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一同与狛治踏上了回江户的路。
其实我本没想父亲一起跟来的,但是父亲坚持这种看望亲家的事不能少了他,我也就随他去了。
狛治还是有些紧张的,不过父亲总是笑呵呵地安慰他,还说什么人要向前看这种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走在街上时,我就看到周围其他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难说其中有没有狛治认识的人,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总是有些不安地攥着拳头。
我在他身旁牵起他的手:“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能到狛治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来看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父亲也说:“是啊,你小子真是有福气,你看大家都在欢迎我们到这里来呢。”
他在狛治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抬起头来,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
我忍不住笑起来,父亲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我看到狛治有些不服地抬起头挺起胸,脸上写满了倔强,只是眼睛还时不常地眨动两下。
“这就对了,少年,跟过去的自己打声招呼吧!”父亲大笑着说道。
狛治有些疑惑地皱起眉毛,像是在认真思考父亲的话。
“我觉着这里很美。”我牵着他说。
“美吗?”他看着我,“我以前并没有这么觉得。”
“这里有山丘和溪流,空气里好像也有花草香味。”我说。
他皱着鼻子轻轻嗅了嗅,轻声道:“奇怪,好像真的有花草的香味,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注意到?”
“也许是想留到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再去闻呢?我好荣幸。”我笑着说。
狛治的脸颊又红了。他脸红时尤其可爱,那双蓝色眼睛会显得更蓝,眼尾会有些淡淡的粉色,与他浓密的睫毛相映,粉色沿着眼尾一路蔓延到耳尖。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红到有些透明的耳廓,在阳光照射下显得那么耀眼。
“让我们去向父亲大人问个好吧!”父亲又大笑着拍着我和狛治的后背。
狛治父亲的墓在一座很低矮的山丘后面,这里没有什么人经过。树林中有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狛治在这块石头前跪下来。
他终于坦然地露出了笑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忏悔。
“父亲大人,我现在过得很好。”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低声说道,“我遇到了愿意教导我的师父,和愿意与我相伴一生的恋人。”
“我不需要再去偷去抢,原来靠拳头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原来刺青可以不是耻辱,而是独属于我的印记。”
我的眼睛湿润了,在狛治身边跪下,看着这块普通的石头,双手合十。
求你在天国保佑我,保佑狛治吧,父亲大人。我在心里说道,请让我陪伴着他,请让他获得幸福吧。
===
四月二十七日,我与狛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说是盛大,其实只是我自己的感受而已,父亲请来了隔壁剑术道场的直人先生,和他的六十多名弟子。我第一次见到直人先生的儿子直哉,他带着他的妻子一同来了素流道场。
听说他的妻子是从大城市来的画家,名叫仁美。
仁美小姐有一头漂亮柔顺的黑色卷发,她笑起来时大方得体,偶尔会露出两颗虎牙。见到我和狛治后,她显得很开心,由衷地祝福我们。
“如果可以的话,请在婚礼结束后,让我给你们二位画一幅画吧。”她微笑着说。
直哉先生站在她身旁,满眼都是对她画技的认可与赞叹:“仁美的画在城市里很受欢迎的,看到恋雪小姐和狛治先生这么幸福,看来她也想通过自己擅长的事来送上自己的祝福。”
狛治拉着我的手,偏着脑袋看着我:“小雪怎么想呢?”
“当然可以了。”我说,“真是麻烦了,仁美小姐。”
仁美又露出那种大方的笑容,她真的很漂亮,我在心里为直哉和直人先生感到高兴。
娶了这样美丽又健康的妻子,看来我们大家的生活都走上正轨了。
狛治第一次露出了孩童一样天真的笑容,蓝色的眼睛弯了起来,瞳孔里闪烁着像烟花一样的光芒,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里有一层薄薄的汗。
父亲站在我俩身后,双手还是有力地按在我们肩上。
“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啊。”仁美小姐赞叹道。
“能有狛治这样的女婿,真是幸运。”父亲大声感慨着。
我和狛治的脸都有些红,我小声说道:“父亲,别再外人面前说这些啦。”
他不以为意:“我说的都是实话,狛治肯定也觉着娶了小雪很幸福吧?”
狛治的手收紧了些:“嗯。”
“那就要一辈子对小雪好哦,不然身为父亲,我饶不了你。”父亲说道,“将来你还要继承我的道场,成为最强的武士,小雪会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诶?”仁美小姐停下画笔,“狛治先生很厉害吗?”
“当然了,这可不是我在吹嘘,连隔壁的直人都承认狛治是最有天赋的武士呢!上次他可是一个人赤手空拳就打败了剑术道场最厉害的九个弟子!”
狛治小声说道:“师父,不要说这些给外人啊,很难为情的。”
“我说什么来着,要自信,自信!”父亲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虽然现在很强,但是想要超过师父我,你还差得远呢。”
仁美小姐忍不住捂着嘴轻声笑起来,我和狛治也笑了起来。
狛治小声嘟囔着:“什么嘛,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证明自己更厉害而已。”
笑声中,有什么东西模糊了我的视线。是happy ending吗?
我想我已经改变恋雪与狛治的未来了,只是不知道我能陪伴狛治到什么时候?
