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取山下,是日,大雪。
刚刚执行完任务,在五只恶鬼的围攻下取胜,拖着疲惫的身体,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庭院里充斥着无边无际的静,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倾泻而下,好像能将天地间一切杂音都覆盖、吞噬。
我的名字是雪野冬芙,鬼杀队甲级队士,雪之呼吸的使用者。
今年是我独自在这里居住的第三年。
其实这并不符合规矩,甲级队士一般是不会拥有自己专属的独立宅邸的,事情的缘由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鬼杀队的总部在东京府,主公大人与大多数队员们,都住在那里,曾经的我也是,那时的我和我的师兄,富冈义勇,共同居住在属于水柱的宅邸里。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师从鳞泷左近次,都是水之呼吸法的继承者。
出师之后,我便一直跟着师兄,我们一起精进刀法,执行任务,我帮他打理庭院,也帮他准备一日三餐,整日跟在他的身后,几乎就像他的影子。
虽然从来没有人提出过,但在整个鬼杀队看来,我就是水柱大人的继子。
直到三年前,我们爆发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激烈地争吵,最终导致我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了那座院子。
那一天,我下定决心,与师兄彻底摊牌,坦言自己将不再使用水之呼吸,因为我已经领悟出了更合适自己的一种呼吸法——雪之呼吸。
师兄对此勃然大怒,他久久地望着我,那张总是很冷静的脸上充满了震惊、失望和不可置信。
得知消息的主公大人私下召见了我,提出如果我需要,他可以为我提供一个适合修炼的新住所,于是我便搬了出去,一个人住进了这座常年下雪的偏僻村庄。
其实我能理解师兄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当年一起拜入鳞泷师傅门下的,除了我和他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哥哥,雪野锖兔。
哥哥是我们这一代当中最有天赋,最优秀的学生,也是富冈师兄最好的朋友。
那时候,我们共同怀揣着为亲人报仇、斩尽天下所有恶鬼的梦想,每日都进行着相当刻苦的训练。
哥哥天赋异禀,进步很快,训练起来特别勤奋刻苦,为人又正直温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成为鳞泷师傅的接班人,未来的下一任水柱。
可谁也没有想到,参加鬼杀队正式选拔的那一年,他竟然会惨遭手鬼杀害,永远地留在了那座藤袭山里。
我到死也不会忘记,哥哥的日轮刀断裂的那一瞬间,滚烫的鲜血是怎样溅在我的脸上,糊住了我的眼睛。
“阿芙,快逃!”这是哥哥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天地好像都在那一刹那被染成了红色。我哭喊着,尖叫着,想要捡起自己的刀战斗,可是却什么也看不清。
其他队员冲过来,他们拼命拖着我,逃离了那个山坡。
——没过多久,太阳升了起来。
那一年,所有人都通过了选拔,除了我的哥哥。
与他一同死去的,还有师兄的笑容。
因为整日沉浸在挚友牺牲的阴影里,富冈师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热情。
他不再经常外出,也不再和人说话,在日复一日的训练里,逐渐把自己活成了一块冰。
在外人看来,唯一能让他打起精神关照一下的人,也就只剩下了我,可我知道,那不过是出于愧疚。
“如果当时我没有恐惧,没有退缩,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锖兔救了我,死掉的本该是我。”
“我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柱,这个位置,原本该是锖兔的。”
他总在夜深人静时这样说。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从来没有出过那一年的藤袭山。
鳞泷师傅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长辈,他认可我的天赋,并且非常鼓励我去探寻新的呼吸法,但富冈师兄却不这么想。
“甘露寺小姐也自创了呼吸法,炎柱大人都会为她高兴——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强忍着泪水,直视着师兄那双蓝色的眼睛。
“所有人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师兄死死地握住我的日轮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为什么!?”
“因为你必须成为新的水柱,在所有人里,只有你有资格!”
