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出院的那一天,空中濛濛地下着细雨,整个世界都浸润在淡蓝色的忧郁雾气里。但是千代不在乎。
她坐在车上仍不减兴奋,说得叽里呱啦:“……大夫说很少见到我这样的成年人患猩红热,所以我好起来也比小孩子快,当然啦,这也和姬君为我安排的——姬君?姬君?”
直子姬有些心不在焉的,她脸上裱糊着笑意,眼神却放空。
“您怎么啦?”千代有些担心,“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直子姬回过神来,打点起精神,“一直以来心头挂住的一件大事终于了结,感到有点空落落的。”
“什么大事啊?”话说出口就后悔,千代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打从上次她非要越界去刨根究底、惹得直子姬不高兴,她就发誓一定要长记性来着!
“就是你的病啊!”直子姬笑了起来,像摸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千代的头。
虽然千代拍着胸脯保证她现在又壮得像头牛,但直子姬还是拖到天放晴才允许她出去走走。她简直像能看见时间溜走的脚步似的,怀着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拖着直子姬满巴黎疯跑。直子姬向来纵容她,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想穿洋服就穿着物,想穿男装也行。她们一起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漫步,一起去时装屋挑选面料,一起去了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一起在塞纳河畔喝咖啡……还有许多千代事先不曾听说过的、有意思的小店,直子姬都陪她一一踏遍了。
千代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绝无仅有的美梦里,她幸福得快要飘起来了,这个梦如果能一直不醒,那该多好呢?可惜等到皇太子南返,直子姬就又会成为端庄优雅、雏人形一般标准的“藤典侍”,千代只是她的侍女,每日枯守在赤坂屋敷里,遥遥等待着直子姬退宫的消息。这段路很短,短得她几步就能跑过去,可却是千代此生无法跨越的天途。
美梦的最后一天,千代决定小小的“出格”一次,以作铭记。
“那种地方?”直子姬被她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问得摸不着头脑,“哪种地方?”
“就是……吉原那种地方。”千代都不敢抬头看直子姬,“我们去,她们会接待吗?”
“不知道,因为我们根本不会去。”直子姬神情冷下来,“千代,你多大了?”
“十八!”千代昂首挺胸,很是自豪,“无论哪个国家的规定,除非我是个男人,否则我都成年了。”
直子姬恍惚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千代已经猴在她身上、扭来扭去地缠个没完。
“可法国和日本不一样。”直子姬表现出了明显的动摇,“你要是想——”
“不不不我不想!”千代激烈否认,不等她开口就知道直子姬会提出怎样的解决方案,“香榭丽舍大道上的那些交际花,看上去和真正的贵妇有什么不同?”
她实在是厌倦了,厌倦了那种风雅、礼貌、体面的东西,各式各样的规则将人与人划分成壁垒分明的界限,每个人都得被安进各自的小格子里去,恪守着该有的本分。直子姬是藤典侍,而她是女仆……千代本可以面不改色地接受皇太子的刁难,五郎八还为她担心,可千代自己知道,她在皇太子眼里连个物件儿都算不上,她的主人直子姬才是那个物件儿。
但是现在,经历了在欧洲的一切,千代只想把那一玻璃盆的糖果都扣到皇太子圆溜溜的脑袋上去。
她渴望某些粗俗的、热烈的、毫不体面的、打破界限的……那个词她想都不敢想,或许是感情,或许是欢笑吧?
不可以吗?
直子姬无奈地看着她,末了叹了口气:“去把那身西服换上——我在那种地方很安全,你正相反。”
千代机灵灵地打了个寒噤,激动的。
赶在夕阳落山之前,直子姬带她来到蒙马特高地下的一间酒吧,千代发现有不少男装丽人同她们挤在一起,有的认认真真地贴着假胡须、胳膊下夹着礼帽,有的人连声音都故意装得粗豪,像她们这样只是换身衣服就来的,反而不多。
“在这里,性别意味着某种可能性,‘男人’是不可以被拉走的。”直子姬拿着两张入场券,言简意赅地同她解释。
千代还是茫然,怎么喝点小酒还要有这么大的规矩?这群女人乔装打扮,就是为了和男人坐在一起喝杯酒吗?但当舞台大幕拉开,她便不这么想了——
十二个美艳的舞女像一蓬炸开的烟花,一股脑儿地挤到她的眼前。她们裸露的肩膀上只围着一条羽毛乱飞的长披肩,鲜红闪亮的裙子挤在一起“沙沙”作响,裙摆的每一层褶皱都钉着数不清的金属片,同她们红唇下耀眼的洁白牙齿一起,嚣张地反射着台上**辣的强光射灯。
音乐激昂地攀上一个小高峰,舞女忽然齐刷刷地将腿一抬!
