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日的富冈家,洋溢着一种近乎沸腾的喜悦与忙碌。
白日的喧嚣已然沉淀。按照习俗,白日里便有专门请来的梳妆师为新娘进行试妆和试穿礼服。
茑子姐姐坐在镜前,任由梳妆师在她脸上细腻描画,乌黑的长发被绾成繁复华丽的文金高岛田髻,插上精致的玳瑁梳簪和花簪。
而当茑子姐姐最终换上洁白如雪的嫁衣,披上鲜红的打挂,缓步走出时,整个房间仿佛都亮堂了几分。
白无垢的纯白衬得她眉眼愈发温婉秀美,红扑扑的脸颊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幸福与羞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姐姐……”幸看得呆住了,眼眶微微发热。
眼前的茑子姐姐美得不可思议,仿佛褪去了所有平日的温婉勤勉,显露出被幸福滋养出的光彩。
她即将踏入的全新人生,在幸眼中是如此光明而触手可及。
义勇也怔怔地看着姐姐,海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惊艳,有祝福,还有一丝少年人难以掩饰的,对姐姐即将离开这个家的茫然与不舍。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夸赞的话,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极其认真地、低声说了一句:“很好看。”
这三个字被他说得格外郑重,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茑子姐姐被他们俩直白的反应逗笑,笑容比窗外夏日的阳光还要明媚。她轻轻转了个圈,红白的衣袂翩飞:“真的吗?浩介先生……会喜欢吗?”
“当然会!”幸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浩介先生看到,一定会看呆的!”
她真心地为茑子姐姐高兴,心中被一种温暖的期盼填满。
这份唾手可得的幸福,仿佛是对雪代幸重生以来所有苦难的最佳慰藉。她几乎要相信,命运的齿轮终于转向了光明的一边,美好的未来正在眼前徐徐展开。
傍晚时分,梳妆师和帮忙的邻里陆续离去。喧嚣过后,家中显得格外宁静。
幸看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心中那根因白日看到鬼杀队而紧绷的弦再次被拨动。
她沉默地回到房间,取出了那包紫藤花熏香。手指微微颤抖着,将其点燃,插入小巧的陶瓷香炉中。
淡紫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散发出清幽却带着一丝冷冽的香气,缓缓弥漫在房间里。
她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夏日驱蚊的寻常举动。茑子姐姐看到了,还温柔地笑了笑:“小幸真细心。”
义勇看了一眼那缭绕的紫烟,鼻翼微动,似乎辨认出了这不同于寻常蚊香的气味,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在幸略显凝重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
夜色彻底笼罩了村庄。
这个夜晚静得出奇,连平日吵嚷不休的夏蝉都噤了声,仿佛也不忍打扰新娘最后一场安眠。只有微风偶尔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或许是因为明日大喜的紧张与兴奋,茑子姐姐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听着身旁幸逐渐变得均匀悠长的呼吸,听着另一侧义勇平稳的睡息,嘴角噙着幸福的笑意,眼眸在黑暗中却清亮无比。
最终,她悄悄起身,借着纸门外透进的朦胧月光,打算去一趟屋外的厕轩。
月色如水,清清冷冷地洒在廊下和庭院,将一切景物都勾勒出模糊而温柔的轮廓。
茑子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步入这片静谧的夜色中。
起初,她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夜晚的凉意拂过皮肤,让她稍稍清醒了些。直到从厕轩出来,准备返回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庭院最深处那棵老树的阴影。
那里,似乎伫立着一个比夜色更深沉,更浓稠的模糊黑影。
富冈茑子的心猛地一跳,睡意瞬间驱散。她下意识地以为是浩介先生忍不住提前跑来想见她一面,或是哪个贪玩的邻居。
她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半步,轻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那人影没有丝毫回应,反而发出了一种细微而黏腻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咀嚼声,在这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刺耳。
月光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诡谲起来,微微移动,恰好照亮了那人影手中提着,随着咀嚼动作微微晃动的物件。
是一个梳着整齐发髻的女性头颅。
面色是死人的惨白,双目惊恐地圆睁着,早已失去了所有神采。
那熟悉的发髻和侧脸轮廓,竟然是白日里还温柔笑着为她绾发描眉的梳妆师!
而那黑影正不断咀嚼吞咽着。
茑子的胃部一阵剧烈翻搅,极致的恐惧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声,只能从喉管深处挤出一声破碎的抽气。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转身,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回屋内,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
“义勇!幸!醒醒!快醒醒!”她几乎是扑进房间,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粗暴地摇醒了熟睡中的两人。
幸和义勇被骤然惊醒,茫然地看着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茑子。
“姐……?”