“是吗……究竟是因为我有资格,还是因为哥哥有资格?”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蓝色的瞳孔颤动了一秒,立刻又恢复了那副表情,眉头紧锁,毫不留情。
在富冈义勇心里,锖兔才是名副其实的水柱接班人,如果不是锖兔,那也理应是他的妹妹。
我明白,他之所以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成为他的继子,成为真正的水柱,只因为我是锖兔的妹妹。
可他不知道,在我心里,他才是那个唯一当之无愧的水柱。
我和哥哥,和富冈师兄相比,是不同的,水之呼吸对我而言,学起来容易,精进起来却很难。
鳞泷师傅说过,那是因为我的心不够平静。
他说的对,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平静的人,自然根本就达不到富冈师兄那种心如止水的境界。
每次挥出日轮刀,我都能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我渴望像斩碎一块脆冰一样,斩断对方的骨头,看着对方像雪花一样融化在太阳下,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由此,我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雪之呼吸。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我看到,自己的院落中央立了一个沉默的男子。
两半图案各不一致的羽织,在满眼素白中成为了唯一的色彩,那其中的一半,来自我的哥哥锖兔。
只一眼,我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我的师兄,富冈义勇。
我太熟悉他了,光是这个背影,我一望就望了很多年。
右手垂在腰间的日轮刀上,手掌轻按着刀柄,虽然是个防备的姿势,但指节却呈现出一种自然的松弛。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发尾,可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师兄。”我低声道,
我早就知道他会来,昨天中午我就接到了来信,信的内容十分简短。
他告诉我,他要来云取山出任务,到时会路过我的宅邸,鳞泷师傅让他来看望一下我。
只要是师傅的嘱托,师兄一定会做到,就像师兄的请求,师傅也一定会为他完成一样。
所以和队友一起斩杀完鬼后,我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生怕错过了这次相见。
“昨晚去了哪里?”富冈师兄回过头来,没有二话,直接看着身后的我,面无表情地问道。
“去执行任务了。”我将自己那雪白的日轮刀取下来,如实回答道。
三年多没见,富冈师兄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一开口依然是这么死气沉沉。
黑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太清表情,他走过来,冷冷沉声道:“是吗?听说你已经是甲级了,恭喜。”
“谢谢。”我低了低头。
下一秒,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了过来。
我有一瞬间的惊讶,将包袱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份红豆和果子。
——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
从前哥哥在鳞泷师傅那里领了零用钱,就会专门下山买给我吃,富冈师兄会知道,是因为他也常常跟着一起去。
室外的温度非常之低,这份果子应该是一直被揣在怀里,所以才没有彻底冷掉,仍然带着香喷喷的余温。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捧着那份果子,小心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富冈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外面风大,师兄先进屋里来喝口热茶吧。”我邀请道。
“不了,来不及了。”师兄道,“我需要你带我进山。”
“你要进山?”我有些惊讶,“——这种天气?”
