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克莉丝汀鲜润的脸蛋化为不寒而栗的蜡黄，覆在她眼睛上冰凉柔腻细长的手仿佛蜿蜒的毒蛇，下一秒就会在她细长的脖颈上狠狠咬一口。
那种感觉恰似前几日她被掳到地下王国中，命运受黑暗暴君的掌控。
她应激性哆嗦，伴着恐惧沉入魔鬼的深渊，随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栀子花香，袖口上的花纹也是巴黎人的打扮，她不禁恼羞成怒：“谁！”
子爵只是跟她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
多日不见，他很想念她，以为他的闪现会给她带来惊喜，才孟浪地凑上前去蒙住了她的眼睛。
没想到她北方湖泊般梦幻的蓝眼睛中第一次浮现了愠色，即便在停电的黑暗中也无法忽略。
“克莉斯汀——”他声调曲折柔滑轻唤着她，温细的嗓音中充满了爱情的灵魂，向她倾倒过来。
此刻经理室还充斥着对突发停电状况的大呼小叫以及卡洛塔和两位经理的争执，并未注意到窗外偷听的他们。
克莉丝汀当断则断，来不及解释，飞快握住了子爵的手，藏进了走廊中堆放的服装道具空箱子里，其中一只曾盛放道具大象，大小恰好能容纳他们两个人。她跑得太快，洁白的斗篷翩翩像花瓣飞。
子爵微微茫然，停电而已，在电力系统紊乱的巴黎歌剧院是常有的事。但被心爱之人软润如玫瑰花瓣的手将他握住，带来的冲击感已完全冲昏了他的头脑，使他无暇思索这样做的合理性，本能礼貌地配合着她。协助克莉丝汀跳进箱子后，他也跳了进去。
克莉丝汀犹嫌不足，将箱盖死死盖住，不漏一丝天光，当然停电的走廊黑黢黢的也没有光。
箱子里狭窄闭塞的空间被封锁起来，交织怦然的两颗心脏，既像爱的八音盒也是葬身的棺材。
子爵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幅画面，毕竟前几天她还那样拒绝他。
他有心让她当情.妇，她未必答应。
现在，她却主动投怀送抱。
她修长的天鹅颈不可避免地一再靠近，他由一开始的春心乱撞，渐渐冷静下来，清澈的蓝眼睛被阴暗的黑色墨水包裹，他握住克莉丝汀的手臂，泛着几分沉着理智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克莉丝汀慌忙捂住他的声音，像海水浇灭烟头。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听她急促的呼吸和细细的啜泣，她必定是十分紧张恐惧的。
子爵默契地配合了她。
二人躲藏的箱子群零零乱乱，是上场《李尔王》拆下来的道具。正因在黑暗中凌乱得不起眼得像垃圾，才将他们的身形遮掩过去了。
二层经理办公室还在吵闹，互相指责争辩声透过薄薄的箱壳清晰传入子爵和克莉丝汀的耳中。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吵了。
经理室的门被“砰”很粗暴关闭，不知是风还是某种超自然力量，封锁其中的人，声音之大几乎震撼灵魂。
子爵也下意识都跟着颤了下。
歌剧院闹鬼。
这传闻异事，他听过一二。
被一层厚厚的门板隔住，经理室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良久传来尖锐崩溃的哭泣声，两位经理和卡洛塔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门，惊悚大喊着“幽灵来了，幽灵来了”，引起了歌剧院新一轮的混乱。
阴风习习，顺着箱子缝灌进人骨头缝，被魔鬼附体大概也是这种可怕感觉。狭小的箱子是唯一安全的区域，仿佛稍微出点声就会被外界的魔鬼吞噬掉，天灵盖激泠泠发凉。
子爵暗叫上帝，身畔的姑娘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继续忍耐别出声。
她纤细如花梗的手臂也在激烈地抖，瞧得出来她也紧张害怕极了。
很久很久一个世纪那么长，电力恢复，外面完全有了秩序，克莉丝汀才带着他从箱子里挪出来。并没有停留，快速顺着螺旋台阶跑上了天台。
子爵在身后一直唤克莉丝汀，克莉丝汀却好像都没听见，固执地往前走。
直到无路可走，在歌剧院天台的最高处眺望整个巴黎，风谡谡吹着她层叠贝壳白的长裙，克莉丝汀长长金色的鬈发迎风飞舞，顺颊淌下一行泪水。
“魔鬼，我遇见了魔鬼……”
她绝望地说，声音细微得自己都听不见，双肩轻轻啜泣耸动。
