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惊雷,余波震荡,其势之迅猛,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烧遍京城,直扑云麓书院。
京城,市井。
“听说了吗?天大的笑话!新科探花郎裴砚!在金銮殿上,当着圣上和满朝文武的面,拒了临川郡主的婚!” 茶肆里,一个瘦高个儿唾沫横飞,仿佛亲见一般。
“拒婚郡主?!” 旁边卖馄饨的老汉惊得勺子差点掉锅里,“那可是天大的富贵啊!他疯了不成?”
“何止是疯!” 一个穿着绸衫,看似体面却一脸猥琐的商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猜他说要娶谁?他那个在云麓书院的女先生!沈青梧!”
“女先生?师徒?!” 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惊骇与鄙夷,“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有悖伦常!伤风败俗!”
“啧啧,色令智昏!连金枝玉叶的郡主都不要,要个老女人?还是个写那些上不得台面话本的!” 一个酸儒模样的书生摇着头,满脸痛心疾首。
“什么老女人!” 角落里,一个年轻些的读书人忍不住反驳,“云麓书院的沈先生,才名远播,据说容貌也极清丽!只是…唉,这身份…” 他的声音在周围鄙夷的目光中弱了下去。
“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酸儒猛地一拍桌子,义愤填膺,“这种罔顾人伦、惑乱纲常之徒,就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我看呐,不是什么痴情,是鬼迷了心窍!” 瘦高个儿添油加醋,“那沈青梧,定是妖孽转世!狐狸精托生!专门勾引年轻才俊,坏人心智!”
“裴砚?可是那个镇国公府的嫡孙?” 一个消息灵通的闲汉插嘴,“啧啧,国公爷的脸怕是要被他丢尽了!他竟敢如此忤逆家族和圣意?真是不知死活!”
流言中,沈青梧的名字与“狐媚”、“蛊惑”、“欺世盗名”捆绑,“玉面狐狸”、“浪□□先生”的污名甚嚣尘上。
镇国公府,朱门紧闭。
“孽障!丧门星!” 书房里最后一个完好的花瓶被裴国公裴晟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竟敢!竟敢在金殿之上,当着陛下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是存心要拉着整个裴家给他陪葬!”
“国公爷息怒!陛下…陛下不是只褫夺了他探花功名,并未深究吗?或许…或许还有转圜?”管家小心翼翼地道。
“转圜?” 裴晟冷笑,“临川王府会放过他?那些清流御史会放过他?还有那沈青梧…都是那个祸水!是她蛊惑了我儿!是她毁了我裴家!”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要她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必须将裴家从这场风暴中摘出来,而沈青梧,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临川郡王府。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临川郡王脸色狰狞,“裴砚!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还有那个沈青梧,下贱的狐媚子!竟敢如此折辱我儿!将我临川王府的颜面踩在脚下!此仇不共戴天!”
平阳郡主哭得梨花带雨,眼中却淬着毒:“父王!他们…他们让我成了全天下的笑柄!绝不能放过他们!尤其是那个沈青梧!定是她用了什么妖法!”
“放心!” 临川郡王咬牙切齿,“裴砚已被革去功名,成了丧家之犬!至于沈青梧…本王要让她知道,得罪郡主的下场!去找礼部和国子监的人,弹劾云麓书院藏污纳垢!包庇悖逆,纵容女师惑乱学子,败坏纲常伦理!要求朝廷严查,撤销其办学资格,查封书院!”
“是!王爷!”
云麓书院,山雨欲来风满楼。
金殿拒婚的爆炸性消息以及漫天污言秽语,如同疾风暴雨降临,整个书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
山长陈老夫子的书斋,案头堆积的弹劾信和质问函如同小山,措辞恶毒,除了指责沈青梧“惑乱学生”、“败坏师道”,更直指书院“包庇逆徒”、“纵容悖逆”、“藏污纳垢”,要求严惩并撤销书院资格!
陈老夫子颤抖着拿起一封盖着御史台印鉴的公文,看着上面“有伤风化”、“有辱斯文”、“罪不容赦”等字眼,喃喃道:“冤孽!冤孽啊!青梧…裴砚…你们…你们这是把书院架在火上烤啊!”
他痛心疾首,不仅为书院,更为那两个他曾寄予厚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
“山长!山长!门口…门口又聚集了好多人!这次还有…还有官差模样的人!”助教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山长!有几位富商派人来,说要接走他们的子弟!说…说书院风气不正!”另一个书童哭丧着脸报告。
“山长!当断则断啊!” 一向古板严厉的鲁老夫子再次站了出来,他指着案头的“罪证”,声音激愤,“沈青梧就是这场祸事的根源!那个裴砚更是悖逆狂徒,目无君父!书院若再执迷不悟,一味包庇,必遭灭顶之灾,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为今之计,唯有壮士断腕!必须立刻将沈青梧逐出书院,并发布声明,与裴砚彻底划清界限!昭告天下,我书院亦是受害者!如此,方能保全一二,留得青山啊!”
“鲁先生所言极是!”另一位负责训导的刘夫子连忙附和,脸上满是恐惧,“再拖下去,官差就要进来抓人了!届时所有学子都要受牵连,前程尽毁啊!”
