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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夏天发生的故事

在向日葵花瓣里藏着的,是我们1969年整个盛夏的回忆。

雷古勒斯并不喜爱夏天比别的季节要多一点。格里莫广场所呈现的仅仅是四季的衣角,而他很少走到外面的世界来。他家的大宅子乌黑暗沉,一面临街,透过落地窗可以窥见麻瓜的世界,而年纪还小的雷古勒斯,是不能随随便便去到麻瓜的世界里的。不过,他依然能找到夏天的碎片。

每到夏天,他的房间窗外一片飘摇的浓绿,就像住在树海之上。他和西里斯分享同一杯冰激凌,克利切给这碗甜甜的雪撒上了足够多的果仁,雷古勒斯很喜欢吃里面酸酸的水果。他和西里斯并排坐在楼梯上,望着灿烂的阳光一点点投照进这间灰蒙蒙的小房间里来。他们吃过早饭,就奔到园子里去。别墅背后留出了一片还算宽阔的土地,这就是他们家的后花园,栽种着各种各样的时令果蔬,吸引了一大批地精入住。西里斯热衷于抓地精消除灾害,雷古勒斯就搬一个小板凳,安静的坐在那,看着哥哥提溜着地精的毛发甩来甩去,把它扔出了自家的菜园。

他有时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盹,这时哥哥就跑过来摇醒他,要他一起和他做游戏。雷古勒斯努力的睁开眼睛,可不一会儿又犯困了,坐着就睡着了。

雷古勒斯稍大一点后,他得到了准许可以跑到麻瓜的世界里散散步,只要他不靠近那些大人口中肮脏卑劣的家伙们。布莱克夫人并不担忧,因为她的小儿子一向最乖顺懂事,况且,他早晚都得面临这个有低劣的麻瓜的世界,这算是一种锻炼。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她叛逆的大儿子伙同麻瓜鬼混后,她最听话的小儿子也同麻瓜交了朋友。

茱莉是和1969年的夏天一起到来的。

伴随着热情的夏风,闯进了雷古勒斯·布莱克的世界。

雷古勒斯结识茱莉是在一片向日葵花海。这是一个并不浪漫的邂逅——这个女孩子从第一次见面就表现出了她的冒失,用沾满泥巴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雷古勒斯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差,因为她是那么的莽撞、笨拙,脸上的表情总像是在发呆。她像个黏黏糊糊的粘人小狗,怎么甩也甩不掉,在雷古勒斯半推半就的和她成为了朋友后,这只小狗一天天显示出她的威力来,把他的心搅和得乱七八糟,唯恐避之不及。

从表面上来看,茱莉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她个子要比雷古勒斯高,身体要比雷古勒斯强壮一点。那时她的头发还没有留长,差不多到耳根,打着顽皮的卷儿,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淡淡的金光。她的眼睛很蓝,透出一股柔和的绿光,晴朗、干净、带着孩子气的懵懂。这对眼瞳在阴影处就显得更深了,像是能在雪地里、冰川上所遥遥望见的深绿色的极光。

茱莉穿的和男孩子差不大多,她总是套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短袖,穿一条褪色的工装裤,脚下趿拉着掉色的拖鞋。偶尔,她会穿一条粉色的吊带裙,很轻薄的料子,风吹过,裙摆便随风而泛起波浪,露出半截白花花的小腿。她穿裙子时,会难得的注意自己的坐姿,把腿合拢,把裙子压在臀下,端正的坐好。

有时,她会带给雷古勒斯雪糕吃,尽管雷古勒斯对麻瓜的食物有些抗拒,但他还是勉强吃掉了。虽然雪糕是很廉价的那一类,但是橘子、西瓜的冰沙酸酸的甜甜的,味道也很好。

茱莉最喜爱的解暑方式是游泳。她浮在飘满浮萍的水面上仰面朝天,望着蓝玻璃似的天空上流动的云彩。她每动一下,就会扑腾起晶莹剔透的水花,湖水被太阳烤的热乎乎的,鱼儿在她的脚趾间窜动嬉戏,雷古勒斯就躺在岸边的草地上望着她玩水,他不会游泳,因此他不接近水。茱莉有时冷了,就上岸来,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甩动身体,打着响亮的喷嚏。她一把把拧着湿哒哒的背心,短裤积蓄的水滴顺着光溜溜的小腿往下淌落,她和雷古勒斯并排躺倒在一起晒太阳,没一会就被炙热的太阳烤干了。

