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假期的空气里弥漫着湿羊毛和肉桂的气味。陋居里塞满了冬青和槲寄生,比往日显得更加拥挤,利娜和莫莉指挥韦斯莱家的男孩们忙上忙下,为筹办这场派对张罗个不停,但比起庆祝,更像是想给阴云笼罩的冬日里注入一丝人气。壁炉的火光将宾客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扭曲摇曳,像一场无声的鬼怪默剧。
下午,院子里出现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魔法部长鲁弗斯·斯克林杰转过脸来,饱经风霜的脸庞像由岩石雕刻,黄褐色的眼睛在人群中精准锁定了我和哈利。
寒暄是必要的伪装,话题很快就滑向了他的真正目的。
“……邓布利多一向独来独往,”斯克林杰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木头,“但他如今的行踪已经关乎整个魔法世界的安危。如果他信任你们,就该让你们知道一些事,而你们,也该与我们分享这些情况。”
哈利的神情立刻变得戒备。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生硬回答。
“是吗?”斯克林杰的视线转向我,锐利如刀,“奥尔沃特小姐,你的家族在战争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你的沉默会被视作一种立场。”
我正在拨弄花园里一丛干枯的灌木,闻言抬起头:“过誉了,部长先生。”
斯克林杰皱眉盯着我。
“你们不如先看看斯坦·桑帕克的案子。”哈利忽然说,“为什么他就那么被关押了?魔法部只需要一版写着某个嫌犯名字的《预言家日报》头条对吧,你们根本不在乎那个人是不是无辜。”
斯克林杰的眉头越皱越紧:“魔法部的审讯程序没有问题。”
我悄悄拽了拽哈利的袖子,但他还在继续。
“哦?那想必去年乌姆里奇在霍格沃茨担任教育执行官的决定也符合程序咯?你们放任她在教育机构里迫害学生——”
“波特先生!注意你的言辞,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我闭了闭眼。他们的声调越来越高,对话像两块顽石碰撞,毫无转圜余地,我试着插话,但他俩忙着把句子砸向对方,没人肯停下来。
在争执的间隙,我终于找到机会。
“好了!好了!”我抬起双手站在他们之间,两只手掌往下压,“先把这些事放一边,魔法部对于黑魔王目前的动向有什么见解吗?我们听说他正在整个欧洲招兵买马。”
魔法部长阴沉地瞥了哈利一眼,回答时语调平板:“确实需要考虑这种可能性。”
“可能性?”哈利嗤笑一声,“那些事切切实实地在发生。他买通巨人和别的生物的时候,魔法部正忙着掩盖别的烂摊子呢。”
“维护社会运转所需要的精力和权衡,比你们想象中要多得多。” 斯克林杰也咧嘴笑了,毫无温度,“毕竟你们还在上学,怎么能理解——”
“我当然理解。”我对现任魔法部长回以假笑,“你或许也不赞同乌姆里奇的做法,但这并不能将你和她区分开。不论什么派系,魔法英国的政界人士其实都一个样。你们追求的不是正确,而是稳定;不是进步,而是秩序。一种僵化的、便于掌控的秩序。”
斯克林杰的眉毛拧成一团。“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相信黑魔王的那一套更好?”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花园中风声呼啸。
