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站在市中心顶层写字楼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蚂蚁般的车流。
“查到了？”
林薇“啪”地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拍在桌面上，脸上是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兴奋。
“喏，赵磊这孙子，屁股比他那张抹了蜜的嘴脏多了三年前，他参加‘新锐之光’青年美展那幅获奖的《城市脉动》，构图、核心元素，跟美院一位早他两届、后来出国深造再无音讯的师兄的毕业创作《钢筋丛林》，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那师兄的毕业展资料，在美院图书馆角落吃灰呢，被我托人翻出来了，高清扫描件。”
苏曼拿起文件夹，迅速翻看。赵磊那幅获奖作品的核心结构、几条极具辨识度的抽象线条走向、甚至画面中几处关键的光影切割点，几乎就是那位无名师兄作品的精修翻版。
“就这？”她抬眼看向林薇。
“当然不止，他去年给‘臻品’地产画的那幅大堂壁画，吹嘘是自己呕心沥血、闭关三个月的原创大作。结果，他工作室一个被他压榨狠了、刚离职不久的小助理，手里有他当初找枪手画设计稿的聊天记录转账截图，还有他逼着枪手签的保密协议草稿。”
“那枪手是个网上接单的，画风模仿痕迹重，但赵磊连改都懒得大改，直接拿去用了，那助理正愁没地方出气呢。”
苏曼合上文件夹，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干得漂亮，薇薇。”
她的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敲击，“找个合适的‘渠道’，让这些料‘不经意’地流出去。艺术圈那几个最爱刨根问底、又跟赵磊不对付的自媒体大V，联系方式你都有吧？记得，源头要模糊，发酵要快。”
“明白。”林薇打了个响指，“保证让这孙子尝尝什么叫‘人设崩塌’，从‘圆滑新星’变成‘抄袭惯犯’，让他那些刚谈妥的商业合作，飞得比他的脸皮还快。”
“还有那个王胖子，”苏曼的眼神冷了下来，“墙头草当得挺溜？放出风去，我看以后还有哪家有点分量的画廊，敢轻易接他的盘。”
“放心。”林薇笑得狡黠，“对了，地方我物色了几个，下午带你去看看？咱们得给小画家一个配得上他‘纯粹与光芒’的舞台，狠狠抽那些看笑话的人的脸！”
下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布满灰尘的拱形玻璃窗，斜斜地投射进一个空旷得惊人的空间。
这里曾是一家国营老纺织厂的仓库，挑高近十米，粗粝、带着岁月包浆的红砖墙裸露着，巨大的、早已停止转动的齿轮和锈迹斑斑的钢梁结构横亘在头顶，如同工业巨兽的骨骼。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尘土和旧时光混合的味道。
苏曼穿着利落的平底靴，一身米白色休闲西装，外面随意套了件浅驼色的羊绒大衣。
林薇陪在身边，旁边还站着一位气质沉稳、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正是她的建筑师男友顾岩。
“怎么样，曼曼？”林薇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带着回音，她张开手臂，像在拥抱这片巨大的荒芜，“够不够‘纯粹’？够不够有‘光芒’的潜力？老周说这结构简直是为艺术展量身定做的！原始、震撼，自带叙事感。”
苏曼独自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布满灰尘和细小碎石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她仰头，目光沿着粗壮的、锈红色的钢梁向上，望向那些高悬又布满蛛网的拱窗。一束束金色的光柱穿透灰尘，如同神启般投下，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
她想象着苏白那些饱含情感张力的画作，悬挂在这样充满力量感和历史痕迹的墙壁上，被这天然的光线洗礼……
“就是这里。”苏曼一锤定音，她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看向顾岩，“顾工，我需要它脱胎换骨。保留这些骨骼，这些砖墙的肌理，这些历史的疤痕。但灯光、动线、空间分割，我要最顶级的，能最大限度烘托画作。预算不是问题，时间，”
她顿了顿，“一个月，必须完工。”
顾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业地扫过整个空间，手指在空中虚划了几下：“挑战很大，但……非常值得。工业遗迹的粗粝与艺术作品的细腻形成张力，自然光与人工光的结合是关键。苏总放心，我会让它成为城市艺术地标。”
“好！”苏曼目光转向林薇，“薇薇，媒体预热、嘉宾名单、画册印制、安保……所有外围，交给你。主题就按我们定的——‘纯粹与光芒’。”
“没问题！”林薇斗志昂扬，“保证让苏白的个展，成为本季度最轰动、最不容错过的艺术事件，没有之一！”
苏曼推开顶层画室的门时，夕阳正将最后一点熔金般的色彩泼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松节油、亚麻籽油和新颜料特有的气息。
巨大的画布前，苏白背对着门口，只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背心，后背的肩胛骨随着手臂挥动画笔的动作清晰地起伏，薄薄的肌肉绷紧。
地上散落着沾满颜料的布头、调色板和几只挤扁了的颜料管。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她中午特意让阿姨送来的饭菜，显然只被敷衍地动了几口，早已凉透，凝结着油花。
苏曼没有打扰他，只是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
