玉洁的?
这小子是耻于承认,还是姿色不够、真没有被她当做猎物?
“原来是这样。”
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萧落听到这个声音,像被火燎到了尾巴,如炸毛的野兽,激灵一下回过身来,向后蹦出一步。
卜秋台:“所以我是被迁怒的?”
如果没有帷纱的遮挡,她会看见靳封原本因为倒吊而充血的脸在隐隐变白。
靳封:“什么意思?”
还在装。卜秋台道:“你当年派了许多刺客拦截那个锦囊吧。最后一次你派出的两个刺客,一个是用剑的,另一个则能操纵一条闰气利弦。没错吧?”
帷纱隐隐抖动,靳封沉默无言,不知是不是被惊呆了。
卜秋台:“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当年那个将锦囊送到的兰芷药坊雇客就是我,我偷看了锦囊的内容。”
帷纱后传来了隐隐的啜气声。靳封太虚弱了,撑到极限的躯体没法承受如此强烈的怒火。他的肺部呼呼作响,原本应该一字一钉、掷地有声的挖苦之语也变成了气音:——
“下流。果真,你们这些女人……下流至极!”
卜秋台冷眼旁观,对他的恶言詈辞不屑一顾。
他开始疯狂地辱骂卜秋台。
“你想走捷径,就应该提前想好代价。”她道,“这种交易本来就见不得光,你不会真以为褒守玉会爱上你吧?”
“狗屁!哪个跟她交易?!”靳封聚集起全身剩余的力气,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怒咆哮,“我是被她强迫的!我是被那个贱妇强迫的!!!”
卜秋台愣了。
一旁的萧落也愣了。
卜秋台喃喃道:“原来还真是这回事。”
靳封闻言,不可置信地僵住——她刚刚是诈他的?
卜秋台压根没拆开锦囊,方才的确是诈他的,但她的猜测是靳封与褒守玉自愿交易,没料到靳封是被迫的……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早先在柳青蝉的宅子里接受了一波思想洗礼,她连交易这一层都猜不到。
在帷纱的遮挡后,泪水滴滴答答的敲击在地面上。靳封无可奈何了,像用完了所有的心力,奄奄一息地倒垂在水轮上,垂了一会儿,开始呕吐。
萧落总算艰难地消化完了整件事情,震撼无比,方才的愤怒烟消云散,再次看向靳封的眼神中涌上了巨大的怜悯。他从未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听过类似的遭遇,也从未想过一个男人会遭遇这等事。
恶人的一时快意钻骨蚀髓,让受害者终此一生都只能怀抱着一副破破烂烂的灵魂。
“尊、尊主……”他想替他向卜秋台求情,但忽然想到此人帮助韩天铄进攻天机玄,是无论如何都要死的。
卜秋台等他吐完了,道:“在你被南交人选做瀚草堂在中原的代理人后,褒府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死了好多人。是你做的吗?”
多年前褒守玉曾诱骗大小谷子的爷爷打探天机玄主人的消息,自那以后,她就留心挖掘有关褒府和褒守玉的事,希望找到能直接呈递给父亲以及五宗会的证据。
“哈,原来你并不了解褒守玉。”靳封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不是我,是褒守玉。那帮王八蛋知道了她做的脏事,褒守玉杀了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被南交的瀚领属相中并霸道地抢走,他肯定也被杀了。
靳封:“死得好啊,死得好。不是爱笑、爱谈论吗?一场大火,可以永远闭嘴了。”
“哈,哈哈哈……”
靳封突然听到卜秋台的笑声,被刺激到了,勉力昂起头,怨毒地望着她。
“的确很好笑!”卜秋台道。
萧落心里很难受,不希望卜秋台这样说。这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卜秋台向前靠近了几步,既为了听清靳封如蚊蝇般细弱的声音,也为了让靳封在临死前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话。她道:“我曾经让韩天钾抓到,被他的脏手摸过。”
靳封一怔。
萧落也很懵,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想到尊主竟然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也不明白她为何要说。
卜秋台:“我明明并不在意,但知情者都相当同情我。而你,明明在意得要死,但知情者都不当回事,还当做笑话谈论——这难道不好笑吗?”
靳封闻言,瞳孔微微放大。
“而最好笑的还得是你,靳封。”卜秋台,“你恨毒了他们对你的偏见,恨到心理畸形,但转过头来就偏颇地相信像我这样的女人一定与褒守玉是一丘之貉。说到底,你终究是偏见的玩物,不是吗?”
……靳封良久说不出话,半晌,声音抖动着问:“你认为,他们对、对我……是偏见?”
不只是声音,他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起先是有点不可思议地小声默念,然后,突然间,他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像被束缚住的鲤鱼一样使劲地向上挺身,目光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恳切,问道:“你认为我的事不是笑话……是吗?你是这样以为的吗?回答啊。”
现在的社会观念认为女人无法强..j男人、女人的器官只能受,其实还是因为女人在性话语权上的缺失。这样既害了女人,也害了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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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禁封顽痛有恨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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