“嚯——”台下齐齐发出这样一声喊,紧接着口哨声不断,还有人大力鼓掌。
千代眼睛还盯在台上,嘴巴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直子姬了:“她们裙子底下——什么都没穿?”
“长裤是没有的,我想内裤总有一条?”直子姬矜持地咬着一颗黑橄榄,淡定地回答她。
“那也太高了吧?什么人能把腿踢到脸前啊!”千代甚至感到一丝惧怕,她觉得自己的腿部肌腱都在跟着痛。
“你说我能跳吗?”直子姬忽然问她。
“什么!!!!”千代的吼声差点盖过伴奏的音乐,“绝对不行!”
西园寺公爵的女儿,要不是外面收养的,根本就是连皇后都当得,怎么能去跳这种、这种——欣赏是一码事,上台是另一码事,总之绝对不行。
“噢,我是说单从难易程度上,我能不能跳?”习惯了千代的大开大合,直子姬异常的波澜不惊。
“那、那也不行!”千代脸红了,一时片刻她还是无法将从三位的藤典侍与台上**奔放的舞女联系到一起,“您跳这个做什么?”
“兴之所至,随便一提而已。”直子姬笑眯眯地,千代怀疑她今晚就会回去偷偷压腿!
一曲跳完,酒吧里那种聚精会神的紧张感便消散了,有人往外走,有人往里进。直子姬让她坐好:“我买的是通票,后面还有,今天非得让你看到吐不可。”
“那不可能!”千代笑嘻嘻地耍赖,渐渐地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气氛一旦松弛,某些刚刚无暇顾及的异样感觉便分外清晰,她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那视线沉甸甸、仿佛有重量,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拍平在桌上。
“那边有个人好奇怪,一直看这边。”千代不敢老回头,悄悄指给直子姬看,“跳舞的时候好像也是。”
刚刚她忙里偷闲地扫过几眼,台上极亮,台下便暗昏昏的,只能看见是个黑头发的欧洲男人,鼻子相当有存在感,旁的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偷摸再看,大抵能估算出年纪,三十来岁,和千代的父亲吉右卫门差不多大。
“哪儿?”直子姬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来,倏然浑身一震。
“姬君?”千代敏锐地发现了主人的反常,“您怎么了?”
直子姬没有回答她,只是像被什么邪灵攫住了心神一般,呆呆地望着那人的方向。
坏了,千代心想,这八成是遇上老情人了,歌舞伎剧场里都是这么演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幽微情绪重新去打量那人,总之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花样来。就……平平无奇吧,尤其是在法国,更不符合东方人的审美。
她在座位上扭转身体、伸长了脖子去望的姿态已经称得上非常无礼了,直子姬忽然一把按住千代紧紧绷在圆桌边沿的胳膊,斩钉截铁地说:“巧合!”
这太有意思了,千代想,直子姬居然慌了,她居然有名为“慌张”的情绪。招魂神社的火场里,哪怕差点被沉重的礼服卷进火焰丛中,哪怕被烈焰逼到眼前,她都不曾有过丝毫的进退失措,现在她居然慌掉了。
可与老情人重逢,到底有什么可慌的呢?除非不是老情人——千代被自己聪明到了,高兴得摇头晃脑,她当然更喜欢这个结果。
“姬君。”她严肃地问,“他是你的债主吗?公爵当年没有为您还债吗?”
“啊?”直子姬双眼放空,整个人显得有点儿迟钝,“算是吧……怎、怎么不算呢?”
千代理解地点了点头。使团在凡尔赛遭到的非人待遇,这在坊间根本不是秘密。她哥哥曾说过,内阁里甚至有人盼望着他们一个也回不来,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够从莫名其妙的凶手变成身肩正义的受害人,毕竟两军交战且还不斩来使呢!
这一切都多亏了直子姬尽力居中斡旋。但使团的离开并不正式,更不符合外交礼仪,只比“偷跑”强了一点点,甚至只能临时搭乘商船归国——即便有钱也不敢乱花,哪还有余地为直子姬还债?
“您别白费功夫了。”千代再度心生同情,“他早看见您了,毕竟那边最多也只能看到我后脖颈上被毛毛虫蜇出来的疤。”
“我……只要我装作没看见他。”直子姬勇敢地说,喉头剧烈地滚动着,不会要被吓哭了吧?
“哦不!”千代先吓得往直子姬身边一缩,“他他他他走过来了!”