“谈不上更好吧,”我平静迎向他的目光,“毕竟那是黑魔王,他言论的可信度不比魔法部高多少。”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比起魔法部那套陈腐的说辞,伏地魔的目标的确要更合理一些。至少他承认这个系统需要一场彻底的手术,哪怕是以开膛破肚的方式。
谈话到此为止。斯克林杰带着一脸挫败和猜疑离去。莫莉想要挽留这位贵客,但他和随行人员匆忙对她道别,语气十分坚决。
“谈得不太顺利?”赫敏打量我俩的神色。
“他想让哈利说点什么违心的话,出几期让大家安心的头条。”我望着窗外卷起的风雪。
“而我这辈子上报纸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哈利神色厌烦,吞下一大口黄油啤酒。
几天后,我出席了另一场宴会。
马尔福庄园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璀璨的闪烁辉光。空气中混合着昂贵的香水、珍稀的酒液味道,但我总觉得能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映出宾客们一张张精心修饰的面孔。
我安静站在角落,百无聊赖地逐个品尝刚才四处搜罗来的小份餐食。那只盘子堆得挺高,这种食量偶尔会引来背后压抑的窃笑,但只要有人认出我,那些声音便会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家禽一样,戛然而止。
风言风语像那股隐约浮现的血腥气,弥漫着整个大厅。利娜的名字也偶尔拂过,我听到有人提到我“很像她那个姨妈”,“莽撞而粗野”。那人语调嘲讽,我却只觉得好笑。那些人不明白,这其实是一种褒奖。
真假难辨的消息,几经伪装的事实,粉饰再三的谣言,这座庄园的夜里有丽塔斯基特梦寐以求的一切。
也可能有我追索的真相。
我经过那些千篇一律的脸孔,那些面具之下贪婪的,恐惧的,强作镇定的面目,快步走进庄园深处的黑暗中。
“Nadir Locare.” 我对特制的精巧黄铜罗盘小声施咒,指针一阵摇摆后,颤悠悠地指向西北方。
隐形衣像夜色一样柔滑发凉。
我在华丽寂静的宅邸中穿行,足音完全被厚实的地毯吸收。我警惕地打量四周,一手握着罗盘,一手放在袍子口袋里,随时准备掏出几件韦斯莱出品的整蛊道具。但没有一个人,所有的喧嚣都聚集于我远远抛到身后的宴客厅。
偶尔经过一两间空旷昏暗的大厅,几枝蜡烛安静闪烁,我却总想起哈利描述的梦境。那些倒吊起来的人影曾经在花纹精美的墙纸上摇曳,凄厉的尖叫曾响彻整条长廊。或许阿尔伯特也到过这里。
我深呼吸,阻止自己接着往下想,转而回放另一段记忆。
利娜在各个家族酒会间周旋的身影,她为我据理力争的画面。我想起她遍布雀斑的深色面颊,风吹过她打薄的鬓角,而她低头抚摸我的面颊,动作极轻,指尖像叶片掠过。
“你是薇尔玛的女儿。你很像她。”
勇气重新涌向我的四肢,暖流游动在我的血管中。我握紧魔杖,踏进另一段昏暗沉寂的走廊。
一路摸索,地势逐渐向下,凉意像水雾般漫上来。这座庄园的建筑结构图一定非常复杂,更别提其保密程度之高,恐怕除了敲昏马尔福再给他喂吐真剂问路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而我要找的恰巧并非堆满珍宝的藏书室,而是整座宅邸的最深处,最底部。
就在这里。