真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
我与他相拥而眠。
遵循了一辈子武士道的人,哪怕在真正结为夫妻之后也是克己复礼,毫不愈矩的。
我听着他胸口动人的心跳声,感受着他的体温。
这是作为人的体温,薄薄的亵衣浸满了他的味道,我被圈在怀里,这种醉人的味道同样浸满了我。
我张开双手环住他的腰。
常年习武让他的腰身劲瘦,胸膛坚硬高挺,当我把脑袋贴上去时,他的肌肤又奇迹般的柔软下来,我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似乎抿着嘴唇在克制着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真的有一天能和你躺在一起,坦荡地相拥。”我说。
他的手从我腰间移到脑后,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恋雪会后悔吗?”他问。
“怎么会,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我说。
“我会守护你,一辈子都守护你。”
我知道。我心说,你一定会的。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经常会想,我到底能陪你多久。”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当时我自私地想,如果我能在狛治死去的前一天死掉就好了,如果我只比狛治少活一天就好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在我脑后停住了。
我在他怀里抬起头,月色透过窗户照进来,他的眼睛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与我对视的瞬间,仿佛有一根紧绷已久的弦断裂了,又好像有一根细密的线,从此将我和他捆绑在一起。
我闭上眼,狛治的吻印下来。
从额头到鼻尖,到唇上,到胸口。
他将脑袋埋进我胸口,声音闷闷的:“我不会让恋雪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了,要陪我看一辈子烟花的。”
我哑然失笑。
犬类是很执着的生物,曾经不经意的某个许诺,甚至会成为他毕生的追求。
我捧起他的脸,那双眼睛里不知何时竟然沁满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进我的掌心里。
狛治抓住我放在他脸颊上的手,在唇边亲吻着。眼泪被他吻进口中,接着他起身,再次吻在我唇上。
带着轻颤与小心翼翼,我与他倒在一汪春水里。
===
仁美小姐托人将她的画送来了。
那日婚礼后,她表示要回去好好地构思一下这副作品。我和狛治都想着她是一位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很高的画家,对她表示了感谢。
这幅画足足有一人高,看得出来仁美小姐花了很多心思。我一个人搬不动,只能拜托父亲和狛治一起将画挂在了我和狛治的房间。
“仁美小姐真是位慷慨的小姐,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祝福。”我心情十分愉悦。
“直哉真是有福气啊,能找到这么有才华的夫人。”父亲笑着说道,“不如我们晚些时候做些饭团给剑术道场送过去吧?直人先生一直说小雪做的饭团很好吃呢。”
我说:“是狛治帮忙的啦。”
“那么就这样一言为定了,直人收到饭团,一定会很高兴的。”
狛治看着我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咦?仁美小姐似乎有一处画错了。”我看着画说道,“狛治没有虎牙啦,她大概是自己长了虎牙,所以就以为别人都有虎牙呢。”
狛治还像以往那样,用井水仔细淘了大米,然后点起了柴火,将蒸米饭的木桶放在火上。
我则是清洗了箬叶和梅子,将它们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虽然包饭团并不困难,但是剑术道场有六十多个人,我们必须从下午就开始准备,这样才能赶在晚饭的时候全部准备好。
狛治一人干活又快又好,他浑身充满了干劲。自从与我结婚后,父亲就有了把道场传给他的意思,我知道这次去送饭团,也是父亲想要郑重地拜托直人先生往后多多照顾狛治。
七十个饭团整齐地摆放在竹筐中,天色渐暗,正是晚饭的时间。
“哎呀,这么多饭团,你们两个应该拿不了吧?”父亲笑眯眯地说道。
有什么拿不了的,又不是第一次去送了。
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是说道:“父亲也跟我们一起吧,三个人会更好拿一些。”
“真是没办法,那我就和你们一起去吧。”
狛治也微微一笑,默默地跨上了最重的那个竹筐,跟在我身侧。
“说起来,直人先生也是个可怜人呢,听说他夫人很早就去世了,他自己一个人将直哉抚养大的。”父亲说道。
“不过他现在也算熬出头了,我与他一样,从今往后就可以喝喝茶看看书了,道场还要靠你们年轻人努力啊。”
剑术道场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有一道穿着深色和服的靓丽身影,隔着很远的距离,我就认出来了那是仁美小姐。
“仁美小姐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她是在这里特意等我们的吗?”我很开心地冲她挥挥手。
她向我们走来,微笑着,露出两颗虎牙。
“我一直在等你们呢。”她说。
咦?为什么会有很强烈的血腥味?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看到仁美小姐的眼睛变成了血一样的猩红色。
今天是什么日子?
父亲的尸体像散乱的石头一样掉落在地上,我的衣角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大片大片的血迹在我的裙裾上晕染开。
快跑吧,狛治,快离开。
我尖叫着。
为什么我没有认出来他?那个恶鬼一样的男人,为什么我还是避免不了这样的结局?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撕碎,看着狛治为了守护我而暴怒上前,看着那个男人用锋利的指甲劈开他的头颅。
人怎么可以打得过鬼呢?狛治,你为什么不跑?
不是happy ending吗?为什么我明明努力了,结局还是无法改变?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日,我又一次死在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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