直子姬眼疾手快地将桌边唯一一个还空着的高椅踹倒,然后不停地试图用脚将它拨拉到更远的地方去。千代想说这根本没用,而且很好笑,但她从没见过直子姬这样活泼——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被她强拉着。
正想着,债主已经到跟前儿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直子姬就若无其事地将脚收了回去。债主自己动手、将那张高椅捡回来放好,才很平静地问:“不欢迎吗?”
舞曲又轰轰烈烈地响了起来,围绕着这张小小的圆桌,空气却突兀地陷入了沉默。没有招呼,没有寒暄,什么都没有,这两个人只是默默地相对,直子姬低着头,债主也低着头——在看她。
千代既想看演出,又舍不得错过眼前这一幕。她还在想突然变懦弱的直子姬到底何时才会开口回应,那债主就已经老实不客气地自己坐下了。见千代瞠目结舌,他甚至主动同千代搭话:“她花钱与我花钱没什么不同,我有权利坐下。”
那神情简直称得上是和颜悦色!
是该高兴,千代暗自琢磨,跑路好几年的老赖忽然从天而降在眼前,换成哪个被漂了账的债主不得高兴得晚上都没心思睡觉啊!
直子姬诧怪地看了债主一眼,一触到他的眼神赶紧又缩了回去,低声道:“我花的是我的俸禄。”
“你的俸禄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与心碎之上,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只是看似随意的一句话,直子姬却被激得牙关紧咬,眼圈儿都红了。
唉,寻常人欠债都觉得羞耻,何况是西园寺家的姬君呢?千代心疼极了,但看债主——老天爷,他居然在笑啊!只是欠钱而已,没必要吧?
“比我想象得要早,我以为下次见到你,你会和格林德沃一起出现在报纸的通缉令上。”
千代觉得……她似乎无意中触及到了直子姬阴暗过去。她其实——其实是伙同那个格什么什么的人,联手骗光了债主的钱吧?人家都要报警抓她了!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直子姬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往里面藏了一副欢欣剂。”债主说,“你以为我不会打开看?我和日本人又没仇。”
“就不能是巧合吗?”直子姬颤抖了一下,虚弱地问。
“当然还有别的,我想高贵的公爵小姐一定是太久没光临并不欢迎她的欧洲了。”债主冷冷地回答,“正常人都知道,一个德国人如果想要去英国,他可以直接乘船南下,而不是非要先来法国、再折返北上。你自己清楚德国有多少港口,怎么,伺候人的生活过久了,就忘了从前是怎么随心所欲了?”
千代已经生气了!哪怕这些话她只能听个七七八八,哪怕这七七八八里还有很大部分她不知道是在讲什么,可、可这人讲话未免太难听了,他是债主了不起吗?
“更何况,”债主忽然放缓了语速,“你以为我们是你们?我告诉过你,有些事你们干得出来,我们却永远都不会做。”
直子姬抖得更厉害了。“你设局骗我?”她终于有点生气了,声音轻而激烈,像舞台上簌簌抖动的金属片,“什么‘你们’、‘我们’的,我——”
“你只是太紧张了,也太敏感。”债主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哪怕是格林德沃,也不会觉得一个小党派的头头去趟英国有什么不对。只有你,盖——只有你,只有你会一见之下就觉得,是我们在试图操控这个关键人物,所以你一定要争分夺秒地抢回来——因为你就是这么对待别人的。”①
这两人说话一个比一个声音小,千代又要看演出,又要尽力分辨,根本忙不过来。可直子姬却再度沉默了,她垂头坐在那里,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看上去分外可怜。但债主似乎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如果千代没听错,他应该也没有进行什么道德上的评判,是直子姬自己心虚。
千代不得不接受自己所侍奉的主人不仅年纪轻轻经略政界,甚至还牵涉进一个很大的金融犯罪团伙里的悲惨现实,连带着她自己的腰杆都没那么硬了。什么西园寺家的姬君,什么从三位,这里是法国啊,人家又不认!该死的,皇太子是半路专列被炸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大概是她内心的挣扎已经具象到了脸上,引得债主又看了她一眼。可……可这难道是绅士应有的礼节吗?千代对西洋绅士的印象片片碎裂,当年她在前往分家侍奉直子姬之前得到了公爵召见,公爵都没这么生硬地问她名姓!
“千代。”她硬邦邦地说,为了这口气,腰板也得重新硬回去。
“我的侍女。”直子姬用一种宝爱且怜惜的语气介绍她,“她是一个发自真心的人。”
千代的脸“腾”的红了,被巨大的幸福感兜头淹没!
“她会是那个例外吗?”债主问。
为什么要这么问?