这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所有人好像都被远处歌舞升平的宴会绊住了脚步,沿途似乎完全无人费心看守。没有警报,没有阻碍,仿佛一条刻意为我敞开的通路。
但我没法顾及那么多了。
我在看似空无一物的房间中央跪下。大理石地板上镶嵌着古朴的环形石块,乍看之下只是某种装饰。
我将手掌平放在粗糙冰凉的石面上,摩挲那凹凸起伏的刻纹,又抬起魔杖,淡淡银光照亮那圈朴素的铭文。
"Secretum in hac sede in aeternum quiescet." 我轻声念出那句话,“好一个‘秘密将在此长眠于永恒’。”
魔杖一抖一提,地板上的暗门缓缓洞开,露出几级灰扑扑的石阶。我向下走去,石门关闭时发出厚重的闷响,连昏沉的烛光都隔绝在外,黑暗重重叠叠,魔杖尖那蓬银光只能照见空荡的虚无。我深吸一口气,继续沉入阴冷浑浊的空气中。
地牢不同于这座庄园的任何一处,铁栏杆锈迹斑驳,肮脏破旧,墙壁上隐约可见陈年血迹,却比马尔福庄园中的所有地方都更显得真实。没了昂贵的地毯,这里的每一步都清晰可闻,最轻微的动静都会在墙壁间回荡,仿佛鬼魅细语。最诡异的是,这里空无一人。
荧光闪烁晃过天花板上的几道血痕,我移开目光,尽力不去想这里发生过什么。也许囚禁并非食死徒的做派,从哈利的梦来看,一旦问出情报,那些被抓走的人就会得到一记索命咒。越往里走,空气越黏滞,我的心一点点向下沉。我不知道,严刑逼供之后立刻死去,对于那些人算不算一种解脱。
继续向前走,不远处居然闪烁着微光。我打起精神靠近,微光中的人影逐渐清晰。
晦涩古老的符文遍布以那人为圆心的地板,映照着天花板上的符文,密密麻麻延伸到法阵周边点燃的赤红色蜡烛。密文仿佛锁链的两端,连接起空中无数浮动明灭的光点,构筑出一道精巧绝伦的法阵,严密无虞的魔力监牢。
那人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在这座闪烁的魔法监狱里,形销骨立,颧骨高高耸起,眼窝深陷,乱蓬蓬的头发下,双眼紧闭。
他看起来很像我三年级时第一次见到的西里斯·布莱克,似乎只剩下一具骷髅。可能更糟糕。布莱克的眼睛里能看见一个被绝望和时间侵蚀的灵魂。而我在这个曾经叫“阿尔伯特”的人身上,这个我以为自己最了解、也最了解我的人身上,居然半点过去的影子也看不到。
我站在那道魔法阵前,长久地深呼吸。我以为自己会号啕大哭,我想喊一声爸爸,但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愤怒和悲伤像钢水一样在胸腔中涌动,呼啸着在全身穿梭,灼烧得每一寸神经都发痛。
“看来你发现我的新项目了。”
一个平稳的声音在我身后说。
我猛地回头。
伏地魔无声无息地站在几步远处,仿佛从地牢的阴影中化生而出。我甚至没能察觉到他的魔力波动。
一股冰冷、精准的力量刺入我的脑海,不像班克斯博士平和的检视,而更像外科医生,锋利的手术刀冷静剖开我的记忆。
……年轻的汤姆站在有求必应屋的穹顶下,星斗日月在他英俊的面孔之后飞速升降轮换……冰面上悬浮的火焰在风里猎猎升腾,空中的金鱼翩然游动……湖面下接连破出锐利冰凌,像淡蓝色的巨龙般蜿蜒穿行……宇宙间闪烁的尘埃绵延到星际之外,星云都绕着我们盘旋……
“够了!”一个声音喊,“我不……”
手术刀继续饶有兴致地翻阅我的脑袋。
……喷水器旋转不停,在花园里映出彩虹光谱,阿尔伯特从窗户中探头给满身泥土的我和哈利拍照……学期最后一天,我们从国王十字车站跳进金灿灿的夕阳里,阿尔伯特念叨着晚餐,接过我的行李箱……黑湖边刺骨的风中,阿尔伯特微笑着拢住我的头发……火光冲天的夜晚,绿莹莹的骷髅在燃烧的房屋上空旋转……
“够了!我说够了!”