“鎹鸦带来的情报,云取山中有鬼出没,而且是极为强大的鬼的气息。”义勇师兄冷着脸,像发布通知一般说道,“我不擅长雪中寻路,你和我一起去。”
我皱了皱眉。
刚刚完成任务,击杀了南南东方向的五只恶鬼,连夜赶路才回到这里,甚至还没能坐下来喘口气,师兄居然就又要拉我一同出发。
不过,鬼杀队中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富冈师兄是柱级,对身为甲级的我而言是长官,他发布的任务,间接等同于主公大人的意思。
况且……他有需求,我总是无法拒绝的。
“我就知道,没事你也不会来看我。”我低声嘟囔了一句,重新将日轮刀插回腰间,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吧。”
云取山中人迹罕至,因为刚下过大雪,此时还弥漫着雾气,很难看清东西,除非是常年住在山里的人,否则根本不可能走得进去。
但这难不倒我。
自从钻研出雪之呼吸后,再寒冷的空气也奈何不了我什么了,在雪中寻路,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富冈师兄的忍耐力也很强,柱级的体能和武力都是顶尖,我能感觉到,如果不是因为需要我帮忙寻路的话,他可能会行进得更快。
两排脚印,就这样在洁白的雪山上铺开来,形成一串笔直的图案。
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和师兄一起赶路了,这种安静但默契的感觉让我有些恍神。
关于我的住址,我想大概是鳞泷师傅给他的,这几天我去了远方执行任务,昨晚一夜未归,也不知道他在院子里等了我多久。
“既然是在云取山,为什么不直接将任务派给我呢?”快速翻过了山脊后,我打破沉默,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只鬼的等级难以估计。”师兄跟在身后,低声道,“主公大人推断,很可能是十二鬼月之一,因此必须派柱级前往。”
十二鬼月?我眼眸一沉。
十二鬼月,是由鬼王所制造出的十二只最为强悍的鬼,按照实力等级分为上弦和下弦,传说中每一个都杀人无数。
自从加入鬼杀队以来,我只见到过两次,且都只是下弦——
一次是和其他几位甲级队士合力将其击杀的,一次则是远程辅助还未成为恋柱的甘露寺蜜璃将其斩杀,也正是那一战,让甘露寺小姐晋升为了恋柱。
就在我惊讶之时,眼前出现了一座伫立在风雪中的小木屋,我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找到了!”我道。
富冈师兄反应很快,直接越过我,飞奔过去,我也紧随其后,握紧日轮刀冲了进去。
然而,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极其血腥的一幕。
几个孩子和一位母亲全部在屋内被杀,到处是已经凝结的血液,屋外还有一个似乎是想要逃跑,但却没有成功的男孩,趴在地上,脸埋在雪里。
残留的鬼的气息十分强大,仿佛充斥着世间纯粹的罪恶,这股气息,比我此前斩杀过的任何一只鬼都要凶狠。
“我们来晚了。”师兄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眼前的场景,他的手攥成了拳头。
“我认识他们,是卖炭为生的灶门一家!”我惊讶地说道。
我见过他们家的人,那个似乎是叫炭治郎的男孩是长子,住在云取山脚下的这几年,我时常看到他来村子里兜售煤炭,有时候还会带着他的妹妹。
尽管身为鬼杀队的成员,我已经不止一次目睹过恶鬼杀人的场面,可看见自己认识的人死去的惨状,还是很难保持完全的平静。
“尸体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吃掉。”富冈师兄皱着眉,显得有些怀疑,“看来不是为了觅食,而是一场单纯的屠杀。”
“可是脚下的村子都安然无恙,什么样的鬼会下着大雪,专门跑到这道路崎岖的深山里,就为了杀一家卖炭为生的人?”我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不妥。
这里残留的鬼的气息太过强劲,直觉告诉我,对方的等级绝对在下弦以上,甚至很有可能是消失了一百年的上弦。
况且,这次既然直接派出了富冈师兄这样经验丰富的柱级,那就说明根据总部的判断,这会是一场恶战。
想到这里,我放在腰间刀柄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别紧张。”师兄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动作,那双宁静如水的眼睛垂下来,扫了我一眼,“有我在。”
感觉到来自水柱大人的可靠,我的心稍微安定了许多,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仔细地观察四周。
很快,我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少了两个人!”
“什么?”师兄皱眉。
“他们家最大的两个孩子都不在!”我走出屋子,将地上那个男孩翻过来查看后,抬起头说道,“地上有拖行的血迹,也许还有幸存者!”
富冈师兄也跟着蹲下来,在我身旁查看,食指摸了摸地上那还温热着的血,仅仅几秒钟,他就做出了判断。紧接着飞快站起身子,说道:“还没走远,追!”