“不会。”直子姬毫不犹豫地说,指着舞台上尽情甩动长腿的康康舞女郎,“这是医疗关怀。”
“她看上去和树叶差不多大。”
“事实上,一样大。”直子姬甚至向千代微笑着点了点头,“所以她有,而旁人没有。”②
一定是说她得了小孩子才会得的猩红热吧?千代有些不好意思,总感觉直子姬是在隐晦地指责自己调皮捣蛋似的。
债主又不说话了,直子姬也不说话,千代赶紧多看了几眼舞台上,直到一曲跳完,他俩还是这么坐着。
“还没恭喜你,这么多年,你终于做到了。”
“这你也知道?”
“我还知道你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嗯?”直子姬一愣,立即伸手指往酒杯里蘸了蘸,就要在桌上画什么。千代隐约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但债主已经一把握住了直子姬的手。
“喂你——松开!”千代低声喝道。
债主理都不理,仿佛能预判到直子姬下一步动作似的,将她的左手也控制住了。千代火冒三丈,起身就要去推他,债主却带动着直子姬的手肘一撞,将整瓶酒都推倒在了她身上。
“你的……武器呢?”趁着千代被满身淋漓的酒水弄得手足无措,债主紧紧地逼视着直子姬。
“没带回来。”直子姬突然不难堪也不心虚了,沉着地面向他,“一个都没有。”
“你真当自己是非洲人了?”债主突兀地生起气来,刚才的高兴来得快、去得更快,“那你应该把皮肤涂黑,而不是土地——”
“你怎么还在欺骗自己,西弗勒斯?”直子姬举起那只被用力紧握到泛白的左手,“那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是失灵,更不是我能力不足,我从来没想过要躲避,是我选择了不躲避!如果没有你……奥托他们会继续执行我留下的计划。”
千代正手忙脚乱地擦拭衣服,间或抬头看他们一眼,发现债主的神情仿佛要吃人一样。她从没见过那样难看的脸色,一般人气成这样早就发作了,譬如她的父亲大人,永山吉右卫门,估计现在正拿起那把祖传的打刀、叫嚣着要砍死谁再谢罪呢。
“你死了……”他轻声叹息,但那话怎么也都说不下去。千代心里正怪他口无遮拦,债主却接上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样我就能见到你了。”
“见不到。”明明直子姬还是原来的样子,可千代总觉得、她似乎变得很冷酷似的,“别人也不是傻子,我怎么会留下这样的隐患?我死,也会以西园寺直子的身份死。”③
欠债还钱多简单的事儿,怎么老说些死呀活的?多不吉利啊!千代心中嗔怪,但好歹直子姬总算知道拿身份来压人了,等明天皇太子回来,这件事想必很快就能结束吧?
债主想必听懂了直子姬话语里暗含的威胁,他默默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仿佛要与台下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怎么了?”千代有点害怕了,悄悄用日语问直子姬。
“他拿我没办法。”直子姬有点悲哀、又有点轻松地说。
“您还要赖账啊?”千代傻眼了,觉得自家姬君不该具有这样……的品德,“欠很多吗?”
“这个嘛……”直子姬幽幽叹息,“当死亡降临的那一刻,说不定我就能还上一些。”
那不就是遗产?合着从三位藤典侍的全部身家也还不上,这得是多大的一笔钱?
“如果您是为了帝国的利益,完全可以向今上求助,让国家金库替您还钱。”千代认真地建议她,然而直子姬哭笑不得,她摆摆手,示意千代安静。
“你现在要怎么样嘛?”她好声好气地问债主,那男人却厌烦地别过脸去。千代挺同情他的,真的,普天之下哪有被拿捏的债主?
“至少让我见见你。”可怜的金融犯罪受害人说。
这一句千代百分之百听懂了,可她觉得自己更不懂了。
“也行啊!”直子姬满不在乎地说,比了个“请”的手势,“你来还是我来?”
债主似乎觉得直子姬在戏弄他,神情更加不善,可直子姬只是笑吟吟地拈起一片法式小圆饼。“喏,这是我,”她指了指下面的饼皮,又指了指中间的夹心,“这是西园寺直子,那么它……可以是任何人。”④
两个人的目光都凝在最上层的饼皮上,千代好奇地跟着看了几眼,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想过还能这样吧?”直子姬得意洋洋。
“没有。”债主坦然承认,“那本来也不是我擅长的。”
“那完了,也不是我,怎么办呢?”直子姬故作惊慌,“其实西园寺直子长得还是挺耐看的,要不你忍一下,习惯了就好了。”
债主笑出声来。“去你的!”他不满地说。
“哎呀,忘记你以貌取人了。”直子姬似乎是在打趣那位债主,继而又摸摸自己的腮,“这张脸,可是所有人用上这么多年的旅日见闻,一起为我硬凑出来的,比父母生我时可用心多了,你居然还嫌弃?”