我喘着气从地板上爬起来,视线模糊,匆忙用袖子擦了把脸。
“哭什么呢,你的记忆算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那一档了。”伏地魔轻快道,“虽然汤姆提出要杀你的那段确实有点唐突,他本来应该委婉一点的。”
我强迫自己直视那双猩红色的眼睛,说出事实:“你知道我要来。”
“不如说,是我请你来的。这里透一点线索,那里露一丝破绽——太容易了,奥尔沃特,操纵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你简直无法想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噢,其实不是在说你,我是说小马尔福先生,你能想象吗,他在今年之前甚至从没来过这儿呢。卢修斯把他养成了一个废物——不过考虑到卢修斯自己就是一路货色,也不太让人诧异。”
他神色自若地对仆役品头论足,像在寒暄天气。
“你到底想做什么?”理智的神经越绷越紧,再久一点可能就要断裂。我想放出二十个足以扭曲和吞噬空间的地狱之眼,我想撕裂那张苍白诡异的脸,我想冲着他尖叫,直到他从头骨到脚趾全都碎裂——但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缓缓踱步,没有杀意,甚至没在看我。
“我说了,让你看看我最近的新项目。” 黑魔王打量着那座魔法监牢,平坦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如果写成论文的话,主标题可以是‘意志剥离与灵魂嫁接’,听起来挺有趣吧?目前摧毁自由意志的那些魔法都太缺乏美感了,夺魂术需要费神控制,批量制造的阴尸更是没用,我认为最理想的形式是某种无需长期控制,一次施法即可奏效的自我意志剥离。听起来或许有点反直觉,但灵魂并非坚不可摧的整体,它更像一张由意念、记忆和情感交织而成的网。我需要一根一根地抽离属于他自己的丝线,再将我的意志连接进去。一次死亡让我明白了很多事,奥尔沃特,比如应当做完全的准备,并且大胆启用新方法——而我本以为自己以前够锐意创新的了!你看,人总是会不断成长的。”
眼泪不听使唤地汹涌流淌。
我不敢看那个人影,只能盯着地面上繁复的如尼文变体,提醒自己要挺住,要带着阿尔伯特走出去——会有办法的,只要我们能活着走出去,我不管伏地魔把他变成了什么怪物,我爸爸一定在那个人脑海里的某个地方——
黑魔王好笑地扫了我一眼。
“别哭了,实验还没完全成功呢。”他说,“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人的自由意志居然没那么容易彻底摧毁。我想要打造的是绝对忠诚的傀儡,你父亲顶多算个半成品,他抵抗得很激烈。啊,想必你也能看出这点,他为了抵御精神入侵,消耗的体力太多,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强制休眠状态。”
他描述阿尔伯特的方式像描述一台机器。
我努力开口,压下声音中的哽咽:“还以为你操纵人心的把戏不会失灵呢,怎么不试试你对奇洛的那套。”
“定制服务的效率太低了,不可复制。”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我没那么多时间可浪费,与其花在剖析平庸人类的无趣心理上,不如钻研一套百试百灵的标准化流程,毕竟我们可有很多工作要完成——比如革新一整个魔法界。”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不信你没有进行过这种实验,他说到底也只是你可有可无的试验品,为什么非得是他?”
“其实你知道答案。”伏地魔对我点点头,绕着那座法阵继续缓步而行,“他的确对我没什么用处。你母亲很小心,没有向他透露太多你们家族的秘辛,而凤凰社那些陈年旧事,我们早已一清二楚。所以你认为,我为什么要留着他,整整两年?”
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因为我。因为我没有明确表态支持凤凰社或食死徒,因为你在等我做出选择。”
“你是说,一种胁迫?”他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倒不算太笨。你瞧,早年的经历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仇恨能赋予最怯懦的人以勇气。我当然不想把你彻底推向对立面。我不需要另一个毫无顾忌、满心复仇的敌人,尽管那样的蠢货也不足为惧,他们通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捏紧了魔杖,没吭声。
他开始踱步,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非人的魅力。
“我留下他,是因为活着的希望远比死去的烈士更有力量。只要他还在这里,你就会永远怀着救他出去的幻想。爱,多有趣的东西,爱会带来虚幻的希望,而那份‘希望’将成为套在你脖子上的‘枷锁’。它会让你在每个关键时刻犹豫,在每次抉择面前退缩。它会把你牢牢拴在原地——由我指定的原地。”
他停下脚步,猩红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光芒。
我有预感他会说什么。他知道一切尽在掌握,知道只要他愿意,任何人的至亲、情感、乃至未来,都只是他股掌之间战栗的虫蚁,轻轻一握就会化为齑粉。
地牢的空气冰冷刺骨,一呼一吸都扯痛鼻腔和肺部,而安静的怒火在我每一根血管中燃烧。
“现在,这张牌该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了。”他终于将目光转回我身上,“战争需要终结,旧世界需要被打破。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到时候,你会知道那是什么。”
*注释:Nadir Locare,原创咒语,用于定位最低点。
远远低估了余下草稿的零散程度!要呈现比较完整的主线,免不了又得开始缝缝补补。预计还需要五章左右完结正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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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黑魔王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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