沿着血迹,我们以极快的速度冲下了山。
富冈师兄跑的极快,几乎是在林间飞行,我必须调整好呼吸,集中注意力,才能完全跟上。
漫山遍野的雪白中,只剩师兄的羽织在我眼前随风飘扬,像一张鲜明的旗帜,牢牢引着我向前。
很快,我们便闻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随之而来的还有鬼的嘶吼——
师兄飞快抬手,对我打了个手势。
我们二人同时停下脚步,站在雪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一切,
风吹过来,几片雪花落在我额前的发丝上。
我眯起眼睛,凭借感知,可以判断出鬼应该就在山坡下的某处。
富冈师兄与我对视,微微点头。
“雪之呼吸,叁之型,雪山!”
下一秒,我从山上一跃而起,手中通体雪白的日轮刀出鞘,从上而下劈过,所经之处,周围的雪雾通通被刀身那强劲的力道驱散了,山坡下的景象立刻变得一览无余。
“水之呼吸,柒之型,?雫波纹击刺——”
师兄紧随其后,在视线被我扫清的一刹那出手,蓝色的日轮刀飞快朝着眼前那只鬼的头颅刺去。
这样的组合技一向万无一失,可不知为何,“嘭”的一声后,寒光一闪,师兄的刀竟然只砍下了一缕头发。
怎么回事?
那个人类竟然抱住了那只鬼,翻滚着躲开了进攻。
我握正刀柄,准备再次出手,然而师兄的反应极快,他赶在我前面飞了出去,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那只鬼便已经被他死死抓在了手里。
“放开她!你们是谁?”刚刚还被袭击的少年站起身来,大声吼道。
我这才看清,对方竟然就是那个常来村子里卖炭的男孩,他被日轮刀割去了一截头发,摔得满身是雪和土,很是狼狈。
“炭治郎?”
“——雪野小姐??”
这样的相遇确实让人意料之外,但对于加入鬼杀队已经很多年的我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
恶鬼横行的世道,上一秒还好好和你打招呼的人,下一秒就可能消失的无影无踪,更有甚者,可能会身首异处。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压根不会留给人惊愕,或者叹息的时间。
“我们是猎鬼人,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猎杀恶鬼的人。”我从山坡上轻轻跳下来,对卖炭少年解释道,“这位是富冈义勇,我的师兄。”
说到“师兄”二字的时候,我几乎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
因为我也不确定,自己还该不该向外人介绍他是我的师兄,毕竟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水之呼吸的传人了。
可我看了富冈师兄一眼,发现他面色如常,似乎对我这声师兄早就习以为常,并没什么异议。
“你很幸运,竟然还活着。”我继续说了下去,“袭击你们一家的是只能力极强的鬼。”
我与炭治郎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他是个不错的孩子,总是笑的热情开朗,还会帮买炭的村民们劈柴和打扫卫生。
刚刚搬到云取山脚下的时候,为了适应寒冬的温度,我还买过不少他的炭火。
——他还活着,这也让我感到一丝庆幸。
“猎鬼人?”少年喃喃着,似乎不敢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个职业,“怪不得送炭的时候,总是能看到雪野小姐练习剑法……”
“为什么护着鬼?”师兄突然开口,打断了我们这不合时宜的叙旧,他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一直都是如此,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熟识的人就把语气放软。
但我注意到,他已经将那把蓝色的日轮刀收回了一半,刀锋不再朝着那个刚刚失去了亲人的少年了。
师兄的温柔总是藏在细节里,如果不是十分了解他的人,往往是发现不了的。我想这应该就是其他鬼杀队成员,都和他相处不来的缘故。
尤其是风不死川先生和蛇柱伊黑先生,整个鬼杀队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合。
在他们口中,水柱富冈义勇,是个一天到晚臭着脸的,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也就只有性格极其热情开朗的炼狱先生,和负责治疗队员们的虫柱蝴蝶忍小姐,会主动和师兄搭上一两句话,但那也是极少的情况。
大多数情况下,师兄都是独来独往的,不论何时看到他,他总是一个人。
从前他的身边还会偶尔跟着一个身为师妹的我,可现在,连我也不常与他相见了。
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会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涩。
是心痛吗?