债主越发笑个不了。“谁给你弄的?”他以一种嘲笑般的口吻问,“你们每天就做这个?”
“还能有谁?”直子姬反问,“或许才华可以通过■液⑦传播,或许是他本来就擅长变形术……总之我们所有人,我们的夹心在饼皮盖上来的一瞬间就会崩溃,期间不知道出了多少事故,但他甚至还能再覆盖一层。”
不知是哪句话逗得债主又笑起来,但千代总觉得……他并没有实际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兴,而是借助“笑”在抒发一些别的什么……情绪,或者感情。证据就是,他笑完了脸色依旧不明朗,总不会有人天生就这德性吧?
而直子姬呢,债主一旦笑起来,她便停止说那些俏皮话儿,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两人的手都搁在桌子上,离得那么近,只要略一动动,就能相握——千代忽然有些嫉妒,赶紧倒了一杯酒,硬挤开债主的手,将杯子塞到直子姬手里。
债主看了她一眼,奇怪的是那眼神并没有透露出什么严厉的情绪,与他的面相不太相称。千代胆子又大起来,刚想回敬一句,就听见直子姬拒绝她道:“不了,明天殿下就回来了。”
“噢!”这话似乎又叫债主抓住了什么把柄,他简直满怀恶意,“和年纪能当你儿子的男人传绯闻⑤,感觉如何?”。
一句话里千代也就听懂个“儿子”还有“绯闻”——怎么,西园寺公爵要为直子姬择婿的事情都传到法国来了?反正公爵没有亲生子女,现在的嫡子是从毛利家过继来的,直子姬如果能招赘,往后西园寺一门也壮大些,也不用老是过继了。
但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因为直子姬皮笑肉不笑地反击他道:“儿子?那你可就犯法了啊!”⑥
债主又笑了起来。千代靠着连蒙带猜,对这两位的关系愈发捉摸不透,更想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我是清白的。”他忍着笑说,“我是被引诱了……”
这下直子姬也撑不住了,她笑得将脸埋在两只手臂里,肩膀头一个劲儿地抖。千代觉得自己学习英语的热情史无前例地降到了最低,因为复杂的长句子她听不懂,简单的短句子她依然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
被这位惹人生厌的债主一打岔,后半场的表演千代都没有看好。散场时已近午夜,她满打满算以为,一位法国绅士最起码应该晓得要送女士回去,但债主居然要先走,走前还问直子姬:“一楼A室,对吧?”
“怎么总是——”直子姬掩面叹息,“你连这都知道!我岂不是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
“我慢你一步,但这种事只要问房东就行。”债主说,“我对你**最大程度的冒犯也不过是想要看你的备忘录,现在也早就用不着了。”
“到现在,我也没什么别的能给你了……仍然就只有一夜。”
“我也一样。”
“可、可我不想——又要在一栋荒凉的破屋里……引诱你。”直子姬艰难地说,一副又难堪又好笑的神气,千代发现她从耳朵尖、后颈下去一路都红透了,只是在夜色掩映下不甚分明,脸颊倒还粉白粉白的。
“这次轮到我了。”
千代迷惑地望着债主与直子姬,他们夹在散场的人群里,像手水舍里的两簇紫阳花,被洪流冲击得越来越远。
①发现欢欣剂--下套--盖尔往里一钻。所以不是真的■■■,是假的,故意送到她眼前的,盖尔知道■■■有多重要,知道他这个时间点好像还没上位,更不需要去英国,她以为是凤凰社要做什么,赶紧发钉钉给同事把人截回来,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②解一下码:
盖:这个没中夺魂咒。
斯:你会放过她吗?
盖:不会,领她出来玩只是临终关怀(hospice care但千代英语不太好)
斯:她和利芙一样大。
盖:所以关怀关怀她,别人都直接杀了。
③死后魔咒失效,会露出她本来的容貌。
④我二创的,变形咒叠变形咒这样子,在变形咒的基础上再变形。
⑤前面提到过的,典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充任妃嫔,战犯(就是此时此刻的皇太子)的爷爷的妈,就是个女官,似乎活着的时候一直给儿子一家当女官,服了也是。
⑥战犯出生时盖尔还未成年。
⑦晋江吧……泪水也算啊!汗水也算啊!虽然我的确说的不是泪水和汗水,但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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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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