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死寂。
沉默,是今晚的捐毒沙海。
沈夜尴尬得脚趾快要抠出一座流月城。他脸色先是一白,然后由白转红,由红转青,最后逐渐变得漆黑发亮。
风琊偷偷观察大祭司犹如调色盘般精彩的面色,转而看向华月和应钟。
发现这两人只是怔愣一瞬,随即面露了然,继而开始憋笑,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再看对面,“谢衣”十分坦然,那个叫乐无异的蓝衣小孩也不像是毫不知情的样子,惊掉下巴的只有另外三个小朋友。
所以在场同僚里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
什么叫,谢衣说自己不是谢衣?!
可恶,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风琊陷入迷茫。
同样陷入迷茫的还有闻人羽和夏夷则。
阿阮开心且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原来谢衣哥哥不是谢衣哥哥啊,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那真的谢衣哥哥去了哪里?”
好问题。
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了相同的灵魂质问。
谢衣,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突然,应钟咦了一声。谢偃和乐无异也发现了什么,敏锐地看向天空。
在他们视线尽头,徐徐飞来一只偃甲鸟,木制翅膀扇动间的机关声响,是偃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偃甲鸟发现目标,径直停留在应钟伸出的手臂上。
应钟将鸟腹中的传书取出,看了片刻,有些惊异地看向沈夜。
沈夜:“何事?”
应钟递过信纸,挑了挑眉:“谢衣回了龙兵屿。”
沈夜也看到了信里的内容,但此时他已经气不起来了,只觉得心累。
“你,随我回去。”沈夜对谢偃说道。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人,叫谢衣也不对,不叫……可他就是谢衣的样子,分毫不差。
于是只用了模糊的代称。
正好谢偃也有很多问题想问问谢衣,自然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他转身看向乐无异一行:“无异,为师要回一趟岛上,你们接下来有何安排?”
乐无异想也未想:“师父在哪我就在哪!这次师父可绝不能抛下我。”
“那清姣那边……”
“师父放心好了,老爹和娘亲听说我拜您为师,让我好好侍侯您呢,以后我天天给您做好吃的!”
“谢衣哥哥,我要跟着你!”阿阮急切道,“小叶子做饭可好吃了,谢衣哥哥一定要尝尝!”
“对对对,身为一个偃师,怎么能不会烧菜?我家里的厨子都不如我做饭好吃……”
谢偃:“。”
他没接乐无异的话,笑了笑转而问:“那闻人姑娘和夏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闻人羽:“我这次本也是出谷游历,不拘去哪里的。”
夏夷则:“家师也曾对晚辈提起过龙兵屿,言谈之间颇为赞誉。只是不知那位大祭司是否觉得我们冒昧……”
谢偃笑道:“无妨。”
沈夜早在他们互相询问时走远一些,此时离他们远远的,一看就是不太想和他们交流。
应钟见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笑着问能否开始启程。
谢偃点了点头:“麻烦应钟大人。”
应钟信手结印,地上逐渐显露出巨大的远程传送阵。华月向沈夜看了一眼,发现他虽背对众人,却仍然将灵力注入阵中。
她默默低头笑了。
传送地点定在码头旁边的开阔地。
沈夜刚一落地,便急匆匆地走了,临走之前让应钟好好招待几位外界来客。
由于天色已晚,应钟索性让人将他们引至客舍,明日再正式接待他们。
乐无异颇为恋恋不舍地离开。
应钟调侃道:“他们的住处解决了,那你呢?总不会还睡在破军殿里……”
谢偃也是刚刚想到这个问题,顿时苦笑。
最后谢偃暂住到乐无异隔壁,受到乐无异的热烈欢迎。
这边,沈夜趁着夜色匆匆穿过重重楼宇,待快要走到大祭司宫室时逐渐缓下脚步。
最终,他停在一处花圃前,沉默地注视前方。
视线尽头是一棵桃树,在木系术法的催生下已经枝繁叶茂。正逢花期,粉白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散在那人的头顶和肩上。
谢衣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微微一愣,眸中闪过震惊、痛苦、怀念……最终归于一个释然的笑。
“……师尊,我回来了。”
沈夜沉默地在前面走,谢衣随后跟上。
就像很多年前或者很多年后,他们一直一人独身走在前方,另一人亦步亦趋,仰望前人的背影。
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世事变迁,久到人事更替,久到烈山部忘了谢衣这个人。
谢衣在掉进隐秘洞天时,从未想到自己会经历完全不同的“他”的一生。