“外面……外面有……有……”茑子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失语,但她凭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和强大的意志力,一手一个,死死抓住两人的胳膊,用尽全力将他们拖向房间最里侧那个厚重结实的衣柜。
“躲进去!无论听到什么,绝对不要出来!”
富冈茑子的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她一把拉开柜门,将还在懵懂中的幸和义勇狠狠地、几乎是塞了进去。
就在柜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潮水般汹涌扑入鼻腔。
雪代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味道……这味道她太熟悉了。
是鲜血,大量的、新鲜的鲜血。
前世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血腥屠戮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所有幸福的假象。
鬼来了。
泪水一瞬间决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与悲痛。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此刻?为什么要是茑子姐姐?
雪代幸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幸福,她视若珍宝的家人,就要被这些……这些以人为食的怪物再次摧毁了吗?
“姐姐!一起躲进来!”义勇也闻到了那可怕的气味,意识到了极度的危险,他挣扎着想要冲出衣柜,海蓝色的眼眸里第一次迸发出剧烈的恐慌和想要保护姐姐的急切。
“听话!!”茑子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死死抵住柜门,她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透明得如同易碎的瓷器,眼神却亮得骇人,那是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异常冷静,“躲好!不要看!不要出声!姐姐……姐姐很快就回来……就像平时一样……”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温柔,就像无数个夜晚她哄他们入睡时那样,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安抚力量。
说完,她深深地、最后地看了柜中两个她最珍爱的孩子一眼,猛地合上了柜门。
“不——!姐姐!放开!!”义勇发出被柜门隔绝后显得沉闷却更加绝望的嘶吼,他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撞击着厚实的柜门,木质板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几乎就在柜门合上的同时,外面传来了木质隔扇被粗暴撕裂的巨响,紧接着,是茑子姐姐一声极力压抑却仍凄厉无比的短促惨叫,那声音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仿佛正在被生生撕裂。
随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和吮吸声,伴随着某种重物被拖拽的摩擦声。
“放开我!我要去救姐姐!!混蛋!放开她!!”义勇的眼睛瞬间红了,像一头被困的幼兽,疯狂地撞击着柜门,指甲在木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幸猛地从巨大的悲痛和震惊中回过神,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味也浑然不觉。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背后紧紧抱住疯狂挣扎的义勇,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所有的嘶吼和绝望都堵了回去。
“唔……!放开!”义勇剧烈地挣扎着,手肘撞击在幸的身上,带来阵阵剧痛。
幸将他抱得更紧了,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义勇的后颈上,声音破碎而嘶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别出去……义勇……别出去……求你了……”
雪代幸深知鬼的恐怖,她亲眼见过,也亲身体验过。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义勇从这里出去。
她们现在出去,唯一的结果就是徒增两条毫无价值的性命,甚至可能……可能让姐姐最后这用生命换来的,保护他们的举动变得毫无意义。
柜门外,是地狱。
是她们视若亲姐,温柔待世,即将迎来幸福的茑子姐姐正在被怪物吞噬啃噬的残酷声响。
每一声咀嚼,每一声吮吸,都像最锋利的锉刀,在他们的心上来回拉扯,血肉模糊。
柜门内,是同样绝望的地狱。
是两个弱小无助,只能在这狭小黑暗空间里相互依偎着剧烈颤抖的孩子,是无能为力的痛苦,是义勇被捂住嘴后发出的绝望的闷嚎,是雪代幸几乎要将嘴唇咬穿的强忍。
那一刻,所有对前世自身的厌弃,对所有食人鬼的恐惧,尽数转化为一股焚心蚀骨的恨意。
不再是前世作为鬼时那扭曲的快意,也不再是重生后淡淡的恐惧与排斥。
而是源自一个“人”的,对践踏生命,摧毁美好的存在最原始最深刻的憎恨。
她恨这些以人类为食的怪物,恨它们轻易夺走人所珍视的一切,恨它们将美好撕碎,将希望践踏。
恨它们让自己……让义勇……再次体会到这种刻骨铭心的失去与绝望。
柜门外,咀嚼声渐渐低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犹未尽的的舔舐声。
柜门内,雪代幸死死抱着因极度痛苦和无力感而逐渐脱力,只剩下细微颤抖和压抑呜咽的义勇。她的手指依旧紧紧捂着他的嘴,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手背。
夜色浓稠如墨,彻底吞噬了所有的光与温度。
少女时代最后的温暖幻梦,于此夜,被彻底撕碎,浸染成再也无法褪去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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