尽管子爵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曾理性的光芒破除了虚妄，靠机械和齿轮制造的大船到南极游历，刚才亲眼所见魔鬼降临的场面，还是让他坚不可摧的理性内心裂出了一丝罅隙。
“这世界上没有魔鬼。”
他对她说，慢慢来到她身边，彼此成为彼此在寒风中依偎的热源。
“嗯，我知道，但这世界上有的人比魔鬼还可怕。”克莉丝汀几乎崩溃地抓住他剪裁得体的绅士衣装，破坏了他优雅香水渲染的一丝浪漫，“Raoul，如果刚才不躲起来，他会杀了我们的。”
子爵低头，认真：“谁？”
克莉丝汀噎住，无法回答。
他们还处于这间撒旦歌剧院的范围内，她无法心无芥蒂地说出那人名字。
随即，她注意到自己攥子爵的手，明显逾越了绅士和淑女交往的范围。
她想起了那人的警告，倏地松开了子爵，恢复了正常社交距离。
那日魔鬼将她推进地下湖，命令她将身上巴黎浮躁的气息洗干净，噩梦般的经历使她绝不敢再忤逆。
“总之，你不要再来找我。”
“以您的身份地位，我这样的歌女也配不上。”
克莉丝汀转过身去，冷冷道出无情的话，比高处露台的风更砭人肌骨。
刚才她是将他藏进了道具箱子中才侥幸躲过一劫，哪能次次幸运？
她的灵魂为唱歌而生，她天生活在舞台上，她能听的只是导师的话。
她这样三心二意确实背叛了导师的栽培，她不爱他这样的巴黎流荡子弟。
子爵望着她残酷的背影，眼神迷乱而忧伤，方才他们还共患难地依偎在一起，转眼她就冷漠不认人了。
掌心还残余着她身上馨香的温度，很快随着颤栗的心被北风卷得不剩。
他将空荡荡的手收回去，他们的情谊仅仅停留在逝去的童年。
“我不会放弃的。”
魔鬼有什么可怕的，哪怕付出最疯狂的牺牲，他也一定要得到她。
子爵凝视着她的背影，尽管夏尼家族百年来积攒的荣耀和权势能把整个巴黎歌剧院埋葬掉，他只想摘撷梦想中的她。他沉浸在自己异常平静的感觉中，可怕病态的执着，一字字对她说：
“你一直留着十四岁时我跳进海里捡回的红围巾，是还对我有情。”
“即便地狱的不归路，我也陪你共同走，你要记得我一直在。”
克莉丝汀讶然回过头，难以言喻，感觉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对迫在眉睫的危险毫无畏惧，幽灵，恶人，或是什么，他都有自己的方式和手段。
“您何必这样做？”
她特意用上了敬语，提醒他是上流社会的子爵，没必要跟她一个歌女纠缠不休。即便他们有那样金子般灿灿的童年回忆，她也从来没有高攀当他妻子的念头，因为阶级摆在那里。
子爵微微笑，没有对她解释的意思。
是的，有一个蛰伏在暗处的魔鬼在和他抢夺小洛蒂，危险、可怕、具有某种超自然力量，但那又怎样，这并不能使他迎难而退，懦弱地将心爱的姑娘拱手相让。
相反，争夺的感觉让他血液浮起兴奋，誓要得到克莉丝汀。
“今后你的每一场演出我都会看，给你砸钱，把你捧红，最好的资源给你，直到你回头看我为止。”
他是这间巴黎歌剧院的赞助人，他看上任何一个歌唱家都有能力将她吸引到身边，用金钱的手段。
说罢，子爵上前不失风度地吻了吻她的手背，便离开了天台。
克莉丝汀独自在风中怔忡。
怎么会这样呢，她惹了一个偏执狂不够，一下来了两个。
她好害怕，好害怕……
长久郁积在心头的恐惧与无助将她吞没，摇摇欲坠，脚底如踩在松软的棉花上，晕沉沉找不到着力点。
她要逃走。她生出傻而荒谬的念头，难以抑制，如果她跑掉了就不用面对这些男人，天使或魔鬼，独自一人在乡下父亲的墓园安静拉小提琴。
病弱的苍白笼罩在她美丽的脸颊上，是她如罩一层薄雾，同雾沉沉的巴黎阴雨天化为同色。
“克莉丝汀，你怎么在这里？”
吉里夫人和梅格匆忙找到天台来，“刚才停电了，到处找不见你的人影，还以为你在混乱中受伤了。”
克莉丝汀确实受伤了，不是身体，而是心灵。疲累得像三天三夜没合眼，有气无力耷拉着双手，被风霜摧残的凋零玫瑰花，失去了灵魂。
吉里夫人注意到她神色欠佳，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因为两位剧院经理正在焦急地寻找她，几乎火烧眉毛了。
“没有克莉丝汀，幽灵迟早会把我们杀掉！”
“或许克莉丝汀就是幽灵的帮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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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rpt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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