她的目光落在那幅正在诞生的巨作上，画布上，她的形象已经初具规模，不再是之前那些侧影或局部。她坐在一张简约的欧式高背椅上，姿态放松却带着骨子里透出的傲然，穿着一件她日常喜欢的酒红色丝绒长裙，面料的光泽被捕捉得淋漓尽致。
背景被虚化处理成深邃的暖调漩涡，仿佛有无形的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最令人心颤的是那双眼睛——深邃、明亮，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仿佛能穿透画布，直视观者的灵魂。
那是他眼中的她，直抵核心灵魂的缪斯。
笔触时而奔放狂野，时而又细腻入微，在画布上堆叠、刮擦、流淌，充满了生命力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激情。
汗水顺着苏白的额角滑落，滴在他沾满颜料的背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苏白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个重要部分的刻画，长长地、极其疲惫地舒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垮下。
他后退一步，眯着眼审视画布，眉头紧锁，似乎对某个细节仍不满意。
“这里，”苏曼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松节油味和汗味。
她的指尖越过他的肩膀，点向画中“苏曼”交叠放在膝上的手部位置，“小拇指的弧度，再放松一点。我那天没这么绷着，记得吗？你当时还说，我连手指头都透着股‘地盘是我的’的懒洋洋劲儿。”
苏白猛地侧过头，对上苏曼近在咫尺的又带着笑意的眼睛。
几天废寝忘食的创作让他眼下乌青更重，下巴的胡茬也更明显，但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灼热的专注和生命力。
看到苏曼，那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染上一丝温度。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时间专注后的干涩。
“看你糟蹋我送来的午饭的时候。”苏曼挑眉，语气带着点嗔怪，眼神却是柔软的。
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保温桶，“就知道你顾不上。喏，老母鸡汤，加了虫草，趁热喝。”
苏白低头看着手中的保温桶，再看看苏曼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他默默拧开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就站在画布前，大口喝起来，温热的汤汁滑过干涩的喉咙，暖意一直蔓延到胃里，驱散了长时间作画的疲惫和寒冷。
“地方定下了。”苏曼的声音在他喝汤的间隙响起，带着一种分享重大进展的雀跃，“一个老纺织厂的仓库，红砖墙，大钢梁，拱形窗。顾工在做方案，绝对配得上你的画。”
她说着，拿出手机，翻出下午拍的照片和视频，凑到苏白眼前，“喏，你看。”
苏白捧着保温桶，凑过去看。
手机屏幕上映出那个空旷、粗粝、充满工业力量感的巨大空间。夕阳的金光穿过高窗，在斑驳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他想象着自己的画挂在那裸露的红砖墙上，与那些沉默的钢铁结构对话……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喜欢吗？”苏曼侧头看他，捕捉到他眼底瞬间燃起的亮光。
苏白用力点头，喉咙发哽，一时竟说不出话，只发出一个低沉而肯定的“嗯”字。
他放下保温桶，目光再次投向画布上的“苏曼”，眼神变得更加坚定炽热。
“这里，”他指着画中人裙摆的褶皱，“光影层次还要再推敲一下，下午那种光线下，丝绸的反光不是这样的……”
苏曼看着他瞬间又投入进去的侧脸，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发亮的眼睛，心底那片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她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带着欣赏与骄傲，从画布上那个被赋予神性与力量的“自己”，移回到眼前这个真实、执拗、满身颜料与汗水，却光芒四射的年轻画家身上。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并肩作战的暖意，悄然弥漫心间。
接下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般高速运转。废弃仓库的改造工程在顾岩团队的日夜赶工下如火如荼地进行。
巨大的切割机和焊接设备轰鸣着，灰尘弥漫，但整体的框架和那独特的工业美感正迅速显现。
苏曼几乎成了半个监工，经常穿着利落的工装裤和平底靴出现在工地，和设计师、工人沟通细节，气场全开，解决各种突发问题。
“苏总，这个消防栓的位置，按规范不能动，但正好在您之前说的主展墙中间……”戴着安全帽的工头一脸为难地拿着图纸。
苏曼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走到那突兀的红色消防栓前，上下打量。
“顾工，”她扬声招呼不远处的顾岩，“方案B！把这玩意儿给我用艺术的手法‘包’起来，造型做成抽象的齿轮组的一部分，跟头顶那个大齿轮呼应。要让它从障碍变成装置艺术的一部分。”
顾岩眼睛一亮，迅速在平板电脑上勾勒草图：“妙！工业遗迹的延续！我马上改方案！”他对女友这位雷厉风行的闺蜜，敬佩又多了几分。
林薇则成了最忙碌的“空中飞人”和“键盘侠”，媒体通稿、专访预约、VIP邀请函如同雪片般从她的团队发出。同时，关于赵磊的“黑料”也在她操控下，通过几个看似独立的艺术评论公众号和匿名论坛“知情人士”的爆料，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荡开涟漪。
