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里，斯内普收到了卢修斯·马尔福的订婚请柬。高档的烫金纸被他随手扔到一边，因为他知道，自己连一件可以出席的像样衣服都没有。
斯内普几乎能猜到那群斯莱特林会在宴席上怎么谈论他：混血杂种，穷酸鬼，十纳特一件的便宜货，出生在水沟的臭虫。
但他不在乎。
闲暇是有钱有势者的特权，斯内普显然不享有这种奢侈，他在霍格沃茨的第一个假期就选择了留校，没日没夜地啃噬书本，他清楚这是他唯一的路——能让他逃离那泥沼一般的麻瓜世界，攀爬到足以俯视别人的高处。
卢修斯·马尔福特地来学校那天，斯内普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马尔福只是通情达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这里有份差事，挺适合你的，有兴趣听听吗？”
在马尔福的牵线搭桥下，斯内普开始偷偷为一些店铺供应特定种类的成品魔药。可惜他的年纪还太小了——马尔福遗憾地说，接不到太好的单子，报酬也会被压低一大半。
但斯内普已经心满意足，他迫切地想要攒钱，新学期的文具、一件还算体面的袍子和莉莉的礼物，驱使他熬红了眼源源不断地赶制订单。
直到莉莉因为魔力暴动进了医疗翼，斯内普懊悔不已，悄悄跑去医疗翼好几次，被大发雷霆的庞弗雷夫人一路驱赶到黑湖。
无计可施之下，斯内普意识到自己也许可以找佩妮·伊万斯问问情况，然而，那个总是趾高气扬的女孩，如今却像一具失魂落魄的空壳。
没有莉莉在身边，她孑然一人、浑浑噩噩。斯内普甚至怀疑佩妮是故意装出软弱的模样，他还记得她之前在厨房里是如何叉着腰，神气地指挥所有人。
他还记得那袋玛芬蛋糕。
没人知道，那天斯内普为了好好品尝莉莉亲手制作的蛋糕，特意没吃晚饭，他饥肠辘辘地在厨房里奔走，帮助家养小精灵们整理倒塌厨具，最后分到的那块巴掌大的戚风，甚至无法勉强填饱肚子。
但是莉莉很开心，所以斯内普忘记了饥饿。
他一向很能忍耐，匮乏对他来说就像家常便饭，腹中空荡就像呼吸一般习以为常。可偏偏那天，佩妮给他抛来了一袋蛋糕。
那种不屑一顾、施舍般的态度，让斯内普恨不得把怀中的烫手山芋立刻丢掉。可他的手攥了又攥，最终告诉自己只尝一口，看看佩妮·伊万斯的手艺有多糟糕，剩下的就扔进黑湖喂鱼。
那晚，鱼儿没有等到它们的食物。斯内普爬上床时，指尖还残留了一些陌生而恼人的香味，取代了以往那股药材的苦涩。
鬼使神差地，他写信订购了月长石、嚏根草糖浆和其他一些材料，因为要的量很少，费了些周折才找到愿意交易的店铺。缓和剂的原料并不昂贵，只是熬制时需要花费点手脚。
只是还她的人情。斯内普一边想，一边用自己的老旧研棒使劲将月长石捣成粉。
时间快进到两天后，如果斯内普知道自己放到佩妮手边的那瓶药剂会引起如此大的动静，他宁愿熬毁了它。自大狂詹姆·波特，还有他的走狗小布莱克，这帮只是仗着家境优越就到处出风头的蠢货，连缓和剂都认不清，却下定了决心要他当众难堪。
斯内普唯一不明白的是，佩妮·伊万斯当时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瓶药？她难道不怕他们说的是真的？总之，这个冲动又愚蠢的举动为他解了围，还让波特和小天狼星成了笑柄，算她长了点脑子。
后来，佩妮·伊万斯看上去精神不少，斯内普心底不免有些得意，不枉他针对麻瓜调整了缓和剂的配方……他当然不是特地为了谁，只是随手试试。
几天后，焦头烂额的斯拉格霍恩教授找上门，让他加入研制针对此次魔力暴动的药物。尽管是做一些边缘工作，但在被选中的几位助手中，他是唯一的一年级。
从斯拉格霍恩教授那里，斯内普探听到了莉莉的消息，得知她情况稳定，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学院杯赌局开盘那天，他刚结束工作，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跟随她驻足在二楼医疗翼的屏障外。
那个位置，他也站过很多次。
斯内普忽然有想要开口的冲动。