我也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师兄他也曾经是个常常露出笑颜的人。
我们会一起训练。
晨光才刚刚在天边泛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鳞泷师傅的带领下,围着树林开始跑步了。
我跑的很慢,也许是因为年龄还小的缘故,跑到第七八圈的时候,我就会累的气喘吁吁、被落在队伍最后面。
每当这种时候,跑在最前面的哥哥和师兄就会折返回来帮我,一个在前面拉着我的手,一个在后面推着我的背,笑着打趣我,像一辆装木柴的小车,需要两个人才能拉上山。
我们还会一起抓鱼。
鳞泷师傅心地善良,收养了很多像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儿做徒弟,所以哥哥提议,我们可以利用水之呼吸,在山上的小溪里捕鱼,给大家加餐,补充营养。
恰逢雨季,水流湍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们的头发,因为站立不稳,我们接连跌进水里。
哥哥扶完师兄,又要来扶我,手忙脚乱,根本没心思抓鱼,整条小溪被搅得天翻地覆,笑声回荡在树林里,经久不散。
最后,我们围在一起烤火,哥哥把他的羽织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还将烤好的鱼分给我和富冈师兄,我们就那样捧着烤鱼,幸福地吃着,笑着。
还有,还有……
还有无数次,无数次那样美好的时刻,我都看见过师兄脸上的笑容。
富冈师兄笑起来很好看,像春天的第一缕风,和煦,温暖,能融化冰雪,可是却再也没有人见过。
没有人像我们一样,见过那样快乐的富冈师兄,哥哥死后,世上记得他笑容的人,似乎只剩下了我。
所以他们才会以为,他是个难以接近的家伙,是高高在上的水柱大人。
只有我知道,在这张冰山一样冷的面容背后,跳动着一颗怎样温热的心。
“她不是鬼,她是我妹妹!”卖炭少年颤抖说道,他看上去浑身是雪,狼狈不堪,但却异常坚定。
“不是鬼?”师兄抓住那只鬼的后脑,使她抬起头来,露出狰狞的獠牙,对少年道,“睁大眼睛看清楚。”
与此同时,我也认了出来,这只不断嚎叫的女鬼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家的女儿,那个名叫灶门祢豆子的女孩,过去她曾经跟着哥哥来山下卖过木炭和柴火。
一阵惋惜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那么温柔漂亮的一个孩子,如今竟然完全鬼化了,嘴边的涎水和尖锐的指甲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很难想象她经历了什么,难道,她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们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绝对不是祢豆子干的,屋子里那只鬼的气味和祢豆子是不同的!我能闻得出来——”少年拼命为妹妹解释道,他的眼眶很红。
“冷静一点,炭治郎。”我一把将他牢牢按住,手指扣住他的锁骨,阻止他靠近富冈师兄。
而富冈师兄转过头来,和我对视了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立刻皱起眉头,开始仔细打量眼前鬼化的灶门祢豆子。
她的獠牙很新,瞳孔颜色尚在,看样子是刚被转化的,最关键的是,她身上并没有那么强的血腥味。
“刚刚我在雪中感知到的气息,的确不是她。”我如实对师兄说道。
难道这里还有另外的鬼吗?