他们欣赏着夏季的景色。那深深浅浅的芦苇丛,有野鸭的巢穴,传来啾啾的新破壳的雏鸟的鸣啼;临近的小桥洞里成群结队的□□发出呱呱呱呱的叫声,在灯心草丛和荷叶上跳来跳去,好不热闹;临近湖边的树木生长的都很茂盛,长长的树枝一直垂伸到湖水里去,深绿的叶子在清澈的水波里搅动着,像是海里郁郁葱葱的水草那样随着水流舞动。水里飘着五颜六色的叶子,像节日过后堆积在路面上的彩带,给蓝色的湖水染上斑斓的色彩。透过潺潺流动的湖水,可以看见半透明的鱼儿和虾子在五彩的石子窜动。茱莉很擅长于抓鱼,她总能像一只渔猫精准而敏锐的捕到小鱼,但她既不是以此捕猎为生,便只是向雷古勒斯炫耀一番,后者嫌弃的让她把那条黏糊糊的小鱼拿远些。她只好把小鱼放归自由,又把捡到的螺壳给雷古勒斯看,并且得到了同样的反应。

雷古勒斯有时会睡个午觉。茱莉却睡不着,一直等到阳光把浑身湿透的衣服吮吸的一滴水都不剩了,她也还在翻来覆去的打滚,盯着雷古勒斯的睡脸发呆。她趁着雷古勒斯睡觉,用狗尾巴草骚弄他的耳朵和鼻孔,雷古勒斯皱起了眉——他翻了个身。于是茱莉老实下来,也跟着睡着了。

他们的游戏内容通常是茱莉提出,由雷古勒斯裁定。茱莉热衷于挖蚯蚓、喂食蜗牛,搜集破烂、占领秘密基地,以及和雷古勒斯扮家家酒。

“我们玩扮演游戏吧,”茱莉认真的对雷古勒斯说,“不然去找点奇珍异宝……”

雷古勒斯宁愿做过家家的游戏也不愿意和她一起刨土翻垃圾,只好应承下来。

“你当爸爸,我当妈妈。”

雷古勒斯马上拒绝,他才不要和她做夫妻呢。他宁愿娶鹰头马身有翼兽,也不想和这个愚蠢的大笨蛋共结连理。

“当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夫妻。”

“那我当爸爸,你当孩子。”

雷古勒斯勉强答应了,但心里却莫名比当夫妻更不爽快。

“我叫你什么呢?感觉叫你雷古勒斯怪怪的,应该更亲切一点才好。”

“你可以称呼我‘雷尔’。”

“雷尔……”

茱莉一连重复了这个亲昵的小名好几遍,脸上显出很快乐的样子。

雷古勒斯再次强调道,“只许玩游戏的时候这么叫。”

茱莉点了点头,开始了表演。不得不说,她很有演戏的天分,那张稚嫩的小脸无师自通的换上了成熟到接近于沧桑的神态,她的音色也跟着变得低沉稳重,“雷尔,爸爸给你做了饭。”

她捧着一片树叶放到雷古勒斯嘴边,要雷古勒斯吃掉——当然,是演戏,雷古勒斯只需要发出吃东西的声音就代表吃了他“爸爸”辛辛苦苦给他做的饭。

雷古勒斯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爸爸,心里很不舒服,他推开了叶子,也推开了他的角色,“我不想玩了。我不想当你的——儿子。”

茱莉还没新鲜够“父亲”的角色,但是既然雷古勒斯对他的角色不满意,茱莉只好提出演别的剧本,她搬出了她看过的故事《白雪公主》,这是一篇很经典的童话,在麻瓜的世界里家喻户晓,耳熟能详。然而对于身为巫师的雷古勒斯来说,听见那个皮肤白的像雪嘴唇红的像血的公主,脑海里所浮现出的是女吸血鬼。茱莉只好完整的给他讲了一遍这个故事,并且让他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角色。

