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的阴雨终于停歇，阳光穿透云层，将城市从潮湿的牢笼中解放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柏油马路被晒干后的焦灼气息，混合着行道树叶片蒸腾出的青草香，水洼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凌薇站在安全屋的落地镜前，镜中的女人与“夜莺”判若两人：一头栗色的及肩假发，松松垮垮地扎成低马尾；略显苍白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平光眼镜；身上穿着最常见的藏青色冲锋衣和深色牛仔裤；脚上是毫不起眼的灰色运动鞋。
一个疲惫的都市上班族，融入人群便再也找不到的那种。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左臂。三天过去，那道子弹擦痕已经结痂，肋下的淤青也转为暗黄色，疼痛减轻了大半。
老Ｋ的警告言犹在耳，组织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而那个谜一样的外卖员陈默，则是她棋盘上最不确定的棋子。
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一个外卖订单正在被派送——陈默接单了。
凌薇打开电脑，调出城市交通监控系统，锁定陈默那辆明黄色小电驴的ＧＰＳ信号。信号显示，他正从“川蜀人家”出发，前往位于城东的“锦绣花园”小区。
“游戏开始。”凌薇低声自语。
锦绣花园小区门口，凌薇坐在一家便利店的落地窗前，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她的目光透过镜片，牢牢锁定小区大门。十五分钟前，陈默骑着他那辆电驴驶了进去。
终于，那抹明黄色从小区里晃了出来。
陈默心情不错，嘴里哼着小曲，头盔挂在车把上晃荡。他停下车，掏出手机查看下一单的目的地。
他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朝便利店方向扫来。
凌薇的身体纹丝不动，手指微微收紧，捏皱了咖啡杯的边缘。
陈默的目光只是漫不经心地掠过便利店，很快又低头看向手机。他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阳光笑容，然后戴上头盔，拧动油门，小电驴灵巧地汇入车流。
“太刻意了。”凌薇眯起眼睛，她丢下咖啡，跟了出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凌薇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始终与那抹明黄色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陈默的送餐路线一如既往地古怪：明明有更近的主干道，他却偏要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突然调头，绕到建筑后方；甚至有一次，他在同一个十字路口兜了三圈，才最终选定方向。
“他在测试。”凌薇躲在一家书店的橱窗后，看着陈默又一次停下查看手机，心中冷笑，“测试有没有尾巴。”
但凌薇不是普通的跟踪者。她利用建筑物的阴影、路人的遮挡、甚至反光的橱窗作为掩护，完美地融入城市背景中。有好几次，陈默突然回头或者拐入死角，都被提前规避。
正午时分，陈默驶入了市中心最繁华的“环球时代”商场。
凌薇挑了挑眉，等了几秒才跟进去。
商场内冷气十足，人头攒动。陈默熟门熟路地走向地下一层的美食区，显然是去送餐。
凌薇没有紧跟，而是选择从上一层俯瞰。她站在环形走廊的栏杆边，假装看手机，余光却牢牢锁定下方陈默的一举一动。
陈默送完餐出来，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美食区中央环顾四周。他伸了个懒腰，突然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直指凌薇所在的位置。
凌薇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一下，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陈默不可能看到自己——她站在逆光处，周围还有至少二十个同样在看手机的顾客。
果然，陈默的目光很快移开，挠了挠头，转身走向电梯。
“直觉不错。”凌薇在心中评价，同时不紧不慢地沿着环形走廊移动，保持俯视角度。
陈默没有直接离开商场。他先是去一楼的运动品牌店转了一圈，摸了摸几件外套；又在化妆品柜台前驻足，对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露出困惑的表情；最后，他停在了三楼的电子产品区。
凌薇微微皱眉，她谨慎地缩短距离，躲在一排展示架后观察。
陈默正站在最新款游戏主机的展示台前，眼睛发亮。他拿起手柄，熟练地操作起来，屏幕上的人物随之做出各种炫酷动作。
“哇哦！这响应速度！”陈默惊叹道，声音里满是真诚的兴奋，“比上一代快了多少帧？”
