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溫莊園?主宅外庭?六年前】
那日天氣尚寒。晨霧籠罩著塞爾溫莊園東側的花園,空氣中浮著泥土濕氣與初綻杏花的微香。石椅冰冷,他卻坐得筆直,一本《占卜理論》攤在膝上,許久未翻過一頁。
他聽見了腳步聲——陌生、踉蹌,不屬於任何一位家族成員。
他下意識站起來,藏好書,整了整衣襬,轉過身時,便看見了她。
她太瘦了,像風一吹就會散的紙片人,連影子都顯得單薄。那件舊斗篷明顯不是她的,下擺拖著泥水,染滿了昨夜雨後未乾的痕跡。她的腳步踟躕,像不屬於這裡的陌生訪客,終於怯生生地停在花園邊緣。她不敢看人,只是低著頭,直到風穿過玫瑰叢,帶來一聲呢喃似的細語,她才仿若驚覺般抬起頭,那雙眼裡,閃爍著的是不確定的光芒。
那一眼,希洛看見了她。
淡茶色的眼珠中映著初春的寒光,還有一種他從未在純血貴族子女身上見過的神色——既警惕又期盼。
「你是……」她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這裡的……」
希洛心頭一震,卻不能表現出任何情緒。他想靠近她,問她是否冷、是否餓、是否害怕——但他不能。
他記得母親昨夜冷靜的話語:『那孩子不是你的責任,她的存在只是你父親犯下的錯誤之一。你無需接納,更不可示好 。』
他的手在衣袖中緊握成拳。
「我是……茱麗葉。」她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彷彿連自己也不確定這名字是否還屬於她。
他終於點了點頭,動作輕微得像霧氣中的一縷微風,不留痕跡,卻真切存在。
「希洛。」他低聲道,語氣平靜,像是替她記住了什麼她自己不敢肯定的事。
他看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安心,像是終於在漫長風雨裡,觸到了一塊不會沉的浮木——那個名字,成了她唯一的堤岸。
他剛動了笑意,主宅門口便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伴隨家養小精靈高聲的問安。他知道,那是母親回來了。
希洛垂下眼眸,收起所有情緒,轉過身說:
「你弄髒了花園石磚,之後進來,記得繞過主道。」
語氣冷淡、近乎無情。
茱麗葉怔了一下,輕輕點頭:「……好。」
她沒有哭,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只是乖乖退後一步,站回陰影裡,彷彿從未出現。
那是希洛·塞爾溫第一次見到茱麗葉。
從那天起,他的心裡便多了一道影子。她無聲無息,無法擁抱,也不曾靠近——只靜靜地待在光的邊緣,被世界忽略,也被他悄悄記住。
【塞爾溫莊園?舊書房?五年前】
窗外雪落無聲,厚重的天光映在嵌著銀紋的玻璃窗上。男孩站在三樓舊書房的昏暗角落,指間緊緊攥著一片早已褪色的羊皮紙邊角——那是她落在圖書室桌上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
『月亮也是孤單的嗎?』
他沒想過,一本筆記竟會讓他站在原地那麼久。
也沒想過,自己竟會記住她的筆跡、她低頭讀《星象與心靈》時那張安靜的臉——記得那麼清楚,彷彿在某個無聲的咒語裡,把她鎖進了整個靈魂深處。
『她本就不該存在。』
母親曾淡淡地說,眼神裡沒有一絲情緒。
『你是塞爾溫家族的繼承人。若讓她牽動你的選擇,就是親手撼動你自己的立足之本。』
他懂,他一向很懂。
從小被灌輸的,不是情感的流動,而是血統的恆定、榮耀的秩序。錯一寸、偏一分,便會在風暴中失足墜落。
可他仍忍不住。
每次她經過走廊時,他都會悄悄將窗簾拉開一條縫,遠遠看她抱著書本、被風吹得踉蹌,卻從不敢出聲。
她在廚房偷吃時,他也會假裝經過,「不小心」落下一瓶沒拆封的果醬,然後裝作沒看到她悄悄收起來的動作。