如果可能,雷古勒斯哪个都不想选。他居然在陪一个麻瓜种玩麻瓜的扮演游戏,这简直太荒唐了。

“反正,我不当皇后。”

“那你可以当白雪公主。”

雷古勒斯很不愿意反串当个‘女的’,但是眼下没有更好的角色,他只能接受当那个没脑子、三番五次中了皇后毒计的白雪公主。

剩下的一个重要角色无疑地分配给了茱莉,她就是那个自恃美貌,整天抱着镜子问来问去、神经兮兮的皇后。

“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茱莉作出低眉顺眼的样子,表示对皇后的尊敬,她掐着嗓子,细声细语,“是您,我尊贵的殿下。您的美貌无人能及。”

紧接着是一段感情充沛的旁白: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雪公主长大了。她长得越来越美,比最美丽的王后都要美丽。王后感到了威胁,她追问她的镜子。”

“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魔镜从刚才那种谦恭的态度转变成了冷淡,“是白雪公主,我的殿下。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的红唇娇似血,她的肤白赛过雪,她是最美丽的女人!”

王后大发雷霆之怒,她怒目圆睁,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啊!”

镜子尖嚎一声,它差点就被摔碎了。

故事接着继续。茱莉王后要报复胆敢比她美丽动人的雷古勒斯公主了。她派出了猎人茱莉暗杀雷古勒斯公主。值得一提的是,茱莉不仅担任旁白,还负责猎人、小矮人等等角色,因为这个游戏只有他们俩,所以她只好来回客串。

雷古勒斯尽量作出一位倾国倾城的公主应有的姿态,他端庄的坐在小湖边,凝望着水面自己的倒影,孤芳自赏。

猎人茱莉气势汹汹的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准备痛下杀手——然而,当她看见雷古勒斯楚楚动人的身姿时,惊讶的揉了揉眼——于是猎人就这么着反水了。他放了白雪公主一条生路,一边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快逃吧!逃的远远的!”

雷古勒斯无处可逃。因为他前方就是小湖,他总不能游到湖对岸。他只好围着茱莉饶了两圈——这就代表是逃跑。

旁白又适时的跳出来了,

“白雪公主逃啊逃,一直逃到森林的深处。她发现了一个小木屋,白雪公主走了进去。让她奇怪的是,这里的家具都是小巧玲珑的,对她来说,就像个玩具。她又困又累,倒在小床上睡着了。这时房子的主人,七个小矮人回来了。”

于是茱莉的一张嘴巴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叽喳吵闹起来,因为她要同时扮演七个角色。

“啊,多么美丽的公主!把她留下来吧!她可以替我们打扫卫生,洗衣做饭!”

“于是白雪公主就留在了好心的小矮人家里,他们相处的就像一家人。可是好景不长,得知白雪公主没死的皇后再次心生歹计……”

茱莉玩的兴头很高,她的每一个角色都活灵活现,好像身临其境;而雷古勒斯则恰恰相反,他生硬的学着茱莉教给他的台词,用一根长棍子在地上划来划去,模仿扫地;又用一块石头把树叶碾碎成末,这代表做饭。

恶毒的皇后茱莉举着一块红色的鹅卵石,假装这是一个毒苹果。她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用老奶奶那种衰老沙哑的声音对雷古勒斯公主说,“好心肠的女孩,请你接受我的谢礼。”

雷古勒斯不耐烦的接过苹果,扔掉了——他也跟着苹果倒地了。他中毒了,需要王子才能吻醒他。

耳边响起茱莉悲痛欲绝的哭声,“哦不,白雪公主死了!白雪公主死了!”

“这时,有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路过……”

旁白声戛然而止。

雷古勒斯微微闭着眼,想着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公主会被一个王子吻醒……王子是——

他惊恐的睁大眼。茱莉深情款款的贴近他的脸,好像是要吻他。她的唇越来越近,同时还有王子激动迫切,粗重的喘吸声……

白雪公主还没等白马王子深情一吻就诈尸了。

雷古勒斯面红耳赤,及时地推开了茱莉的脸。他躲开了茱莉,羞愤的瞪着她,她不会是要假戏真做吧?

不想茱莉比他还生气,“你干嘛躲我?”

“你——”

“我什么?这戏被你掐断了!”