他死在捐毒,被沈夜用尽一切办法留住,失去所有记忆;
他成为见不得光的影子,永远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被他称作主人的人,总问他一些他理解不了的话;
他在三世镜前,隐约又恍惚地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初七是他的一种可能,却又不是如今的他……
他死得那样真实,仿佛听到心口处偃甲机关因为灵力枯竭,而逐渐关停的声音。
他再也没能见到主人最后一面……
谢衣恍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心跳得好快,呼吸十分艰难,仿佛真的死了一次。
他立即动身,只想立即回到龙兵屿,只想立即见到沈夜。
然后告诉他……
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可这话在见到沈夜本人时,被他勉力咽了下去。
他想,如今的他不是初七,他没有经历那样惨烈的生死,他还有着光明的未来。
他想起刚回岛上时,瞳惊异的表情。
瞳告诉他,偃甲人长于公务,沈夜打算将大祭司之位传给他。因为联系不到谢衣,偃甲人只得出逃。
由于他的失踪,沈夜大发雷霆,天南海北地寻找他。
今夜便是得到谢衣的确切消息,才亲自去追……却没想到谢衣自己回来了。
……那双削木琢石都无比沉稳的手,突然就颤了一下。
他熟练无比地跪下来,沈夜听到声音,诧异地转过身,看见谢衣一字一顿地说:“师尊,弟子知错。
“师尊对弟子寄予厚望,弟子却屡次胡闹,置师尊期望于不顾,弟子不求师尊谅解,但求师尊再给我一次机会……
“弟子绝不会再让师尊失望。”
谢衣低着头,忐忑不安地等待沈夜宣判对他的处置,可上方却久久没有声音传来。
谢衣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心里也一片冰凉,脑中胡思乱想,几乎认为自己这次是彻底让师尊对他失望了。
良久,只听得上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起来,地上凉。”
“师尊,我……”
“起来。”
他目光所及之处伸出一只手。谢衣迷茫抬头,只见沈夜背光的厚重轮廓,语气低沉又温柔,还带着些淡淡的高兴。
“谢衣。”
“是,师尊。”
沈夜低声道:“我做了一百三十多年大祭司,已经很累了。”
这一句话里,潜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腥风血雨。沈夜这个大祭司当得有多么艰难沉重,谢衣这么多年来无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可那都不重要了……
谢衣心中一酸,哽咽着嗯了一声。
“为师……能将这些责任,放心托付给你么?”
“师尊……”谢衣重新跪下,抬起头,掷地有声,“必不负所托!”
大祭司继任,这种一二百年才举办一次的典礼,自然需要邀请诸多势力参加。
由于神农寿诞临近,索性就将典礼定在寿诞当天。
谢衣是大祭司唯一的弟子,他平易近人,多年来为族人殚精竭虑,修造无数便民偃甲设施,深受平民爱戴。
他的继任,是众望所归,也是沈夜一直所期望着的。
这一年的寿诞格外热闹。
刚继任的谢大祭司看着灶台跃跃欲试,打算与民同乐。结果被华月和离珠半强制性地拖离灶台,城主玩笑般下达让新任大祭司远离任何炊具的命令。
看到谢衣委委屈屈的样子,应钟快乐地多饮了一杯酒。
他转过头,看到小曦跑到沧溟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一起笑开了;
谢衣已经整理好表情,从容穿行于各大势力来客之间,看起来游刃有余;
沈夜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正在和瞳共分一坛酒;
风琊躲在自己座位上闷着头谁也不理;
雩风表情也不大好,正和几个祭司高谈阔论,无意间转头看到他,立刻浑身一抖,拽着同行祭司匆匆遁走;
乐无异仍黏在谢偃身边,眉飞色舞地说话,旁边的红衣天罡无奈地用手扶额,然后径直去找百草谷的宾客;
夏夷则身旁坐着那个叫阿阮的小姑娘,神色流转间有些亲昵和赧然。
……真好啊。
不知不觉间,应钟感觉自己在发呆。
沧溟走到他面前,应钟顺着阴影看过去,对她笑了一下。
沧溟:“庆典快要结束,余下之事让谢衣去烦,我们该回了。”
应钟乖乖伸出右手:“你拉我一把,我腿有些麻。”
沧溟俯视他涣散的瞳孔和正襟危坐的姿态,心里不由得一乐。
应钟从不主动将偃甲右手暴露在外,他们也尽量不去触碰这个话题,所以这样下意识的邀请还是第一次。
他不知自己红着脸,相对迟缓的反应,以及乖顺的举动有多诱人。
沧溟心里痒痒的,顺手扯过他伸出的手臂,将他带起来。
应钟握了握她的手,没感觉到触觉和温度……他抬头注视对方的眼睛,疑惑:“沧溟,你用了什么隔绝法术?”
沧溟反应了片刻,才理解他的想法,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她忍住没有发出不符合身份的笑声,捏了捏他坚硬的手:“我们回家。”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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