一个穿着印有“未来视界”LOGO黑色Ｔ恤的年轻男店员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热情笑容：“先生，对这款‘幻影Ｘ’感兴趣吗？这可是刚上市的最新款，性能怪兽，支持4K／120帧，光追效果无敌，还有独家…”
陈默抬起头，脸上立刻绽放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打断了店员滔滔不绝的介绍：“哇！这画面确实牛啊！比我家那台老古董强太多了！诶，小哥，”
他身体微微前倾，指着屏幕上快速切换的、充满粒子特效的战斗场景，语气充满了兴奋和求知欲，“这机器玩《星环战争》这种大场面游戏，特效全开的话，帧数能稳得住吗？我听说有些场景优化不太好，会掉帧？”
店员显然很乐意遇到一个看起来懂行又感兴趣的潜在客户，立刻热情地接话：“稳！必须稳！先生您一看就是懂行的！《星环战争》我们店里就有试玩！来，您上手试试就知道，幻影Ｘ的处理器和显卡是专门优化过的，特效全开，在复杂场景下也能保持流畅，掉帧？不存在的！您看这光影，这粒子效果…”
店员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帮陈默切换到《星环战争》的试玩画面。
陈默接过手柄，脸上的“兴奋”更浓了，他熟练地操作着角色在炫目的战场中奔跑、跳跃、释放技能，动作一气呵成。他一边玩，一边还不忘和店员热烈地讨论起来：
“确实流畅！这手柄的震动反馈也绝了！诶，不过震动强度能调吗？有时候太强了感觉手麻…”
“当然能调！在系统设置里，线性马达，细腻得很！”
“哦哦！那这个自适应扳机呢？玩赛车游戏是不是特带感？”
“那必须的！阻力感真实还原油门刹车！玩《极限飞驰》就像真握着方向盘！”
“厉害厉害！那价格呢？现在有活动吗？我看网上说…”
“先生您今天可赶巧了！周末活动，主机直降300，还送一张正版游戏盘和一年延保！要不要考虑一下？绝对物超所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
陈默完全沉浸在“玩家”的角色里，问的问题专业而内行，表情生动，肢体语言丰富，甚至因为讨论激烈而微微涨红了脸，活脱脱一个被最新科技产品迷住、正在认真考虑剁手的普通游戏青年。
“这手感太棒了！”陈默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柄，对销售员露出灿烂的笑容，“等我攒够钱一定来买！现在嘛…”他拍了拍外卖制服口袋，做了个“空空如也”的鬼脸。
销售员被他逗笑了：“理解理解。您留个联系方式？有活动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啊好啊！”陈默爽快地掏出手机，两人热络地交换了微信。
凌薇冷眼旁观这一切。
陈默的表现没有一丝破绽。
太完美了。
完美得可疑。
就在销售员转身去接待其他顾客时，陈默的目光扫过展示区，在某面反光的镜面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凌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条件反射般屏住呼吸。
陈默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朝洗手间方向走去。他的步伐随意，甚至有些懒散，但路线却巧妙地将凌薇置于一个尴尬的位置——要继续跟踪，就必须暴露在开阔地带。
凌薇犹豫了一秒。
当她绕到洗手间附近的拐角时，陈默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男洗手间里传来冲水声和哼歌声，但凌薇知道，那不会是陈默。
“跑了。”凌薇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央，第一次感到了挫败。
她慢慢走回游戏展示区，销售员正在整理被陈默试玩过的手柄。
“刚才那位外卖小哥呢？”凌薇装作随意地问道。
销售员抬头，露出职业微笑：“哦，他说有急单要送，从那边员工通道走了。”他指了指商场西侧，“说是能快一点到停车场。”
凌薇道谢离开，嘴角抿成冷硬的直线。
员工通道？停车场？全是谎言。
商场西侧根本没有员工通道，停车场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陈默不仅发现了她，还预判了她会询问销售员，甚至提前准备好了误导信息。这场追踪与反追踪的游戏，她输得一败涂地。
走出商场，刺眼的阳光让凌薇眯起眼。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陈默的GPS信号，显示他已经回到了外卖站点。这不可能。从时间上算，他除非会瞬移，否则不可能在十分钟内跨越半个城区。
唯一的解释是：他留下了手机或GPS干扰器，金蝉脱壳。
“游戏还没结束，陈默。”她轻声自语，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融入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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