有次她在花園裡摔倒,滿手是傷。他隔著整整一條小徑站著,看著她把痛意吞下去,咬著唇繼續採摘那些快凍死的雛菊——他什麼也沒說,回房後卻在夜裡默背了十頁《初級治癒學》。
他想靠近她,想告訴她——她不是錯誤,只是晚來一步的人。
但他不能。
他不能越過那條被血統劃出的界線。
不能讓她連影子都必須背負代價,不能成為她生命中那個不問她意願便擅自靠近的人。
他只能隔著窗,隔著光,讓自己像一道不會留下腳印的影——悄悄守著她。
哪怕她從未回頭,哪怕她從不知道,那些她以為獨行的夜裡,其實有人默默陪她走完了一半。
他甚至不知那算不算喜歡。
但他知道,只要她過得平安無事,他就能忍住心裡所有翻湧的念頭——只要她不要討厭他,他就不會跨越那一步,去打擾她早已搖搖欲墜的安穩。
所以她不會知道,那句「你弄髒花園了」,是他說過最殘忍的一句謊。
【霍格華茲?黑湖石階旁?夜晚】
夜風微涼,湖面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紋,倒映著天空中黯淡的星光。
希洛坐在湖邊階梯上,校袍鬆散地披在肩頭,手中轉著一枚銀紋硬幣——那是他十歲生日時,茱麗葉在莊園書房地毯上撿到的。
那時的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是小小聲的說了一句:「……掉了。」
他記得那天的光線,從花窗斜落在她髮梢,彷彿為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微塵。
也記得她手指碰到他掌心時,那一瞬的顫抖。
——她從來不是膽小,她只是學會了:在有血有姓的人面前,永遠要先隱藏自己。
他低頭望著那枚在指間翻轉的硬幣,最終叮然一聲,滑出掌心,滾入黑湖水邊的縫隙。
他沒有撿。
有些東西,即使曾落在你手裡,也不曾真正屬於你——終究會消失,不留痕跡。
他今天終於鼓起勇氣問了西維亞——那個總是靜靜待在角落,卻能讓茱麗葉主動靠近的女孩。
他問她,茱麗葉最近還好嗎,有沒有提起過他。
他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他只是想確認,自己是否還留在她的生活裡——哪怕只是一個名字,一段不曾提起的回憶。
哪怕只是無意間的提到,也好。
但沒有。
西維亞的回答溫和而克制,卻也清楚地印證了他的預感:
茱麗葉,真的已經不再談起他了。
不是遺忘,是避開。
像避開一道不會移動的牆——
像她從小就學會的那樣。
他也終於承認了。
他之所以想靠近她,不是因為愧疚,也不是因為兄妹的情分——而是因為,自她出現在塞爾溫家的那天起,他就明白:她才是那座龐大家族體系裡,唯一不肯低頭、卻也最容易被壓碎的一角。
她是錯誤,他是正統。
她是陰影,他是被擺到檯面上的容器。
他們一樣孤單,卻注定要站在彼此無法觸及的兩端。
『……她怕的不是你。』
驀地,伊凡的話閃過腦海。
而他也知道,伊凡說得沒錯。
她害怕的,是整個塞爾溫家。她怕只要靠近他,就會被貼上另一種標籤——
從「被遺棄者」,變成「依附者」。
而她寧願被遺棄,也不願依附於任何人。
他終究沒能走到她身邊。
不是因為不想,是因為他知道,這一步若踏錯,就再無機會為她擋下其他的風雨。
她要撐起自己的天空,不靠任何人的陰影活著。
他尊重她的選擇。
可也因此,才更心疼。
他望著平靜如鏡的黑湖,輕聲呢喃:
「……那就這樣吧。妳若能好好的,就算我們一輩子隔著這片湖……我也甘願。」
夜深了。他起身披上校袍,一步步走回城堡。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長,落在石階上,無聲地與水面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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