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熟悉的、带着清苦草药味的空气中,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的。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远处隐约有少女们轻柔的说话声和捣药声,近处是均匀的呼吸声。然后是触觉,身下是柔软干燥的被褥,肩胛处传来阵阵被严密包裹着的、沉甸甸的钝痛,提醒着我昏迷前那场惨烈的对决。最后是视觉,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涌入,逐渐聚焦在头顶素雅的木质天花板上。
是蝶屋。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并未带来多少劫后余生的狂喜,反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月光清冷、冰莲破碎的神社废墟。
“啊!多纪小姐,你醒了!”
惊喜的呼唤声传来,我微微偏头,看到神崎葵端着一盆清水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和担忧。她小心翼翼地扶我坐起一些,用湿润的布巾轻轻擦拭我的额头和脖颈。
“你昏迷了三天了!”小葵的声音带着后怕,“是隐部队的人在例行巡逻时,在那座荒废的神社附近发现了你……失血过多,肩胛骨几乎被完全贯穿,还中了很深的寒气……幸好蝴蝶大人医术高明……”
我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自己被厚重绷带包裹的肩膀上,那里还隐隐透出紫藤花提炼药膏的特殊气味。我最后的疯狂举动,不仅重创了童磨,也几乎葬送了自己。
“蝴蝶大人说,你需要绝对静养。”小葵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关切,没有丝毫的探究或异样。这让我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丝。
之后的日子,便在蝶屋规律而沉寂的疗养中度过。
蝴蝶忍小姐每日都会亲自来为我换药、检查伤势。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精准轻柔,紫色的眼眸在检查我伤口时,会变得格外专注。
“很危险的举动呢,多纪小姐。”有一次,她一边调配着新的药膏,一边轻声说道,语气听不出责备,更像是一种陈述,“将高浓度的紫藤花直接作用于伤口,虽然成功逼退了恶鬼,但对自身的侵蚀也不小。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我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她或许猜到了什么,但选择了不问。这份沉默的体谅,比任何安慰都更让我感到沉重。
伤势稍有好转后,我尝试着下床活动。走出病房,蝶屋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洒满阳光的庭院,晾晒着的白色床单,来回忙碌的“蝶”之少女们。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的。
偶尔,会有低阶的队员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当我看过去时,他们又会立刻移开视线,或是露出有些局促的笑容。那朵在蝶屋凭空出现的冰莲,以及我被上弦之贰特别“关注”的传闻,显然已经悄悄流传开来。我像是一个身上带着未爆弹的人,旁人既同情我的遭遇,又本能地保持着距离。
炼狱千寿郎来看过我一次。少年脸上依旧带着阳光般的活力,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他没有提及纺织工坊的事情,只是洪亮地鼓励我:“请务必尽快好起来!鬼杀队还需要你的力量!”他的纯粹与热忱,像一道暖流,短暂地驱散了我周身的寒意,却也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份纯粹之间,已然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最难以面对的,是独自一人的时刻。
每当夜深人静,伤口隐隐作痛,那冰冷的莲香、那双七彩空洞的眼眸、那声最后的“我独一无二的‘冰莲之姬’”,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我拖回那个月光下的神社。恐惧并未消失,只是沉淀成了更深层的东西,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被标记”的厌恶与警惕。
我将那件从行囊中取出的、绣满银色冰莲的浴衣,锁进了房间最角落的箱子底层,钥匙扔进了后山的溪流。那件母亲留下的、素净的白色浴衣,我也仔细收好,却不再经常触碰。它们都承载着太过沉重的记忆,一个代表着扭曲的占有,一个连接着百年前的悲愿。
一个月后,伤势基本痊愈,只留下肩胛处一道狰狞的疤痕,和每逢阴雨天便会发作的、骨髓深处的寒意。
我站在蝶屋的庭院里,做着简单的恢复性训练。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却似乎难以渗透到心底。我知道,我不能永远躲在蝶屋的庇护之下。
蝴蝶忍小姐找到了我,递给我一个新的任务卷轴。任务地点不远,目标是一只并不强大的鬼,更像是让我重新适应战场的试炼。
“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她看着我,紫色的眸子温和而坚定,“是时候重新拿起日轮刀了,多纪小姐。”
我接过卷轴,握在手中,感受到那熟悉的、沉甸甸的分量。
“是,蝴蝶大人。”
出发的前夜,我独自一人去了后山。站在溪边,听着潺潺的水声,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山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我的头发和衣角。
童磨最后那句“活下去”,像是一句诅咒,也像是一句赦免。他放过了我,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我的“胜利”——我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捍卫了属于“人”的意志,打破了他那收藏家的游戏。他失去了兴趣,或者说,他认可了这场游戏的结局。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鬼杀队与鬼的战斗仍在继续。无惨还在暗处,其他的上弦还在肆虐。而我,经历了这一切,双手染着自己的血与鬼的血,灵魂带着无法磨灭的寒痕,已然不再是从前那个仅仅怀抱着“保护”信念的少女。
我摸了摸肩胛处的疤痕,那里依旧隐隐作痛。
恐惧还在,但它不再能束缚我的手脚。那份被强行烙印的“独特性”,如今化为了我战斗下去的另一重理由——不仅为了守护,也为了证明,即使背负着这样的过去与伤痕,我依然能握紧手中的刀,走在我自己选择的、属于人类的道路上。
黎明时分,我背起行囊,日轮刀在腰间发出熟悉的重量感。向蝴蝶忍小姐和神崎葵道别后,我踏出了蝶屋的大门。
晨光熹微,洒在通往山外的小路上。
前路依旧未知,危险依旧潜伏。
但我知道,我必须走下去。
带着伤痕,带着记忆,带着那份于绝望中淬炼出的、更加冰冷的决心。
队服在晨风中轻轻拂动,如同挣脱了蛛网束缚的飞鸟,虽然羽翼染尘,却依旧执着地,飞向属于它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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