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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大雨刚过,枝繁叶茂的树木们像是被按在水里洗刷了个遍,绿得清新,绿得恣意,一滴雨水要落不落地挂在枝头,越坠越大,最终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去,恰好滴落在树下躺着的老人鼻头。

老人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眼,下一刻他便捂着头痛苦不已,年迈的脸因为皱在一起而更显得沟壑纵横,可怜兮兮。

这位老人便是又一次附身的上杉月咲。

上杉月咲浏览着脑袋里的记忆,只觉得头痛到要裂开。

毕竟是整整七十年的琐碎记忆,带来的冲击完全不是上次附身在月姬身上可以比的。

老人名叫田中正雄,是位在战乱和疫情中失去妻儿的可怜的普通人,目前一个人生活,昨夜出门赏月,突发疾病去世。在充斥着杀戮和落后的战国时代,这样的年龄怎么看都算是寿终正寝。

脑海里一幕幕的画面接连闪现,幼时的正雄因为是次子而备受哥哥和父母的宠爱,性格直爽;少年时因目睹女孩被欺负,勇敢出头,和女孩结为了好友;青年时两人顺利成婚了,生下一子,一家三口过得平淡而幸福。

再然后……战争便爆发了,儿子因为适龄而被抓去充兵,可怜的正雄跪在地上恳求军官放过儿子,他才十四岁,是根本无法明白生死重量的年纪,却被军官一脚踹翻在地。

他们那一方的军队落败了,全员被俘虏,据说是当天便被砍了头。

消息传来时,本就因为忧思过虑而卧病在床的妻子,病情直转而下,很快便撒手人寰了。

田中正雄一夜间花白了头发,就这么一个人找了间山上的屋子生活着,再也没有跟外界有过联系了。

记忆里那幸福的前半生和孤独的后半生对比实在过于强烈,妻儿的脸庞也过于鲜活,上杉月咲坐在树下,泪流满面,她快要分不清这是不是她本人的记忆和情感了。

缓了好一会儿,上杉月咲才冷静下来。

往四周看去,入目的只有数不清的绿色植物,好在她附身后疲惫和饥饿度都轻微了许多,只是也要在体力耗光前尽快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不然她时刻有可能倒下。

记忆里那间木屋就在不远处,但上杉月咲决定只带上些食物,先去人多的地方看看,她想要找到哥哥他们。

如今的她连自己所在的时间和地区都还不是很清楚,她很害怕,哥哥和缘一还有诗已经忘了她,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

变为男性老人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冲击,或许是职业使然,男女老少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尤其是以她目前的状况甚至连不同身体体力上的差异都被抹除了,就更不在意了。

上杉月咲努力往看起来人烟多的地方走去,但这地方似乎是刚起战乱,她遇见的人都背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

“小哥,请问前面是发生什么了?”上杉月咲拉着人问。

对方正急着赶路,刚要发怒,瞧见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家,又忍了下来,他劝慰道:“别再过去啦,那边产屋敷家的都快撑不住了,让我们这些平民赶紧离开呢。”

“产屋敷?”上杉月咲下意识以为是鬼舞辻无惨又出现了,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现在可是白天啊,难道那家伙已经克服对日光的恐惧了吗?这世间岂不是只能任他胡作非为了?

年轻人说:“对呀,得亏了产屋敷家主提前安排了人手,不然我们这些家伙昨夜在梦里便该死去了,肥前那帮牲畜,就想着偷袭!”

上杉月咲这才知道,这是完完全全属于人类与人类的战争,并没有鬼掺和其中。她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以无惨的脑子,怕是还没想到要和人类势力勾搭在一起吧。

就算想到了,怕是也不会这样做,毕竟那家伙是个极度自私且不善沟通的家伙,只会想要自己一个人强大长生。

上杉月咲谢过了那位年轻人,接着往和人群相反的方向前进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所处的时代和地区,离哥哥他们之前所住的地方并不算远,但眼下,她想先去产屋敷瞅一眼。

接连走了这么久,上杉月咲终究还是有些撑不住了,她只能坐在了道路一旁,祈祷着身体能尽快恢复体力,越靠近产屋敷,便越能听见震天的喊杀声,奔逃出来的居民也开始带着伤了,这里怎么看都不是安全的地方。

“大伯,您没事吧?”一个额头饱满衣着朴素的男人站在了上杉月咲面前,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关怀。