我握紧日轮刀,再次警惕起来,可周围只有一片寂静,除了积雪,什么也没有。
富冈师兄眉头紧皱,很快便对眼前的情况做出了清楚的判断。
“那只身为罪魁祸首的鬼已经逃走了。”他低了低头,说道,“是我们来晚了,如果能早来一步,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你的家人们也不会死了。”
师兄的手攥着刀柄,尽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我明白他的心情。
鬼杀队的剑士们,都是为了杀尽天下的恶鬼才加入的,为了不再有更多的人经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为了不再让鬼继续作恶,没日没夜加倍努力的训练着。
所以,每当有人被鬼杀害,我们都会感觉是自己的责任,特别是身为柱的成员们——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早已将保护他人的宗旨刻入骨髓。
“不论你妹妹生前是谁,现在她都是鬼了。”
师兄停顿了片刻,重新将视线放在那个少年身上,眉眼之间又恢复了冷静淡漠。
加入鬼杀队的这些年里,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流着泪为自己变成鬼的亲人求情,最后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对方当成食物吃掉。
我们都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做出什么抉择,尽管这样的抉择,对于当事人而言总是很残忍。
“我们理解你的心情,炭治郎,但悲剧已经发生,时光不能倒流。”我心中自然不愿见到这样的场面,但一切别无选择,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抱歉——”
“将伤人的鬼斩杀,是猎鬼人的职责,你无需道歉。”师兄对我说道,虽然冷淡,但却像知道我的不忍一般,在我之前举起了手里的刀。
“不!!祢豆子不会伤人的!!我是她的哥哥,我愿意以性命担保!”卖炭少年却在此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乞求。
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进雪地里,烫出一个又一个个小坑:“求求你们放过她,放过我妹妹,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我求求你们!”
看着炭治郎的眼泪,不知为何,我愣了愣,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手抓紧了。
这一声“妹妹”,仿佛瞬间将我拉回了许多年前。
父母双亡,村庄被恶鬼屠戮殆尽,哥哥锖兔带着我逃亡,一路颠沛流离,日夜颠簸中,我染上了时疫。
在我高烧不退,快要死掉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跪在地上,请求偶然路过的鳞泷师傅救救他唯一的妹妹。
“先生,我的妹妹!求您救救我的妹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那一天,天空同样下着大雪,因为烧的迷迷糊糊,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哥哥很少哭,印象里的他总是坚定又强大,可那天的风雪里,他的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滴在我的脸上。
很烫,那是我在冰天雪地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
于是我们得救了,两棵风中摇曳的蒲草遇到了心软的神明,鳞泷师傅拔刀解决了追击我们的恶鬼,又抱着我一路飞奔,找到了山村里的赤脚医生。
从此,我们便成了鳞泷师傅的徒弟。
梦想的种子在那一刻根种,哥哥对我说,我们要成为像师父一样,有能力拯救他人于水火的人,为他人伸出援手的人。
“身为哥哥,就是应该保护妹妹的。”这是他经常对我说的话。
每每望着他为了救我而留下的疤,我都会想要流泪,那张那么好看的,总是温润如玉般的面庞,却因为我而受了伤。
可他总是笑着说,如果一个疤痕,能换来一个这么健康可爱的妹妹,那就是世界上最划算的事情。
——炭治郎的头上也有那样一个疤痕,那似乎是一处烫伤。
他也是家中的长男,可与此同时,也是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孩子。
“雪野小姐!求求你了,救救祢豆子,救救我的妹妹,”此刻的炭治郎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向我,仿佛将我当成了救命稻草,那张脸与记忆中哥哥的脸重合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富冈师兄!”
我的拳头越攥越紧,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师兄,可对方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不要将生杀大权交给别人!”他猛地抬起头,瞪着炭治郎,也瞪着我,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永远别低声下气地跪地求饶——难道你忘了吗?如果这样有用,他的家人也不会被杀了!”