雷古勒斯干脆罢演了。他生起了闷气,茱莉竟然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居然想侵犯自己!

茱莉愤愤不平的把刚才那个夺走白雪公主性命的毒苹果扔进了湖水里,望着湖面激起的水花慢慢归复平静。她又不是真的要亲他,只是做做样子,马上就能演到那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雷古勒斯居然耍起了脾气不肯演了!

他们背对彼此,都一肚子气。雷古勒斯一下下揪着草叶,烦闷的想着那个未遂的真爱之吻。他绝对不会让她亲自己的,他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初吻。

还是茱莉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雷古勒斯,我们去爬树吧,树上结着很多酸甜的果子。”

雷古勒斯不为所动。他才不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于是茱莉只好自己爬上了那棵对小孩子来说算是很高很陡的大树,去摘金灿灿的果实。她一连摘下来好几个,扔给地上的雷古勒斯,雷古勒斯帮她把她的战利品一个个捡起来堆成堆,茱莉一顿要吃好几个,然而雷古勒斯只偶尔吃一个半个。

茱莉在枝繁叶茂的树丛间一寸寸爬动着,她的两只脚灵巧的勾在树干上,她就像热带雨林的猴子和豹猫那样擅长于攀爬。她摘下她所能够到的已经成熟的果实扔给地上的雷古勒斯。距离近的已经摘的差不多了,她便继续往里攀登。

她的注意力被一个个头很大,颜色很鲜亮,一看就知道已经熟透,味道肯定很甜的果子吸引住了。但这只果子离得有些远,在一条细长的枝子上吊着。茱莉便努力伸出手去够,然而她抓了半天,还是够不到。她便往前挤,脚无意踩上一根半裂的树枝。这个树枝随时有可能断裂,但好在她是孩童而非成人,一时半会没什么压力。如果她就保持这个动作,直到她收回脚,这个树枝也没有大碍——然而,就在茱莉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果子的那一刹那,她清楚的看见树枝上环绕着一圈翠绿的小蛇,小蛇觉察到了动静,正翻转身体,吐出艳红的信子,发出威胁的信号。

茱莉吓得魂飞魄散,她本能的挣扎了一下,像跳跃的兔子猛地蹬了一脚树枝,于是这本就脆弱的枝子经此一劫也就彻底断开了。茱莉随之失去了平衡,脚下腾空,直接往下坠去——

茱莉吓得不敢再睁开眼睛,感到灵魂随着□□下沉的时候飞离了,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只有狂风呼呼的刮过。

她本以为自己一定死定了,却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你要在我身上待到什么时候?”

茱莉慌忙爬走,雷古勒斯捂着胸脯大口咳嗽,被茱莉沉重的身体挤压的一时半会喘不过气。

茱莉对雷古勒斯拯救了她的性命而感激涕零,她握住雷古勒斯的手晃来晃去,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她的感恩之情。尽管她摔落的高度不足以让她摔成脑震荡,也不足以让她缺胳膊少腿。

终于,雷古勒斯被她弄得烦了,他在茱莉的追撵下逃回了家,并且反思了一个晚上自己陪这个大笨蛋演白雪公主的愚蠢行为。

夏天的时光总是给人很悠长散漫的错觉。还没来得及抓住风里的心思,夏天就已经慢慢接近了尾声。伴随着1969年的第一片落叶,茱莉像突然来临又突然消失的夏风不见了。

此前,雷古勒斯一直打着算盘要“抛弃”她,可现在,他却成了被“抛弃”的那一方。雷古勒斯就像是“被抛弃的可怜虫”那样大哭了一场,愤恨的抹干了眼泪,也抹去了这个夏天的痕迹。

他强迫自己把有关茱莉的记忆连同她留下的绘本一同清除出他的世界,把那个小湖边惬意的午后、金色花田里的身影、掰成两半的雪糕、幼稚的游戏全都变成破裂的泡沫。

一切似乎就像荡起层层涟漪的湖面,逐渐归于最初的平静。

不过,从那时起,夏天就对雷古勒斯有了一些特别的意义。

在茱莉离开后的一天,雷古勒斯用力推开窗,清凉的夏风灌了进来,吹拂着他的黑发,他就像那天一样张开了双臂。

夏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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