应该也是被战乱逼得出走的可怜人,身旁还站着他怀了孕的妻子,两人倒是很有夫妻相,一样的相貌周正,慈悲心肠。

上杉月咲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那夫妻俩似乎还是不太放心,男子和妻子商量了些什么,又凑了过来:“大伯,你要去哪里?我送您过去吧。”

上杉月咲说:“我要去的地方是战争中心,你的妻子还怀着身孕,就不要管我了。”

男子急了眼:“这怎么可以呢,您这也太危险了,我必须送您过去,看着您平安无事才行。”

那妻子居然也是赞同的,甚至帮着丈夫一起劝说上杉月咲:“大伯,或者您先和我们去安全的地方吧,等战斗结束了再过去。”

似乎怕上杉月咲不同意,她又接着说:“您如果是要找人,也要等战争结束了才好找呀,现在都忙着打架和逃难,谁还顾得上认出您呢?”

上杉月咲想想也确实如此,她想见的产屋敷家主,此刻怕是这片土地上最忙碌的人,根本不可能腾出时间来见她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见老人家终于点了头,夫妻俩都松了口气。

男人笑着说:“我叫碳吉,大伯,怎么称呼呢?”

上杉月咲不自在地回答:“田中正雄。”她在心中不停道歉,使用别人死后的身体本就已经很不敬了,现在更是连名字也要冒用。

月姬那会儿她还能骗自己名字里都有月,此刻用这个跟自己完全不搭边的名字,令她很是不自在。

碳吉并没有觉察出不对,他一边小心护着自己的妻子,一边问:“田中大伯是要去寻找家人吗?”

上杉月咲点点头:“是的,我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

碳吉劝慰:“他们一定在安全的地方等着你呢。”

“是呢,谢谢碳吉,你们也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上杉月咲看了眼大着肚子的碳吉妻子,按她的经验,怕是再过不久就要生产了。

他们走了好一阵,人烟逐渐稀少了起来,最终,碳吉停在了一间孤零零的木屋前。

碳吉说:“这是我祖辈留下的,之前因为朱弥子怀孕了,我们搬去了人多的地方,方便看诊。”

“结果还没等到朱弥子生产,我们又回来了。”碳吉眉头轻皱,“这里实在太不方便了。”

朱弥子安慰地拍了拍碳吉的手:“没事的,提前一点叫产婆上门就好啦。”

但他俩都知道,先不说这兵荒马乱的时期上哪找产婆,这里在深山中,也不会有人愿意走这么远路来出诊。

上杉月咲笑笑:“我会接生的,你们放心吧,这就当我在这里住下的报酬了。”

碳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田中大伯还会医术吗?”

“是的,我家祖辈都是从医的呢。”大伯上杉开始扯谎。

碳吉夫妇都松了口气,两人忙进屋去收拾房间,朱弥子更是做了一桌好吃的来感谢上杉月咲。

之后的时间里,碳吉便负责下山帮上杉月咲打探根次郎,缘一还有诗的动向,而上杉月咲则留在家里照顾朱弥子,一直到她生产那天。

朱弥子孕期劳累,尽管上杉月咲给她把脉熬药,努力改善她的体质,但终究时间还是太短了,来不及,生孩子时也是一波三折,中午进的产房,一直到晚上才结束。

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嫩乎乎的小女孩,上杉月咲将娃娃递到了一直守在门口的碳吉手里。

“母女平安喔,碳吉可以不用担心啦。”上杉月咲笑着宽慰,碳吉一直在外面来回踱步,这木头做的走廊都要被他踏穿了。

碳吉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逗弄了两下便问:“朱弥子还好吗?我现在可以进去看她吗?”

看上杉月咲点头,碳吉这才抱着女儿冲向了妻子的床边。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说着体己话,中间放着睡得正香的女儿,上杉月咲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为人医者,就是要多看些这个才有动力出诊啊!

上杉月咲站在门口,正含笑收回视线,余光中却瞥见了树木林立处一抹奇怪的阴影。

她定睛看去,正看见一张流着哈喇子的鬼脸正眼巴巴地看着这边,他的爪子还不停向下漟着血水,明显是刚进食到一半又被吸引了过来。

上杉月咲绝望地看向屋里,一定是刚刚朱弥子生产的血味,和刚出生幼儿的肉味引来了这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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