“是啊,山长!为了书院几百学子的前程,为了这百年招牌,只能如此了!”
“请山长速速决断,以大局为重!”
山长看着一封封催命符般的信件,看着眼前一张张或激愤、或恐惧、或哀求的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大局…学子们的前程…书院百年的招牌…这些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握着椅背的手青筋毕露,颤抖不已。
“山长!沈…沈先生求见!”
沈青梧书斋。
窗外的喧嚣谩骂声浪更高,甚至夹杂着石块砸在院墙上的闷响。
“妖女!”“滚出书院!”“祸水!”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沈青梧却置若罔闻,她穿着一身月白襦裙,未施粉黛,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而脆弱的脖颈,姿态挺拔。
她平静地走到书柜最深处,抱出厚厚一摞泛黄的、带着墨香的手稿。这些,是她尚未示人、最为私密的心血之作,字里行间浸染着她最深的情感与挣扎,远超那些已刊印的“风月”话本。
她走到炭盆边,蹲下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她清冷的侧脸。她拿起一页,指尖拂过上面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留恋,随即松手。
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明亮而贪婪。墨迹在高温中扭曲、焦黑,化作飞灰。
一页,又一页。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的独特焦香。当最后一页手稿化为灰烬,炭盆中的火焰也渐渐弱了下去。
沈青梧静静地看着那堆灰烬,仿佛卸下重负,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襟。
过往已焚,前路未卜。但她心中,再无挂碍,亦无畏惧。
“先生…” 一直守在门边、双眼哭得通红的书童阿山,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恐惧,“外面…官差…官差好像要闯进来了…山长那边…鲁夫子他们…”
沈青梧转过身,对着阿山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莫怕。阿山,随我去见山长。”
山长书斋。
当沈青梧一身素衣,姿态从容地走进书斋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愤怒,有怜悯,有恐惧,也有审视。
山长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看着她清减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看着她眼中那份异乎寻常的平静与坚定,心头百感交集:“青梧……”
“学生沈青梧,拜见山长,见过诸位先生。” 沈青梧拱手,礼数周全,声音清越平静。
“青梧…你…唉!”山长一时语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
沈青梧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山长复杂痛心的视线,也扫过周围那些或严厉、或躲闪的目光,缓缓开口:
“今日书院之祸,皆因青梧而起。连累书院清誉,令山长与诸位先生蒙羞,令同窗学子受扰,青梧…万死难辞其咎。”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青梧今日前来,非为辩白。世间流言,众口铄金,辩之无益。青梧与裴砚之情,确有其事。”
书斋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愤怒的低语。
“她承认了!她竟敢承认!”
“无耻!无耻之尤!”
“听听!她自己都认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鲁夫子厉声怒斥。
沈青梧无视那些斥骂,她的目光只看着山长,带着深深的歉意,却又无比坦荡:“此心此情,发于自然,止乎本心。无关身份,无涉伦常。青梧自知惊世骇俗,不容于世。”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而明亮。
“然,此心已定,无悔!无惧!”
“无悔无惧”四个字,掷地有声!
那份坦然面对千夫所指的勇气,那份不顾一切坚守本心的决绝,让一些想斥责她的人,竟一时失语。
沈青梧再次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语气诚挚而带着决然:“青梧所虑者,唯书院耳。”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望向山长,也望向这承载了她理想的书院。
“青梧不愿,亦不能因一己之私,令书院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牵连无辜学子前程。”
“我自请离去,离开云麓山!此身此名,是荣是辱,是生是死,皆由我一人承担!绝不再连累书院分毫!”
“青梧!” 山长猛地站起身,“你…你何苦如此啊!”
“山长!沈青梧既已认错,也愿自请离去,此乃保全书院唯一之策!”鲁夫子抓住时机,急切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请山长速速决断!迟则生变!官差就在门外了!”
“是啊山长!为了书院几百学子,只能如此了!”刘夫子也连忙帮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请山长以大局为重!”
“请山长速速决断!”
陈老夫子看着沈青梧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又看看案头堆积如山的催逼信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大局…几百学子的前程…书院百年的招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书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巨大骚动!
裴砚撞开两个扑上来的护院,带着一身凛冽的风尘、汗水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冲到了书斋里。
他的目光,瞬间穿越人群,死死锁定了那个站在书斋中央、一身素衣的沈青梧。
沈青梧也看着他。看着他满身狼狈,看着他眼中骇人的血丝,看着他干裂渗血的唇。
他回来了,在他应当出现的时候回到了她面前。
裴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一步步,坚定地朝着她走去。
终于,他站定在她面前,咫尺之遥。
他伸出沾满灰尘,指节甚至带着擦伤和血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了沈青梧微凉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悸动和滚烫的温度,从相触的皮肤窜遍四肢百骸。
沈青梧看着眼前这个满身风尘却光芒万丈的男人,一直平静的眼眸,瞬间被雾气弥漫。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坚定地反手握住了裴砚的手。
山长看着眼前的两人,沉默良久,他颤抖着手,拿起案头那几封言辞最恶毒、来自临川王府和裴国公授意的弹劾信,直接凑近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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