一篇题为【“圆滑”面具下的“复制”灵魂？起底新锐画家赵某的“借鉴”之路】的长文，配着清晰的对比图和知情人士的“内部”聊天截图，在深夜悄然发布，几小时内阅读量破十万，被疯狂转载。
7评论区炸开了锅：
【卧槽！实锤了！《城市脉动》原来是抄的？亏我当时还觉得挺有想法！】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XX师兄那幅！美院图书馆还有毕业画册呢！】
【给地产商画壁画也找枪手？还逼人签保密协议？这吃相太难看了吧？】
【难怪最近吹得那么厉害，原来是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啊！】
【取关！抵制！艺术圈不需要这种败类！】
紧接着，赵磊正在高调宣传、即将开幕的某个重要联展，合作方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连夜发出声明，宣布“因不可抗力因素”，赵磊的作品“暂缓展出”。他工作室的电话被打爆，之前谈好的几个商业合作也纷纷发来解约函。
风暴中心的赵磊，看着不断跳出负面新闻和质问信息的手机屏幕，他试图联系熟悉的媒体和评论人灭火，电话要么被挂断，要么就是敷衍的推脱。
他愤怒地将手机狠狠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知道，自己完了！
画室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巨大的画布前，苏白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塑，调色板上的颜料堆叠又刮掉。
苏曼成了这片空间里最恒定的风景和灵感源泉。
她有时穿着那件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坐在高背椅上，姿态放松地翻看着房产文件或画展进度报告，指尖夹着的电子烟偶尔升起一缕淡淡的青雾。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变换的天光，眼神放空，任由思绪飘远。
苏白的目光贪婪地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次不经意的动作。
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她看到棘手问题时下意识咬住的唇瓣，她思考时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节奏，她走神时望向虚空、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
这些日常的、真实的、毫无防备的瞬间，远比任何刻意的姿态更打动他，也更能点燃他笔下的灵感之火，让画布上的“缪斯”愈发鲜活、立体。
“这里，”苏白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指着画布上苏曼颈部到锁骨的那片细腻光影，眉头紧锁，“昨天下午四点左右，那束光从西窗打进来，在你这里形成了一道特别微妙的过渡…我调了几次色，都感觉差了点意思，抓不住那种……瞬间的质感。”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苦恼和执着，沾满颜料的脸上写满困惑。
苏曼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林薇发来的关于赵磊合作方解约的新闻链接。
她站起身，走到画布前仔细端详，“嗯…”她沉吟着，侧过身体，让下午同样角度的光再次落在自己颈间，“是暖金里掺了一丝冷灰，对吗？因为当时窗玻璃有点脏，过滤掉了一部分纯粹的暖调。”
苏白眼睛一亮：“对！就是那点冷灰！”
他立刻转身去调色盘，挤出一丁点象牙黑，小心翼翼地混入暖色调中，再尝试着涂抹到画布上做比对。
苏曼看着他专注调色的侧脸，看着他因为找到解决方法而微微舒展的眉头，一种温柔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拂过他额角一缕被汗水黏住的、还沾着点钴蓝色颜料的发丝。
苏白调色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猝然击中，他倏地转过头，撞进苏曼带着笑意和温柔的眼睛里。
画室里陷入一片奇异的安静。
苏白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从苏曼带笑的眼眸，滑落到她近在咫尺、色泽诱人的唇瓣上。
几天几夜高强度创作积累的疲惫和高度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亲密意味的触碰瓦解了。一种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强烈得让他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剩下本能。
他猛地低下头，带着一股颜料、汗水和他特有的干净又执拗的气息，落到了苏曼的唇边。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像酝酿已久。它没有章法，带着点笨拙。苏曼身体因惊讶而微微后仰了一下，随后被苏白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腰身，拉向那片滚烫的胸膛。
画笔从苏白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溅满颜料的地板上。
巨大的画布上，那幅名为《缪斯女神》的肖像，在斜阳的余晖里静静凝视着画布前相拥的身影。女神眼中洞察一切的光芒，此刻仿佛也柔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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