他确信自己当时一定是想嘲讽佩妮几句，但为什么当那些话从周围的人口中说出来时，他心里会有那么一瞬间难以言喻的烦躁呢？他厌恶身边这群蠢头蠢脑、气焰嚣张的二世祖，同样也厌恶那个犟得不肯吃一点亏的佩妮·伊万斯。
与莉莉相比，她算什么？一个把风当作漂浮咒的麻瓜，一个魔力空空却去偷翻**的怪胎，一个假期跑来霍格沃茨问他古怪问题的异类……在魔法世界使劲扑腾，活像个不自知的小丑。
她那些不痛不痒的反抗，除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还有什么意义？
斯内普痛恨佩妮·伊万斯，痛恨她被欺侮时那双仇视的眼睛，可当他以为自己总算能从她身上找些优越感，他以为自己可以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嘲笑这个虚荣又平庸的麻瓜……然而，窥探越久，一团无形的丝线就缠绕他越紧。没有了耀眼的莉莉站在两人中间，他望向她，就仿佛在凝视一面廉价的镜子。
这太奇怪了，他一定是熬夜熬出毛病了，斯内普强迫自己将所有杂乱的思绪都按回坩埚里，一边完成新的订单，一边揣测着斯拉格霍恩教授的研发进度，盘算给即将出院的莉莉准备礼物。
他对如今的生活非常满意，莉莉很快就会康复，他的手头也变得稍微宽裕起来，图书馆又上了一批新的藏书，家养小精灵们做的饭菜量大管饱，斯拉格霍恩教授和卢修斯都很看好他，那些蠢货也不敢再捉弄他了……一切都肉眼可见地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为什么，为什么——
斯内普仰面躺在肮脏的地面上，右手紧紧攥着魔杖，他忽然觉得眼前那片天空既宽阔又美丽，可是太遥远了，好像拼尽全力也够不到似的。
“是他！”佩妮歇斯底里地尖声指控着，“我抓到他偷偷往校外寄东西！”
飞天扫帚挤满了猫头鹰棚屋前小小的露台，金红色和墨绿色的球袍下摆摩擦着，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又消失，洪亮或是低沉的嗓音嘈杂一片。斯内普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袍子上沾满灰尘、污糟的血迹和羽毛，还有莉莉迟疑的眼睛。
她刚刚才从波特的飞天扫帚上跳下来，浓密的深红色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她想要走过来，但手被佩妮紧紧地拽着，两人似乎在争执些什么。霍奇夫人驱赶周围看热闹的球员，追逐着逃跑的詹姆·波特，中途又被佩妮拦住。面对她硬塞过来的包裹，霍奇夫人手忙脚乱，迭声劝佩妮冷静一点。
“砰！”
谁也没有看清那个皱巴巴的羊皮纸包裹是如何摔落在地的，只听见一声巨大的钝响。
深色的、粘稠的液体慢慢、慢慢地从羊皮纸的表面渗出来，蔓延成不规则的形状。一股浓烈呛人的气味强势地向四周散发，像掀开了一桶腐烂的火灰蛇蛋。在场所有人都用手扇着风，连连后退。
“什么味道？”波特嫌弃地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大叫，“我要吐了！”
佩妮迅速用袍袖捂住了莉莉的口鼻，拉扯她远离地上的包裹：“别闻！说不定有毒！”此话一出，围观的孩子们哗然散开，奎勒·塞尔温和其他几个球员立刻骑上扫帚飞离猫头鹰棚屋，不近不远地悬停半空，剩下的人也模仿佩妮的动作，牢牢地遮住脸。
大量液体从羊皮纸包的缝隙中漏出来，在粗糙的地面上蜿蜒流淌，霍奇夫人想要去仔细查看包裹，佩妮警惕地嚷起来：“小心些，霍奇夫人！”
“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佩妮冷冰冰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斯内普，将莉莉往后护得更紧了。
霍奇夫人半蹲着仔细闻了闻，了然于心，回过头朝佩妮说。
“放心，这是狐媚子灭剂。”
佩妮的脸刹那间全白了：“什……什么？”
“不可能！您是不是搞错了！”