我吃了一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师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愤怒混合着悲伤,懊悔混合着仇恨,就连额头上青筋都快要暴起。
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炭治郎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记忆里那无比弱小的我们听的。
我明白,他愤怒的不只是炭治郎的求饶,更是我的心软。
关于富冈师兄的过去,哥哥曾经悄悄告诉过我,那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伤口。
新婚前夜,师兄原本就要出嫁的姐姐,富冈茑子,为了保护弟弟义勇,将他藏在衣柜里,只身阻挡住鬼的袭击,最终被残忍地杀害了。
失去至亲的阴霾,像影子一样跟随着师兄,也跟随着我。
要变强,要变得更强,这样的执念,从那时起就深深埋藏在我们的心里。
哥哥锖兔死后,我再也没喊过累,总是天不亮就开始了长跑。
十圈,十五圈,二十圈,围着那一小片树林,我咬紧牙关,跑了无数个黎明,从队伍里耐力最差的那一个,变成了除富冈师兄外最强的一个。
师兄是想提醒我,求饶是没有用的——
如果当初的他哭着求饶,他的姐姐就不会死了吗?如果在藤袭山上,我跪下来恳求手鬼,难道它就会放过我的哥哥吗?
炭治郎一脸错愕,显然还没明白过来,他跪在地上,眼泪都来不及擦掉。
“记住,弱者从来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师兄举起了手中的刀,“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拿起武器来战斗!!!”
下一秒,只见寒光一闪,他的日轮刀便朝着鬼化的女孩砍去。
“住手——”
炭治郎这才终于醒悟,捡起地上用来砍柴的斧头,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
我想阻拦,可他不知哪里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想要拯救妹妹的心,甚至超越了锁骨处传来的疼痛,喀嚓一声,他竟然直接挣脱了我的桎梏。
只见他用力一跃,便抓着鬼化后的灶门祢豆子,轻而易举地躲开了炭治郎的追击。
然而,炭治郎却突然抡圆了手臂,将斧头丢了出去,就在我还没意识到这是想干嘛的时候,他再次朝着师兄冲了过去。
不好……
一种强烈的本能,促使我担心起来,师兄刚刚好像没有看见他的动作。
只一瞬,他就用刀背将冲到眼前的炭治郎打昏了过去,可那把斧头却不见了踪影。
“师兄!!!”我下意识喊道,同时日轮刀在手,飞一般冲到了跟前。
“嘭!!!”
几乎是同时,被炭治郎扔出去的斧头飞快落下,被我一刀挡开,一声巨响后,旋转着砸向了一旁的树干,插进去二尺之深。
其实即便是我不出手,师兄也能够躲开,我心里清楚他身为水柱的实力,可不知为何,出于本能地,我还是冲了过来。
心跳的很快,原来三年过去了,他的安危,也还是会让我的心跳的那么快。
富冈师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并没有因为对方突然的袭击而生气,半晌,他摇了摇头。
“竟然是这样……”他蓝色的瞳孔微张,看着眼前这个昏过去的少年,“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出这么巧妙的招式,借助树林的掩护抛出斧头,赤手空拳向我跑来,只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给出致命一击。”
“这孩子倒是个不错的培养对象。”我呼出一口气,平息的内心的波动,将日轮刀收了回去,由衷的感慨,“够聪明,也够大胆,不是吗?”
富冈师兄不语,但光看表情,我就知道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也许,我们可以让他去找鳞泷拜师。”于是我继续说道,“这样就能多一个师弟了。”
这的确是我的心里话。
自从我开始修炼雪之呼吸后,就一直对师兄和师父感到有点抱歉,如果能在这时候收获一个新的继承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刚刚看炭治郎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已经初具一名战士的雏形了。
鬼杀队最需要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新锐力量,像这样刚刚因为鬼而失去亲人,满怀悲愤的,又有点天赋的聪明孩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师兄沉吟着,似乎也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就在这时,令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被牢牢压制着的那只鬼,竟然突然奋力挣脱了束缚,朝着昏迷的炭治郎冲了过去,速度之快,我们两个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好,要被吃掉了!”师兄挥起日轮刀就要冲上去。
但那只鬼竟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扑过去啃食地上的人,而是张开了双臂,将对方护在了身下!!
“她……”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这是在,保护哥哥吗?”
(为了文章节奏将第二章合并了,新增5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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