霍奇夫人表示这玩意儿比扫帚抛光剂还要难闻，她不可能弄错。但佩妮什么也听不见了，她跑上前不顾形象地扯开包裹的麻绳，用力撕掉外面的羊皮纸，污浊的液体弄脏了她的手臂，她在残破的瓶子里拾起一块较大的碎片，上面的标签勉强可以看清：
强力狐媚子灭剂 ，家用型。
后面仔仔细细地写着成分和生产日期。
“这、这不可能。”她双目无神地喃喃道，手中的碎片“哐叮”一声落到地上，发出脆响。“怎么会是狐媚子灭剂？”
斯内普神色漠然。
由于雇主提供的原料太过劣质，而且报酬低廉，没有正规药剂师愿意接这项业务，于是辗转几次来到了他手里。他在熬制这些狐媚子灭剂时，鼻腔黏膜被刺激得有些出血。每完成一个大瓶灭剂，他能拿到两西克，然后它们会被雇主分装在小药罐里，摆上货架，以28纳特的价格倾销给那些家境拮据的家庭主妇。
“真肮脏。”有个穿着绿色球袍的队员神情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斯内普，“你在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他只是想活得更好一些！难道这有错？为什么他拼尽全力也只是获得一些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为什么佩妮·伊万斯要来毁了他的一切？
“看来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但无论如何，斗殴都是不对的。”霍奇夫人拍了拍佩妮的肩膀，“这件事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们各自的院长。”
斯内普的脸色变得惨白，向校外贩卖药物是违规的，如果被斯拉格霍恩教授知道这一切……无所谓了，就算没有霍奇夫人，这件事也迟早会传遍全校，瞧瞧波特吧，瞧瞧那些斯莱特林的混蛋，瞧瞧他们狩猎般兴奋的眼神。
如今的场景，斯内普经历过太多次，他的心麻木了，他已经无力分清哪些是难堪、哪些是痛苦。两侧的黑发遮住他的表情，只余一个年轻贫穷的身影，顺从地接受命运所有的不公。
霍奇夫人目光犀利地转身，吹哨集合歪七扭八或飞或站着的魁地奇队员去了。当然，罪魁祸首波特也没能逃开她的手掌心。
一根接一根扫帚从猫头鹰棚屋离开，陆续飞走了。刚才还挣扎扭打在一块儿的猫头鹰现在也不见踪影，四周悄无声息。棚屋只剩下佩妮，垂头站在莉莉和斯内普之间。
过了很久，莉莉轻声说：“你该向西弗道歉，佩妮。”
佩妮的身体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用不着。”
斯内普像是要把牙齿咬碎似的咧开了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我用不着一个麻瓜给我道歉。”
佩妮猛地抬起头：“闭、闭嘴！”
她的嘴唇止不住颤抖。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莉莉，你真的是在关心莉莉吗？”斯内普紧盯佩妮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可那眼神并不凶狠，只是一种报复式的残忍，和深深的疲倦。
“不，你只是嫉妒，她如此天赋异禀，而你，就算你费尽心机进入霍格沃茨，你也永远是个没有魔法的麻瓜。”
“比泥巴种还要低贱的麻瓜。”
在莉莉的惊呼声中，佩妮一把推倒了斯内普，逃也似地冲下了猫头鹰棚屋的阶梯。
可狐媚子灭剂那股难闻的味道如影随形，蛮横地盘亘在空气中，无孔不入，久久不散，黏稠地附在佩妮的喉咙里，浓烈的、凝滞的，灼烧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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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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